常言道:瑞雪兆豐年,明年的莊稼會怎麽樣此時的劉飛陽已經不太在意了,他這個人不能說有大理想,但也絕對不是小市民。從父母過世的那天開始,他一夜成熟,想法不多卻知道保護好腳下的土地,把日子過好過得紅火,不能讓別人在背後指點自己。


    如今二孩一鉗子下去,房子沒了地也沒了,今後的生活是個問題,如果想繼續在人世間走一遭,就必須得謀個出路,按照他的想法,至少得活出個人樣來。


    他身體再次被積雪覆蓋。


    二孩坐在他旁邊仍沒止住哭泣,整個人已經萎靡,沒有半點精氣神,蜷縮成一團。


    “唿…”劉飛陽喘了口氣。


    西北風已經把他嘴唇上僅剩的一點水分吹幹,幹裂進而出血,臉上也被凍成紅紫色。


    “哢嚓…”他起身。


    最開始落到身上的白雪已經化掉把他衣服凍住,此時上麵的薄冰被擠摔。


    “大老爺們兒,哭有個卵用,走,迴家收拾東西,沒房子橋洞也能睡,沒地,靠一身力氣也能吃飯,你看那麻雀冬天沒吃的,也沒見冬天雪地裏餓死幾隻”劉飛陽緩過神,他知道生活還得繼續。


    伸手薅住二孩衣領,瘦小的身軀被他硬生生給薅起來,又嗬道。


    “還有,你爹媽給你伸了兩條腿不是讓你給人跪的,更不想讓你矮半截,站直了!我就不信還能餓死…”


    “陽哥…”二孩緩緩抬起頭,臉上還掛著眼淚,眨著無助的眼神。


    “憋迴去,迴家!”劉飛陽說著,一手薅著他往前走。


    天上的飄雪正在蕩滌空氣中的塵埃,地上的積雪正填滿二人的腳印,身影越來越模糊,剛才的血跡也被覆蓋…


    迴到家時,那婦女已經站在炕頭,指揮村裏三五個壯漢往下搬東西。


    她嫁了人日子卻沒過好,家裏的房子還是黃泥牆,現在有劉飛陽家的磚瓦房,一刻都挺不了。


    那幾人見到劉飛陽迴來一愣,畢竟是這裏的主家,遲疑著沒敢動手。


    婦女站在炕上掐著腰“飛陽,你也別怪嬸著急,你知道我跟三虎子的關係,他平時還去我家蹭個飯,現在他沒了,我坐在家裏總覺得三虎子也在炕頭,瘮得慌!大過年的嬸也不是不近人情,你要想住,嬸家借你住幾天,出了正月你再想辦法”


    “不用…”劉飛陽沒敢多看。


    他也想哭,這裏好說歹說也是老劉家的根,就在他手裏這樣葬送了,是個罪人,他有些自責。


    “炕上那個箱子你別動,我自己拿著,剩下的你看什麽不順眼扔掉就行!”劉飛陽說著,把鞋脫掉走上炕。


    炕很熱,有些燙腳。


    婦女兩步走過來,昂起下巴,神神秘秘的小聲問道“這裏還有啥貴重物品?”


    “無價之寶!”他把這個小箱子拎在手中,隨即就要走下去。


    “切…你要說裏麵有點金首飾啥的我信,要說有無價之寶那就是糊弄鬼呢…”婦女又抱起肩膀,搖頭晃腦的說道“老劉是啥人我還不知道,曾經還想跟我搞對象,可那時我就看透了,他就會悶悶的種地,一輩子也不會有大出息…”


    劉飛陽聽見這話,站在原地,牙齒咬的咯吱咯吱直響,沒迴頭。


    “嬸,死者為重人死為大,我爸不管有沒有出息,都不該你說,就像我現在說三虎子總偷人小雞摸人雞蛋,你認為好聽麽!不管生前做過啥,死了都不能再提,以後我路過三虎子墳前,還可能鞠個躬,那是尊敬!”


    他擲地有聲的撂下一句之後,頭也不迴的離開。


    “哎哎…他說的是啥意思?”婦女見他離開,站炕上跳腳朝那些人問道“這小崽是不是欠揍,是不是認為我好欺負?”


    其實,這箱子裏就是幾張照片。


    是他父母的結婚照,再到他滿月,一周歲直到十六歲,時間跨度長達十九年,顏色也從黑白變成彩色…


    再到兩張二十寸黑白色頭像。


    劉飛陽拎著箱子,徘徊在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他有些踟躕,不知今後該何去何從。


    “陽哥,咱們去哪?”二孩跟在身後,臉上的血已經被雪水衝幹。


    去哪?


    等同於莎士比亞說的:生存還是滅亡,這是一個問題!


    他猶豫好久,從兜裏把錢掏出來,六塊三。


    沒有迴應,邁著堅定的步子向村口走去,這裏有一家小商店,裏麵有黃紙,他用這六塊三毛錢買了兩遝黃紙,遞給二孩一遝。


    “拿著,給咱爸咱媽燒了,燒完紙哥帶你進城闖闖!”


    “哎…”二孩很聽話,接過去,悶頭跟著。


    兩人再次沿著剛才抓魚的路走迴去,墳頭在山坡上,按照農村的規矩:橫死的人不能進祖墳,父母的墳也是孤零零的矗立在這裏,沒有墓碑,隻是一個墳頭。


    劉飛陽跪在墳前,用火柴把黃紙點著,然後遞給二孩,他父母的墳還得往裏麵走。


    黃紙燃燒的氣味很特殊,也很讓人哀傷。


    他看著火苗,一張一張的往裏麵扔黃紙,眼圈漸漸紅了。


    “爸,媽,兒子不孝,房子和地都弄沒了…”他嘴唇顫顫巍巍,眼淚開始往下掉。


    “您從小就教育我,咱是農民,但種出來的糧食養活了幾億人,不比別人差啥,腰杆得挺直,說話得硬氣!兒子把房子和地都弄沒了,但兒子不後悔,您說過,咱們是農民,但有些事必須得做…”


    “嘎嘎…”山林中空曠無人,隻有烏鴉在叫。


    “爸媽…兒子要走了,沒臉繼續在這呆,但您們放心,每當清明、忌日、七月十五還有過年我都會給你們燒紙,謝謝你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讓我能在人世間走一遭…”


    說著,劉飛陽突然就崩潰了,長時間憋再他心裏的話瞬間噴湧而出。


    “咱們好好的一個家,怎麽就剩我一個人了,爸,我說過等你老了,頭發白了,你坐在板凳上我幫你染頭,媽,我跟你說過,等兒子有孩子了,你幫著帶,我怕教育不好,可怎麽就沒了呢…”


    他把額頭貼在地上,嚎啕大哭。


    “兒子怕,兒子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怕,我也是個孩子…爸媽,我想你們了!我想你包的餃子,我還想你們打我時用的柳樹條…爸媽,兒子不開心,兒子過得不好,兒子想躺在炕頭上等你們把飯菜端上來…”


    他聲嘶力竭的喊著,抬起頭,打開盒子。


    裏麵一張張照片浮現,第一張是父母結婚時的黑白照片,兩人都很稚嫩,看起來比現在的他還年輕,他顫顫巍巍的拿著相片。


    看著父母在照片上一點點老去,那個青蔥小夥兒不再青澀,那個芳華少女青春不在,漸漸的,照片上多了一個稚嫩的孩童,掛著天真無邪的笑臉,孩童漸漸長大,父母漸漸老去…


    與其說歲月催人老,還不如說孩子催人老…


    他看著照片掉著眼淚,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父親的皺眉,母親的笑臉,可現在,那些早已離他遠去。


    他又開始在這漫天風雪裏,無碑孤墳前放聲痛哭,滿地打滾。


    把這幾年來說有的心酸委屈通通發泄出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黃紙已經消失殆盡他抬起袖頭擦了下眼淚,淚眼婆娑的說道“爸媽,如果有來生,兒子還做你們的孩子,求求你們別死的那麽早,讓我盡盡孝道…”


    他看見遠方有人走過來,知道那是二孩燒過紙迴來,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望著墳說道“爸媽,孩子走了,不為別的,咱是肩膀能扛事的爺們兒,就得活出個樣來,給自己看!”


    他說完,不再有任何留戀的轉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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