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昂夢見自己站在山崖邊,腳下是一條深深的河穀,淩厲的風將他的頭發吹的散亂在空中,乖戾而張揚。他長久的佇立著,在他內心裏某種靈動的東西此時突然迸發出來,然後他筆直的墜入暈眩的狹仄河穀。奇怪的是沒有想象中的恐懼,一切是那麽的安然,隻是因為身體快速墜落而與周圍的空氣劇烈的摩擦著。慢慢變大的阻力,無形之中開始撫平他略顯紛亂的思緒。就像有誰在托著他一樣。最後他是緩慢而姿態優美的往下飄落的,仿佛地球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引力。他幾乎可以觸摸到崖壁岩石冰冷而峰利的棱角,以及指甲在粗糙的岩麵上劃動的聲音。

    接下來更不可思議的情況出現了,一隻模樣怪異的動物這時出現在他旁邊,這讓他吃驚而慌恐,它長著五彩透明的翅羽,嗡嗡的震顫著,這種震顫聲在薛昂的耳朵中迅速引起共鳴。周四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局促起來。薛昂內心有點兒害怕,但他想他一定是摸到它的怪誕的外殼,很光滑,仿佛瓷一樣,細膩中飽含著徹骨的冰涼。然後那個動物突然在薛昂眼中變成了一個女孩兒,失去了翅膀的女孩兒瞬間往下斜墜而去。薛昂看到那個女孩長相姣好,有著令人難以忘懷的,迷人的目光,遠遠的朝他微笑。一邊向礫石遍地的幹涸河穀墜去……

    他驚恐的幾乎要叫出來。

    然後他醒了過來。

    又是那個夢。

    夢醒後的他倍感失落,目光凝視著天花板,上麵畫著美麗的星空———那是他的傑作。

    陽光躲在米黃色的窗簾後麵,晨風徐徐,細微的光線透過窗簾間隙照射進來,起起伏伏,在整個房間裏躍動。

    早晨吃早餐,照例是一塊麵包和一杯牛奶,待走出家門,春天的太陽光芒柔和的斜照在馬路上,波光粼粼。想畢昨夜又下雨了吧,南方的雨水,總是來去匆匆。

    春風吹麵不寒,嗅起來倒是有種清冽甘甜的味道,沁人心脾。薛昂眯著眼迴望了晨光之中的人民公園。就在他家附近,公園裏的植物枝繁葉茂色澤蒼翠,綠意盡染。蓊蓊鬱鬱就像一片雲浮在城市的中央。

    城市的中央是一片植物。薛昂心裏思忖著,嗯,我喜歡這句話:城市的中央。

    假山瀑布掩映其中,鳥兒在樹叢中時隱時現,盡管聽不見聲音,薛昂還是想多看兩眼。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公交車拖著長長的濃煙尾巴轟鳴著駛過來,在站台旁戛然而止。薛昂正是挨近站著,遠遠就感覺到車身的震顫,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

    他跟隨一群學生上了車,他低著頭,車上已經沒有座位了。他隻好站在車裏,手扶著扶杆。他看見幾個像他一樣大小的男孩兒女孩兒正相互交談著什麽,有一個女孩背著流氓兔貼畫的書包,正神采奕奕的看著另一個男孩繪聲繪色的描述著什麽,可能是在討論今天的課程,也可能是在商討這個周末的計劃,抑或者說是自己的見聞,昌城繁華的街道在他們背後的車窗外鱗次櫛比的一閃而過,象征著時間的遷移。薛昂羨慕他們聊天時快樂的表情,他不認識他們,他與他們擦肩而過,每天都是這樣。

    他身旁坐著一位穿淺綠色衣服的女孩兒,戴著耳機,很漂亮,自己是否曾經見過她呢?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沒有驚起任何人的注目,就像他是在思考著與他們無關的另一個問題,沒有人能能完全猜透他的思緒此刻是在地球上,還是早已飛越寰宇。

    她全然不知,目光癡癡的看著窗外,戴著耳機,聽著歌,仿佛很陶醉其中,表情輕快而朝氣,臉出奇的光潔,有點微微泛黃。

    女孩兒轉過臉,目光一掃而過。

    沒有過。他終於籲了口氣,很輕一口氣,卻讓他顯得沮喪。

    春天的陽光柔和而嫵媚,窗棱的影子打在他臉上。

    想起了早晨做的那個夢,夢境過多逼真,以至於夢中產生的慌恐感仍舊遺留在他腦海中。於是目光中多了許些驚惶的神色。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昌城繁華光彩的街景再次在他眼前鱗次櫛比的展開,然後再次飛速的一閃而過。他想起看過的一部黑白電影,沒有多餘的冗雜的色彩,赤,橙,黃,綠,藍,靛,紫,他聽力微弱,喜歡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看電影。

    他還喜歡看書,昌城也許找不到比他更愛看書的中學生了。他收藏著那麽多的書,汗牛充棟。

    同樣他喜歡坐公交車,他喜歡看街景與他擦肩而過的感覺。

    他喜歡在人群中,感受人生百態,各種形式的生活,昌城的善和惡,美和醜,可以如此坦然如此浩瀚的罄露在他麵前。

    他是如此一個安靜的男孩兒,安靜仿佛與世無關,仿佛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不過隻是過眼雲煙。

    他想也許自己患有自閉症。

    坐在公交裏的人都有著迥然不同的表情,各自想著自己的事。

    他每天和他們一一別離,然後某一天再次從逢。

    樟樹在晨風中簌簌搖曳,輕輕款擺,他喜歡看它們的樣子,看它們勃勃生機,看著他們慢慢衰亡,盡管曾經看了幾千幾萬遍,可他依然不知疲倦。

    “昌城一中到了。”公交車裏響起報站聲。

    一切都過去了。薛昂突然這樣想到。

    薛昂看到路口那棵大樹就知道自己要下車了。薛昂感到那個女孩在看著自己,他臉火辣辣的,低著頭。

    他不喜歡被別人注視的感覺。

    他就讀昌城一中,現在是高中一年級第二學期,開學已經一個星期了,去年初上高中的新鮮感已經蕩然無存,他對這所學校已經再熟悉不過了,每一處老建築,每一處花花草草,他都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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