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中,玉髓燃燒化作了靈韻霧氣,包圍在了紫罡珠周圍,像是拱衛著星月一樣,拱衛著這一顆初生的神兵,伴隨霧氣湧動,靈韻往神兵當中擠壓。


    但是無論如何施加壓力,那一顆紫罡珠卻絲毫不肯吸納周圍最為純粹的靈韻氣機,隻是在虛空中滴溜溜亂轉,通體透徹,大放明光,幾乎將天上的日光都遮掩了下來。


    這樣的場景已經持續了足足一個時辰之久。


    複又過去了片刻時間,伴隨一聲冷哼,周圍的氣機四下散去,紫罡珠上麵不住浮現的紋路消失不見,收斂於內部,整體不複剔透,反倒還有幾分黯淡,然後朝著下麵墜落,被一隻蒼老的手掌握在掌心當中。


    老者隻一震袖口,原先空氣中的甜膩味道瞬間止住,盡數收入袖口當中,毒霧遮天的模樣仿佛從未曾出現。


    山上露出三人麵目,都有些安靜。


    吳長青摸了摸這一枚珠子,開口打破了沉默道:


    “看起來這件紫罡珠,和先前的麒麟鎖不大一樣。”


    古道人放下了手中翻了數遍的典籍,聲音依舊溫雅,捏了捏眉心,道:


    “神兵雛形,自然和神兵殘骸不同。”


    “神兵殘骸久戰破碎,靈性大失,十不足一,外界強加入靈韻,是火中送碳,可以將殘骸喚醒,但是這顆珠子是神兵雛形,欠缺的根本不是氣機靈韻,而是其他東西。”


    “每一件神兵的誕生都有其機緣所在。”


    “除非找到和這顆珠子有關的人,否則難以補足這雛形欠缺的東西,而純以靈韻往裏填的話,沒有辦法催生出神兵的靈,反倒有可能把這顆珠子給弄碎掉。”


    道人看了一眼老者手中的珠子,打趣道:


    “神兵不生靈的話,偷兒也就沒用了。”


    鴻落羽齜牙冷哼道:


    “就算是生了靈,這種哪裏都是劇毒的東西老子我也不想碰一下。”


    “我又不是老藥罐子或者小瘋子,這東西的毒紮手地很。”


    “誰愛碰誰碰去,總之,我可不碰。”


    道人溫雅笑道:


    “信誓旦旦說出這類話的人,往往是食言而肥。”


    “我看偷兒你能夠忍住到幾時。”


    鴻落羽微抬下巴,極不屑地嗬了一聲。


    道人收迴視線,複又凝眉道:


    “不過這珠子確實有些不一般。”


    “其內仿佛須彌山,看去卻不過是一指大小的圓珠,所謂能夠淬煉毒霧,不過是呂映波那一脈的弟子借用珠子內部的巨大空間,存放積累毒霧,對敵時候再行取用。”


    “這種用法,不過入寶山而空迴,此物真正玄妙之處,半點不曾用到。”


    “不知真正和這件神兵有關的人是何人,恐怕境界不低。”


    鴻落羽道:


    “境界高不高再說,這東西如果沒法子用的話,難不成一直在這裏扔著麽?先說好,如果在這裏的話,老藥罐子你自己收好,我可不想哪一日吃飯的時候,嘴裏全是毒。”


    “我不是你們藥王穀的弟子,也不像大和尚那樣皮厚……”


    鴻落羽察覺到一道陰影將自己籠罩其中,聲音微微一頓,身軀僵硬。


    背後圓慈平靜佇立,看著那一枚紫罡珠,喧了一聲佛號,道:


    “這珠子,貧僧倒有一個辦法。”


    鴻落羽‘悄無聲息’‘小心翼翼’往旁邊挪移。


    吳長青道:


    “不知道大師所說的是什麽辦法?”


    圓慈微微一笑,道:


    “緣來即可。”


    吳長青愕然,旋即苦笑,正想要讓圓慈直說,不要打機鋒的時候,天地氣機突然變化了下,王安風的身影出現在了少林寺中,然後大步而來。


    “師父……”


    ………………


    呂映波以手心所藏的一枚銀針刺過茶盞中的茶湯,調動不多的內力,確認過了這一盞茶沒有問題,才小口飲下,潤了潤嗓子。


    這個過程中,一直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她並不信任刀狂。


    而在刀狂之下,對於那兩個曾在黑榜上闖出名頭來的兩個安息武者,則更是戒備。但是出乎她的預料,刀狂似乎當真不打算逼問她,一連數日都沒有采取什麽動作,可是這種行為反倒是讓她心中越好奇。


    當下暗自推算時間,紫罡珠沒有了她的護持和氣機封閉,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控製不住內部的劇毒,往外傾瀉出來,氣機牽扯天地,形成異象,但是以她對於毒物的敏銳程度,卻並沒有察覺到這座城裏有這種事生的跡象。


    難不成刀狂居然放心將紫罡珠這樣的神兵雛形放在極遠之外麽?


    還是說他也擅長類似的封氣武學。


    甚至於足夠將一件神兵雛形的氣機壓製住?


    若非如此,她連續唿喚,蘊養過二十年的神兵為何沒有半點的反應?


    心中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升起,旋即又沉落,相較於對於自己境地的擔心,疑惑之念反而更多些,正當她心念紛紛擾擾的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來人故意令聲音變大,倒是堂皇正大。


    呂映波抬眸,果然看到仍舊是一身黑衣的刀狂推門進來。


    女子當下收斂好奇,往後稍微靠了靠,維持著自己僅有的尊嚴,淡淡道:“終於決定要用刑訊的手段了嗎?刀狂。”


    王安風雙眼平和,搖了搖頭,道:


    “某之前沒有這個打算,之後也不會有。”


    呂映波略有譏嘲道:


    “既然這樣,那刀狂你索性放我離開如何?”


    王安風道:


    “除去刑訊之外,自然還有其他的手段從你口中問出想要的東西。”


    “某在三日之前就這樣說過。”


    呂映波聽到這樣的迴答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道:


    “那你現在來尋我是要做什麽?”


    “怎麽?你三日前拿我沒有辦法,難道三日之後就有辦法了嗎?”


    平淡的聲音迴答道:


    “正是如此。”


    呂映波微微一怔,剩下的話沒有能夠說出口。


    因為王安風雙手已經結成佛門獅子印,於口中低喝出一個古拙口音,與此同時,周身佛門氣機震蕩虛空,直指人心。


    呂映波的思緒一時變慢,雙瞳驟然收縮。


    最後的清晰念頭先是愕然,然後就是不敢置信。


    怎麽可能?


    三日時間,從無到有?


    這種法門,他從哪裏學來的?


    王安風神色莊嚴。


    禪宗絕學,法外別傳,以心印心,不立文字。


    一朝頓悟,立地成佛。


    想要達到那樣的程度無異於癡人說夢,但是初步入門卻並非難事。


    神兵對於任何武者都是絕對鮮明的記憶,加上呂映波並不是擅長心境的武者,心防薄弱,措不及防之下,第一次有很大可能性成功。


    王安風手中印記再變,神色肅穆,口中再度出佛門真言,呂映波心神震動,雙眼神光渙散,逐漸一片茫然。


    王安風雙眼微閉,道了一聲得罪,低喧佛號,氣機鼓蕩之下,四品武者才可能調動的自身靈韻震動,伴隨初步入門的佛門他心通,直入眼前女子內心裂隙的深處。


    當下隻覺得一陣恍惚,仿佛從外界進入少林寺的失重感覺。


    然後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地一片漆黑,一幕幕的畫麵閃著光,仿佛流星一樣從王安風的眼前劃過,裏麵人影錯亂,王安風心中明悟,知曉這便是眼前女子內心深處極為重要的記憶。


    這些記憶的畫麵平素潛藏於心底,此刻在禪宗以心印心的特性之下引動,借助於四品武者才能夠做到的靈韻接觸,展現在了王安風眼前。


    王安風第一次明白為什麽四品就已經能夠稱之為柱國。


    隻是先前曾交過手的對手似乎並沒有展現出這種特性。


    看來和中三品武者動用異象一樣,並不是人人都會的手段。


    心念轉處,複又想到大師父曾經說過,佛門還有一派,行走立地金剛的道路,和禪宗不同,卻不知是什麽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王安風眼前,那一道道畫麵流轉度越來越快,他不敢再分心他想,當下收攝自身念頭,仿佛踏足在一條不斷往後流淌的河流當中,不思不想,無他念,才能不被彈出去。


    而在同時,雙眼微睜,尋找有關於紫罡珠的畫麵。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的眼前突然微微一亮,一副破碎的流光突然變得明亮起來,裏麵是一間昏沉的屋子,一個巨大的木桶,升騰起了霧氣,王安風看著有些眼熟,旋即就意識到木桶和他一直藥浴所用的那個極為相似。


    木桶前麵是個姿容端麗的婦人,眉眼秀氣,和呂映波有七分相似。


    隻是眼角眉梢處隱隱尖利刻薄,卻比呂映波更甚三分,身上所穿衣物極為妍麗,以藍色為主,頗多銀飾,王安風認出這是大秦南蠻一地的打扮,旋即想到,呂映波和胡璿兒恐怕是南蠻出身,難怪擅長毒功。


    正這樣想著,視線陡然拉近。


    在木桶當中,一個身形消瘦的小姑娘淹沒在了漆黑的藥水當中,雙唇緊閉,眉心緊緊皺起,看去極為痛苦,王安風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雙眼放空,旋即看到那秀麗婦人抬手攝取了一個八色纏絲袋,右手抓住微微一抖。


    袋口打開,其中物件全部都倒入了木桶藥水當中。


    卻並非是王安風所熟悉的各類補藥,盡數都是些蜈蚣蟾蜍,且都不是尋常的種類,其中他甚至於看到了小兒拳頭大小的紫色蜘蛛,複眼墨黑,令人眼花目眩,趴在了木桶中小女孩的背上,咬破皮膚。


    王安風手掌微微一顫,本能彈出一道氣機,將蜘蛛打落。


    旋即暗道不好,這種意識中的存在根本經受不住他的氣機震動,果然,這一道畫麵突然化作碎片,仿佛流星一般消失,潛伏到了呂映波心靈更深處。


    王安風強行維持住自身不動如山的心境,任由‘河流’流動。


    之後更有一幅幅畫麵流轉,大多都是在一個極偏僻的村寨當中,所見到的不過一片狹窄天空,經曆的事情,即便是王安風這樣的旁觀者都覺得痛苦,大多都是用天下劇毒之物練功,罕有寧靜的時候。


    有的時候,隻是茫然看著天空就已經難得可貴。


    所傳承的武學和大秦及西域都不同。


    大多都要倚靠毒物,先以自身鮮血和內力喂養毒物長大,然後再反哺自身,提高功力,漸漸使得自己的身體化作劇毒之物,甚至於到了最後,連天下至毒的毒蟲都不願意接近她。


    王安風當下明白呂映波一身武功來源。


    可是旋即卻又有疑問,這樣一個在南蠻長大的女子,為什麽會出現在西域?而在至今為止他所窺探到的畫麵當中,這個寨子與世隔絕,並沒有和白虎堂接觸的痕跡,她的娘親對她毫無感情,卻也隻是為了讓她傳承武學。


    她又如何會變成白虎堂的屬下?


    當下心中不解,暗歎自己還是操之過急,若是能在以心印心的手段上更進一步,就能夠在‘河流’中往前邁步,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部分。


    正在這個時候,王安風前麵滑過一副畫麵。


    天空一片漆黑,眼前盡數火光。


    因為劇毒侵蝕了身體,使得身體無法繼續生長,保持在十九歲模樣的呂映波神色驚恐,仿佛已經徹底崩潰,雙眼空洞,身上臉上沾滿鮮血。


    鮮血匯聚成了長衣,黑夜是眼睛,火焰舞動,化作了一張奇詭的麵具。


    一個看不清楚麵容的男子站在呂映波的身後,牽起呂映波的手掌,王安風意識到了這個人就是真正的關鍵所在,當下凝神去看,想要看清楚後者的模樣,正在這個時候,那個男人突然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他。


    從並不存在的‘過去’。


    透過虛幻的記憶,看向位於‘現在’,真實存在的他。


    王安風瞳孔驟然收縮。


    本能繃緊身軀,正欲中斷以心印心的手段時候,那一副畫麵突然破碎重組,河流逆轉,此岸彼岸,皆不得清淨自在,先前曾經看到過的一幕幕再現,呂映波的少女時期,孩童時期。


    她此生至此,最為難以忘卻的東西都重新浮現出來。


    每一副記憶當中都突然出現了那個麵具,那個看不清楚臉的男人,或者一開始,以王安風這樣正道四品的實力,本能將那個男人的麵容忽略過去。


    呂映波在呆呆看著天空享受難得的寧靜,背後的男人抱著竹筐走過。


    筐子裏有草藥和礦石,還有給孩子帶迴來的玩具。


    其中倒扣著一張麵具。


    孩童從她的麵前奔跑。


    孩子的臉上帶著麵具。孩子們的後麵,一個男人遞給她糖水,看不清楚真容。


    婦人給她的藥桶裏麵增加毒蟲,毒蟲在黑色的藥水中晃動。


    漣漪化作麵具……


    這樣過他預料的一幕幕令王安風心髒不可遏製加跳動,頭皮麻,旋即心中出現了一個猜測,一個沒有道理,卻極為強烈的預感。


    那個男人是白虎堂的主人!


    白虎堂堂主!


    白虎堂雖然沒有接觸過呂映波的過去。


    但是白虎堂堂主將自己‘印刻’在了呂映波的每一個重要的記憶當中,並非是改變記憶,而是相當於在未來,確立了‘他對於呂映波具有特殊意義’這樣的結果,然後自然而然,改變了呂映波的‘過去’。


    對於呂映波而言,那就是真實。


    她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對於白虎堂堂主的熟悉。


    這種手段令王安風感覺頭皮麻,正在這個時候,所有的畫麵,賣糖水的男人,黑夜中牽起呂映波的男子,抱著筐子走過的男人,突然動作一頓,然後整齊劃一抬起頭,看向了王安風。


    雙眼當中,黝黑一片。


    正盤腿修習毒功的呂映波背後,有十八隻複眼的嫩黃色之主震動絨毛。


    每一隻複眼當中倒映著本不應該存在於畫麵當中的王安風。


    王安風頭皮麻,突然口中暴喝,雙手結成無畏印,周身遍體,氣機靈韻遮蔽,大放明光,意識之戰,由不得半點馬虎。


    他從未想到,呂映波背後隱藏的東西居然如此匪夷所思。


    這完全過了他的戒備範疇,他想象過了所有的可能性,但是最多的還是一無所獲,以及擔心自己陷落在記憶中無法迴歸,但是眼前這一幕卻已經徹底過了他的世界觀。


    他所看到的畫麵,是以心印心,看到的呂映波的記憶。


    而記憶中應當是虛幻的畫麵才對,每一幕都是過去的倒影,並非真實。


    他的眼前已經沒有了呂映波的過去。


    因為呂映波這個功力強橫直至四品,若非王安風天然克製她毒功,幾乎所向睥睨的高手過去本就是虛無。


    可虛無當中,卻有真實。


    黑衣的男子從呂映波的記憶和過去當中走來,麵容仍舊看不真切,隻是嘴角微笑,有少年人的純粹澄澈,中年人的寬厚,長者的智慧和慈悲,然後用熟悉地仿佛街頭巷語般的語調,溫和道:


    “小兄弟,我們是不是認識?”


    是大涼村的街頭俚語。而且隱隱透著種熟悉,似乎在某個懶散的午後,這個人曾用這樣的語氣,從自己的家門前走過。


    王安風心中警鈴大作。


    ps:今日奉上……順便開始整理接下來的主線和細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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