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的腦子裏麵瞬間浮現出各種念頭,最後蜂擁而來,如同撲食的群鷹,匯聚成了一個一個巨大而無法忽視的疑問,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放大——


    等下,這東西怎麽會在你那裏的?!


    我不是給了那掌櫃的了嗎?


    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王安風在沉默之中,自記憶深處浮現湧動出了某種源自於最樸素食物的厚重味道,在口腔裏麵,像是一粒一粒極細小的果實,在每一寸的舌頭上爆發開來,那味道縈繞不休。


    是白麵餅子的味道。


    李吟香雙目粲然生光,看著王安風,道:


    “大俠,原來真的是你,我們又見麵了……”


    “啊,對,對了,這個東西,我給你看。”


    她伸出右手,從腰間取出了那一枚玉牌,直到這個時候王安風才發現,自己的這麵牌子,不單是被磨去了千兩銀的印記,在上下兩端處更是被名家手法鑽出了一個圓潤的小孔,上麵是紅色細繩,下麵則是淡金色流蘇。


    隱隱能夠看到咬合龍雀紋路。


    嗯,起承轉合,著實流暢,乃是大家手筆。


    王安風沉默著,腦海中浮現另外一個念頭。


    這東西……刑部還收不了?


    刑部為了考慮到有無法兌換格賞銀兩的情況在,玉牌所用玉質勉強算是中品,若是放在了當鋪當中,便是兌不來千兩官銀,也能夠兌換八九百兩銀子的。


    因而,現在這牌子看上去已經是一枚頗為古拙剔透的玉佩了,在少女白生生的手掌上麵,晶瑩剔透,並沒有顯出半點的異樣不協。


    李吟香略有不好意思道:“大俠,那一日你說這東西既然已經給出去了,便沒有收迴來的說法,我便自那酒樓掌櫃那裏討來了,錢物並刑部的補償一齊給了他。”


    “然後這玉牌便被磨成了一枚玉佩。”


    “你看,好看麽?”


    王安風險些沒有忍住,深吸了口氣。


    旁邊皇甫秋陽心中啊呀一聲,掩唇打量王安風,卻又記起來,自己這幾日時間,都在家中陪伴夏侯婕,以及接待各家各派的年輕女弟子們,根本沒有時間和李吟香結伴。


    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將當日所見的事情告知李吟香,所以後者現在是將眼前的刀客當成了豪擲千金的豪俠,卻不知道後者境況其實頗為窮困。


    如此看來,這樣略有些開心向羨慕崇拜的俠客展露喜愛之物的行為,無異於挑釁,皇甫秋陽當下便打算開口跟李吟香解釋清楚,卻又遲疑,擔心損傷眼前刀客傲氣狂心,當下隻是溫柔笑著催促道:


    “吟香姑娘,今日不是要去占個好位置麽?若是去的遲了些,非但是沒有好位置可看,更要和人擠著了,還有,這位大俠應當也是要入內的才是。”


    “耽擱了時間,卻是不美。”


    “哦,對,對,險些便要忘記了。”


    李吟香恍然大悟,將那玉佩自然而然地收起,頗為期盼地看向王安風,道:


    “大俠你要入內麽?一起同行如何?”


    王安風心中微動,符合刀狂的秉性作出反應,不曾拒絕,卻也不曾開口答應,隻是邁步往前去走,李吟香果然麵容浮現笑意,緊走兩步跟在一旁,便如同初見那樣,口中說個不停。


    講江湖,講俠者,講刀客故事。


    說什麽逢山遇水,一刀而決,說什麽‘行俠仗義便應當如同大俠一樣,不愛千金,那些為名為利而作的稱不上是真正的俠客’雲雲。


    王安風忍住抬手按揉眉心的動作,為之無奈,有種想要為諸多行走江湖的武者們打抱不平的衝動。


    大小姐,俠客們也是要吃飯的啊……


    兵器需要保養,武者胃口也大,奔波千裏救人要住宿,受傷之後需要傷藥,平素迴氣要丹藥。


    這些都是銀子啊。


    而且,比起這樣戴高帽子,你還是把牌子還我比較實在。


    因為李吟香是和皇甫秋陽同行,在演武場前,持刀封鎖的皇甫家高手自然認得自家小姐,以及常常出現的李吟香,隻是對於王安風略微有些好奇,卻也不做阻攔,分開身行,任由三人過去。


    王安風麵容冷淡,神色坦然而平靜。


    旁邊的李吟香雙目之中,仍有崇拜,皇甫秋陽雖不至於如此,卻仍舊有出身於刀道世家對於江湖高手最基本的敬意。


    而此時王安風化身的刀狂身材高大偉岸,麵容冷硬堅毅,氣度不凡,背後大氅隨風而動,腰間所配重刀墨黑無光。


    唯獨刃口,一片清寒。


    在旁人眼中,這便是一名江湖高手,左擁右抱,攜帶兩位清麗少女,威風八麵,何等氣派,不需要通過任何的檢查或者名帖之類的關卡,便能夠坦然入內,引來道道豔羨目光。


    實則是兩位貨真價實的大小姐旁邊蹭著一隻逃票的刀狂。


    王安風心中惆悵。


    入內之後,視野驟然開闊,放眼所見,那座演武台廣大至極,便是武者,隻要不動用過於強橫的招式,限製在範圍之內騰挪轉移,交手切磋,已經足夠。


    他們自北而入,正對便是那一座數十丈光滑山壁。


    左右則都有赤紅高樓,一層一層,可以看到作武者打扮的各類高手在場,以王安風的目力,甚至於能夠看得到他們身上衣著裝飾,各有不同。


    演武場前已經立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看到皇甫秋陽之後,麵容浮現微笑,邁步奔來,旋即便又注意道了在李吟香旁邊,神色冷淡,腰側跨刀的王安風,眸子微亮,放慢了速度。


    幾步之間,已經行至三人之前,對著皇甫秋陽灑然笑道:


    “阿陽,你可算是來了,你這東道主,怎得比起我們都來得遲?這位姑娘便是你先前所說的那位李吟香李姑娘了罷?果然長得秀氣。”


    李吟香微笑道:


    “原來是夏侯家的紅袖刀。”


    夏侯婕輕咦一聲,卻是未曾想到自己那玩心起來弄出的稱號竟然會為人所知,心下好感大生,微微笑了一下,便即將視線投落在了王安風身上,雙目如流火,道:


    “這位便是秋陽你所說的那位高手罷?”


    “果然氣度不凡。”


    皇甫秋陽也曾經見到過刀狂秉性,心道不好,當下語氣溫柔,微笑道:


    “吟香姑娘,這位確是我曾與你說過的夏侯家六妹,其兄長便是夏侯家如今的少主夏侯軒,隻因為夏侯公子身子抱恙,此次未曾來此,阿婕是替他兄長而來的。”


    此時雖是對李吟香介紹,實則是與王安風分說,卻是擔心這位生性頗為狂傲的武者過於倨傲,與夏侯家發生不快,也順勢打斷了夏侯婕的戰意,隻是聲音語氣,都溫如細雨,不顯痕跡,倒像是真的在向李吟香介紹了一般,言罷略微有些遺憾道:


    “倒是有些可惜了。”


    “夏侯少主雖然略有病弱,但是眉宇俊秀,為人溫文儒雅,誠懇君子,知曉百般技藝,一身武功,亦是同輩中高手,吟香姑娘你難得來此,卻沒有能見他一麵。”


    王安風心中恍然,難怪眼前背負紅刀的少女有些眼熟,原來是夏侯胞妹,旋即又自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他不來最好,他不來一點都不可惜……


    現在我不想看到他。


    複又想到,以夏侯軒的心機手段,此次所謂抱恙,十有八九是自己弄出來的毛病,留在家中,不知又是在謀劃些什麽東西,卻也不知又有幾人倒黴了。


    便聽得皇甫秋陽複又對夏侯婕道:


    “這位便是李姑娘了,我已經與你分說,當不陌生。”


    夏侯婕和李吟香彼此見禮之後,後者便即轉頭看著王安風,期盼道:“大俠,你可有約了麽?我們要去皇甫家的看台,那裏視野也是極好,大俠你不如也一起罷?”


    王安風偏開目光,聲音冷淡道:


    “不必,某素來習慣一人。”


    言罷便即抬步,雙目橫掃之際,已經將左右樓閣上武者看了清楚,自兵刃以及衣著上,分辨出了軒轅,夏侯,東方幾大世家,以及兵家武者,腳步不停,轉而走向了江湖武者匯聚的樓層。


    李吟香心中雖然遺憾非常,但是也不做強求,伸手撫了下腰間自製的玉佩,與皇甫秋陽及夏侯婕三人前往皇甫家所在看台之處。


    而在皇甫家看台上,諸多年輕刀客們正四下裏張望。


    其中一人突然低聲叫道:


    “來了來了,秋陽小姐過來了,李師兄……”


    自看台上站起一名黑衣青年,衣擺處有紅色波浪紋,眉宇間自有張狂之意,大步走來,看到皇甫秋陽,眸子微亮,笑道:


    “那便好了,你們幾人,全都讓開。”


    “秋陽過來之後,不準過來叨擾!”


    眾人皆拱手稱是,李丹尋拍了下欄杆,哈哈大笑,頗為豪氣,旋即注意到一名腰佩寶刀的白衣刀客倚靠欄杆,麵容似乎隱有驚懼震動之色,不複原本的氣度,當下皺眉,奇道:


    “趙闊師兄?你在看什麽?”


    “是有哪家女子如此明豔,迷得師兄挪不開眼睛了麽?若是有的話,便即說出來,小弟帶人往前提親如何?”


    言語中頗多打趣調侃,趙闊收迴視線,臉上驚怖仍舊存在,卻是苦笑一聲,道:


    “何至於如此?”


    聲音頓了頓,沉吟道:


    “李師弟可還記得,愚兄前幾日,敗於一名黑衣刀客之下的事情麽?”


    李丹尋皺眉,慢慢點了點頭,道:


    “聽師父說,是叫做扶風刀狂的年輕武者。”


    “怎麽了?看師兄模樣,難道說……”


    趙闊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口氣,道:


    “他來了……”


    ps:今日說好的加更奉上………


    三千兩百字,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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