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興覺得自己仿佛正麵撞上了奔騰的犀群,左臉上挨了一拳,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身浩大如江海的氣機,竟然被生生砸得遲滯,意識都略微有些恍惚。


    憑借著百戰而來的經驗,咬了一口舌頭,刺痛中滲出鮮血,徐嗣興才勉強恢複了清醒。


    雷霆自然糾纏在他的身上,打入體內,令他的氣機遲滯,手掌,肌肉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自然顫抖,第一時間判斷不能夠硬抗,吐氣開聲,一口鮮血蘊含氣機吐向王安風。


    王安風神色不變,以右拳橫欄,將這不遜強弩的淤血砸開,而趁著這一息時間,徐嗣興已經狼狽翻滾朝後,半點沒有了先前從容不迫的氣焰,發髻散亂,隱有失態。


    王安風神色不變,一步走出,神偷門輕功往日難以施展出的精深奧妙之處,在一身浩大氣機的支撐之下,水到渠成,瞬間出現在了後退的徐嗣興旁邊。


    此刻他麵容已經恢複了原本模樣。


    衣擺拂動,右掌五指張開,朝著徐嗣興猛然拍下,大巧若拙,仿佛瞬間囊括了徐嗣興的每一處出招變化,卻又極為沉重。


    如是我聞!


    持金剛力,斷盡三千煩惱絲,得大清淨自在。


    右掌翻轉,轟然落下。


    佛門禪宗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遊的清淨自在越發強烈,可徐嗣興在清淨之中,卻不得自在,隻覺得那一股壓迫性反倒越強,如同泰山傾覆,朝著自己壓下,不由得雙目微縮。


    他腦海中精妙招式何至於數百,可這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去防備這一招樸實無華的掌法,時間轉眼即逝,旁人便隻看到他像是剛才那樣,如同不通武道的莽夫,隻以雙臂交叉擋在身前,生生接下了一掌。


    麵色一變,旋即如同飛石一般,朝著後麵跌出數百步,方才站穩,王安風複又一步踏出,落地時候已經再度出現在他身前,神色冰冷沉靜,抬手複又一掌拍落。


    這是佛門般若掌法的路數,但是其中糅雜了同樣脫身於金剛經的大金剛掌力以及佛門霸道第一的摔碑手,精妙之處,或者有些降低,但是若論霸道掌勁,當屬天下第一流的武功。


    世上最上乘的武功,本不在於其本身招數精妙,而在於施展之人,王安風此時心中震怒,卻又憑借一直以來的心性壓製住,恰好和此時這一路掌法的內核相符,越發使得順暢。


    徐嗣興再度咬牙支撐,抗住了這一掌,氣機暴漲,旋即跌落,朝後跌飛出去。


    一連八次,徐嗣興已經遠離城門五千步。


    再度砸落時候,一身浩大氣機竟然已經被生生拍散,最後一掌純粹憑借體魄和自身苦修的內力支撐住,但是殘存的掌勢已經開始侵入他的體內,震蕩肺腑,忍不住麵色微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明月已經到了天穹的西側。


    而那被震塌一半的城門在視線中已經隔了一段距離,示警之聲刺耳,城門弄出了那麽大的動靜,周圍的人不可能再將其忽視,武卒舉火警示,像是一條火蛇在淺灰色的城牆上麵蔓延盤旋,隻是一瞬間的時間,幾乎將整座梁州城串聯起來。


    徐嗣興突然明白了眼前青年震碎城門的真正用意。


    可是不等他腦海中支離破碎的念頭匯聚起來,那一道火線就已經被一個並不如何雄偉的身影徹底遮蔽住,明月在其左側高懸,右邊則是無邊曠野。


    那人神色平靜,身上的雷霆已經逐漸隱沒。


    徐嗣興抬手擦過嘴角,吞咽了一口鮮血,經脈中的內力升騰,氣血和氣機相連,令原本崩潰的氣機止住了頹勢,甚至於重新有所上揚,他慢慢站直了身軀,血色的氣機在周身縈繞著。


    重新在掌握中的力量感讓徐嗣興臉上重新浮現出了些許鎮定神色,他看著前麵不知道為何停下來的王安風,道:


    “你究竟是誰?”


    王安風神色平靜,道:“你不需要知道。”


    徐嗣興笑了一聲,那輪明月似乎將他心中的陰翳也驅散幹淨了,他這一生至此,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更加危險的情況,但是無一不是被他一個個闖過,這一次也是一樣。


    就算是他沒有辦法擊敗眼前的青年,但是既然已經離開了城門口,他自然可以不用擔心引來城中潛藏著的各派高手,能夠用出一些禁忌的手段。


    雖然不能得勝,卻足以脫身。


    心念至此,他看著王安風,暗自裏調動著身上氣機,抓緊每一點時間將自身的傷勢撫平,道:


    “很剛猛的掌法,遲鵬飛說得不錯,你果然是我所見到過年輕武者當中第一等的人物,一代江湖一代老,即便是我在江湖上闖蕩的那些年,也很少看到你這樣的人物。”、


    “隻是你這樣的人都有一種弱點,你想知道嗎?”


    他臉上浮現一絲微笑,身形瞬間朝著後麵飛掠,瞬間遠去,這樣的速度遠遠超過他先前所展現出來的水準,空氣中隻留下了略帶嘲諷的聲音。


    “你們從來都太自信。”


    王安風仿佛沒有看到他的行動,隻是將背後木劍翻手取下,倒插於地,然後慢條斯理,整理著自己的衣領和袖口,將黑色的袖口翻卷,露出白色暗紋的內襯,以及一截手臂。


    東方熙明這個時候由宮玉帶著,來到了距離王安風不到三百步的位置,東方熙明心髒有些加快,看著不緊不慢的王安風,心中有許多欣喜,也有些遺憾。


    遺憾不能夠抓住那個惡人。


    便在這個時候,王安風背對著她,開口輕聲道:


    “可曾受驚……不,看我說的,肯定很害怕吧。”


    “沒事了,現在安全了,阿,阿兄給你出氣。”


    隻是這樣簡單的兩句話,即便是落在了徐嗣興手中都一直表現得很堅韌的東方熙明竟然感覺到鼻子發酸,眼睛有些熱氣,眨了眨眼睛,淚水就不受控製流了下來。


    宮玉頓了頓,抬起手來,不太熟悉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東方熙明這才察覺到自己竟然流下淚來,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亂擦了擦眼淚,然後她就看到了王安風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朝著遠方虛握,未曾看到的黑瞳中,佛光和雷霆一齊閃過。


    雷部武學·奔雷。


    一道雷光在王安風掌心處升起,旋即在極遠之處,同樣有一道悶雷聲音炸起,迴蕩不休,倒插在地的木劍震顫嗡鳴,王安風蓄力到現在,以自身氣機登上天地,感受到了天地之間澎湃的元氣和因為方才他自城中而來躁動的雷霆氣息。


    以人力影響天地異象,悶雷陣陣,匯聚於夜空之上,遮蔽群星明月,然後以打入了徐嗣興體內的雷勁作為唿應。


    王安風的右手慢慢握緊。


    天空中,閃動電光的雲霧之中,一道龐大的雷霆筆直劈下。


    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仿佛無窮無盡。


    …………


    自天穹上而過的那一道悶雷。


    旋即便是北方城門處一聲轟然大響,附近的百姓都能夠感覺到屋子都震動了一下,不知道多少燈火摔倒,惹出來不小的騷亂,這樣的異樣變化委實太過於令人震驚,即便是陷入狂歡當中的梁州城,也要為之震撼,喧囂了一夜的人群一下子變得死寂。


    有眼力很好的人對著自己周圍的人說,那雷霆裏麵好像有一個人的影子,但是沒有人相信,隻當是他眼花,或者今日趁著性子喝多了酒,怎麽會有人在天上的霹靂雷霆裏麵?


    鐵麟站在燈樓下麵呆住。


    那道雷霆似乎還在他的眼底閃動著,直麵氣勢全開的宗師級別戰力帶來的龐大壓迫力讓他的身軀到現在都有些不受控製,肌肉在微微顫抖著。


    鐵麟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手重重砸在了肩膀處的刀傷上麵,以劇烈的刺痛讓自己強行恢複了對於身體的控製,然後便朝著雷霆所去的方向奔出。


    州府當中。


    先前的歡宴氣氛已經消失不見,原本坐在了上首,環抱美人的州官麵色一變,將那如花似玉的女子一下扔在旁邊地上,素來以憐香惜玉而為人所知的州官周歡無視了後者嬌柔的唿聲,疾步奔出,將大門一下子推開,走出院子。


    然後恰好看到了天空中的雷痕逐漸散去的餘韻,神色旋即大變。


    他不是那些和江湖接觸不多的尋常百姓,作為大秦的官員,出身於士族,武功見識遠非常人所能比擬,一身武功也已經堪堪越過了中三品龍門,所以越發能夠感受到天空中雷痕所蘊含的龐大氣機。


    在他的記憶當中,從未曾見到過如此暴虐而龐大逸散的氣機,唯一類似的,唯獨隻有十年前,那時候他不過隻是尋常官員,未能如現在一般掌管一州,為人行事,謹小慎微。


    當年出現過一樁大案子,牽連極大,惹得一位郡守柱國出手誅殺一名小宗師境的江湖武者,當時那位柱國出手的聲勢,便和此時有些相似。


    那幾乎要將一切都狠狠壓下的恐怖氣魄。


    有四品武者抽調類神兵器物的氣機,強行推開天門?


    亦或者真正的宗師出手?!


    身穿緋色官服的周歡腦海中兩個念頭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而無論是哪一個,他都完全無法承受。


    旋即耳畔聽到了一聲沉悶的聲響,仿佛地麵都顫動了一下,等到周歡不顧自身官威,如一個尋常武者那樣,以輕功踏上樓閣頂層,放眼眺望的時候,恰好看到了今夜最為壯麗的一幕。


    自北城門的方向開始,兩簇火線突然燃燒起來,然後以恐怖的速度朝著兩側蔓延,幾乎隻花了不過三十個彈指時間,整座梁州城,綿延七十三坊的所有城牆都亮起了火光,並且以特殊的頻率開始舞動起來。


    這是仿自邊軍狼煙舉火而來的傳訊方式,頗為複雜,隻有軍中參將以上才會精通,可是即便周歡是一州長官,也必須學會三種。


    此時的便是第一種。


    它代表的意思很簡單,隻有一句話,兩個字,不斷重複。


    城破。


    周歡的心髒在一瞬間顫抖了一下,感覺到有些天旋地轉,幾乎要站不穩當,就這樣朝著下麵栽倒下去,而在這個時候,鳴金之音響起,極為悠長,隔了十個彈指之後,再度響起,綿延不絕。


    這是宵禁之前的警告,三百次鳴金之後,街道上若有閑人亂逛,無論是有何等情況,大秦鐵卒都可以直接拿下,若是反抗,更是可以當場射殺不為罪。


    整個梁州城在慌亂了一瞬之後,迅速沸騰起來。


    所有人都慌不擇路往家裏或者相熟之人處趕去,大秦律極為嚴苛,這個時候,他們是寧願在客棧裏呆一晚都不能在街道上呆著的。


    從屋子裏走出的官員尚且還有幾分醉意,詫異道:


    “這……怎麽迴事?”


    “周大人您怎麽下令宵禁了?今夜中秋,按照慣例是要通宵達旦,百姓同樂的啊……”


    旁邊有人拍了他一下,道:“你在說什麽?周大人可是一直都和我們在一塊兒飲酒,如何能夠去下這個命令?”


    先前開口之人借了醉意,不滿咕噥道:


    “可是這宵禁鳴金可有半點差池?”


    “這種大令唯獨要周大人下令才能夠成,哪怕是城門令,若是沒有手令也指揮不動士卒。”


    周歡身軀僵硬,已經是手腳冰涼。


    這個時候,他看到了有一人大步而來,一身朱衣都有些破損,完好的地方也灰撲撲的看去極為狼狽,麵色煞白,卻更加了三分冷意,就連原本柔和的那一雙眸子裏都仿佛盛滿了冬夜的寒冰,刺人骨血。


    無心。


    他徑直朝著這府邸而來。


    左右有府中高手看到這是個沒曾見過的陌生麵孔,又穿了一身尋常巡捕的衣服,便按劍往前阻攔,被無心以手中長劍劍鞘抽飛,重重裝在了牆壁上,半天爬不起來。


    這果決到堪稱狠手的手段,帶出一股冰冷的煞氣讓那些想要開口的官員極為理智地閉上了嘴,往後縮了縮脖子。


    無心站在周歡麵前,神色冰冷,後者手掌有些顫抖著叉手一禮,然後道:


    “無心大人,這是何意?”


    無心不看他,右手抬起,露出手中令牌,色呈黃金,上麵咬合一隻猙獰兇獸,然後語調冰冷,道:


    “梁州城州官周歡,拒不聽令,任由重犯逃離,至北地城門坍塌,守將昏迷,按大秦例律,以瀆職罪收押,聽候發落處置。”


    “拿下!”


    周歡手腳冰冷,看到無心身後已經有幾名士兵衝出,手持繩索往自己身上套,咬牙掙紮道:


    “你沒有證據!”


    無心道:“你可知我要你派人求援,所為是何?”


    周歡身軀冰冷。


    無心往前走了兩步,視線從周歡肩膀越過,看到了屋子裏的奢靡場景,看到了一個一個姿容清麗的女子,麵容冷意更甚,道:


    “好一場歡宴!”


    “那人在刑部卷宗中有姓名,你應該聽過,叫做徐嗣興。”


    周歡的身軀瞬間僵硬,腦海中有一幅幅畫麵不受控製湧動出現,四散的軀體殘骸,月光之下幾乎是散著血色的雙瞳,以及血色的長劍。


    十年前的那樁案子,即便是柱國出手,仍舊隻是將其打成重傷,而沒能夠當場留下他的性命,之後據傳他氣機已散,此生沒有機會踏足天門,但是十年間追捕不斷,竟未曾被人捉拿。


    甚至於三年前,兩名四品的武者都沒能將他留下。


    周歡嘴唇哆嗦,道:


    “你要捉拿的人,是他?”


    無心眸子裏晦暗許多,搖頭道:


    “不是。”


    “比他更為棘手。”


    “托你的福,周大人。”


    周歡麵色失去了血色,仍有先前對自己恭恭敬敬的大秦鐵卒將自己捆綁起來,無心看向被他邀來同飲的官員,眼中冷意稍微減弱道:


    “今日之事,暫且壓下,官員各司其職,不可使百姓有所傷亡。”


    “如此,或可以將功抵罪。”


    梁州官員彼此對視一眼,叉手行禮,道:


    “諾!”


    ps:今天,讓我稍微緩口氣什麽的……(吐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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