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坊和金泉坊距離王安風現在所在的方位,直線距離不過數十裏左右,可是一路上各處彎彎繞繞,將路線拉得很長,加上行人擁擠,處處摩肩擦踵,就更是難走。


    李虎故意放慢了腳步,想要把時間再往後拖延下去。


    他雖然隻是仙平郡江湖中最不起眼的老鼠,卻也有一雙很好的眼睛,最起碼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更知道以自己這樣的小身板,若是摻和到這種事情當中,會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能留個全屍便算是好的。


    當下便在心裏麵打定了主意,能拖下去便拖下去,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能拖一分便是一分,就是今日這顆腦袋一定要交代了,他也要寧願多拖些時間,再多看看這城中紅火繁華。


    可世上事情大多不如意居多。


    才走了才幾十米路,王安風突然一拂袖,彈出數道無形氣勁,打在了那些浮浪青年的後腦,將那幾個浮浪青年全部打昏過去,扔到路邊水溝上,旁人看去,就像是今日吃多了酒水,醉得半死不活的酒鬼。


    然後不待李虎叫出聲來,便一手持刀,一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從小道上疾行,騰躍飛簷,極為迅敏。


    就算是那些武卒們看到了他的蹤跡,可是王安風既然已經換了一張麵容,便不用害怕再連累到尚且還在興德坊中的劉陵,一身追星拿月的輕功施展出來,當真如同飛鵬振翅一般。


    即便是要借助建築遮蔽身形,沒有辦法用最快的速度,那些武卒和衙役也至多隻能夠看到月下有一道殘影飛過,再想要仔細去看的時候,便已經不見了蹤影。


    也有酒鬼趴在牆根吐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到個殘影輕飄飄飛過,嚇得半死,大唿小叫衝撞出去,引得路上一陣騷亂,也吸引了部分的武卒視線,方便王安風行進。


    他畢竟不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手,安排在了哪裏,因此急行當中仍舊注意隱蔽身形,神偷門武功既然是帶了個偷字,那在於城池當中的騰挪轉移自然是由精妙過人之處,不片刻時間,王安風已經按照李虎的描述,到了安在坊市的邊緣處。


    兩側已經不似先前那般處處有武卒戒備,比起興德坊,已經算是頗為荒涼,沒有多少人在。


    這一座坊市位置算是接近了梁州城的邊緣,北側跟著的便是金泉坊,這兩座坊市占地要比其他的坊市更大許多,但是常住百姓卻隻有五分之一左右,大多院落都是城中造物工坊所在,動不動便是幾進幾出的大院子。


    平常日子從每日早上的辰時開始,便有嘈雜聲響,一直要到晚上掌燈時候,才能夠稍微安生些,故而不隻是住的百姓要少,平日裏梁州城中人士若是得了閑,寧願出城去踏青,也不願意來這兩座坊市來轉動。


    此時其他地方處處都是熙攘繁盛,這一處卻詭異地安靜,沒見到有什麽活動和伶人表演,隻在遠處能夠看得到一坐高樓,每一層少說懸掛了有上百的紅色燈籠。


    這樣一層一層疊上去,頗為壯觀,多少也讓這一處占地不小的坊市多出了些過節的氛圍。


    或者是因為今日無論如何是中秋佳節的緣故,不止百姓民居,就連那些用作造物工坊的大院子前麵都掛上了一串一串紅色的燈籠。


    燈光灑在青石磚牆上麵,色澤晦暗,隱隱有一連串的犬吠聲音從坊市的某一處炸起,然後逐漸高昂,逐漸低沉遙遠。犬吠聲中,風吹而過,燈籠晃蕩碰撞在了牆壁上,發出不停歇的聲響,反倒叫人心裏麵覺得有些發毛,會下意識加快步伐,絕不願意在這裏多呆哪怕是片刻時間。


    王安風穩穩站在街上,鬆開手將已經麵容蒼白的李虎放在了地上,後者一條魁梧大漢,此時卻腿腳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麵容煞白。


    一隻手支撐在地上,五指死死扣著磚縫,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胸口,自喉嚨裏發出了一連串的雜音,看那模樣,若非是現在死死忍耐住,便要當場吐出來。


    王安風稍微等他緩了緩勁,開口道:


    “這裏已是安定坊了。”


    李虎茫然抬頭,左右環視了一圈兒,呆滯了有三個彈指的時間,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到了如此之遠的地方,方才經曆不可遏製浮現腦海裏,麵色就又是一白。


    他平素裏不過隻是做得些好勇鬥狠的事情,和真正的廝殺江湖接觸不多,何曾見識過如此高明的輕身功夫,當下先前那股天旋地轉的暈眩感覺再度湧上心頭,終於忍不住,哇一開口便吐出來。


    一股難以用言語形容出來的惡臭縈繞在街道上。


    左邊路口有兩三名少年少女提著燈路過,想來應該是要去城中央去看那一場浩大的燈會,看到了王安風和李虎兩人,低聲咕噥了兩句,抬手捏住鼻子,加快腳步過去。


    玉佩香囊隨著這些少年少女的步伐稍微碰撞著,然後落在了洗得幹淨整潔的衣裳上麵,鵝黃碧綠,是很符合中秋燈會的好景致。


    王安風往旁邊側了一步,給這些赴約遲到了的少年少女讓開道路,然後等到他們已經急急奔出這條街道之後,手中得於李虎的障刀連鞘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勁氣湧動,將其嘔吐生生壓製住,道:


    “咽下去。”


    李虎麵色掙紮,然後一閉眼,雙手捂住嘴,喉結上下鼓動,動作劇烈,王安風按捺住自己往後退上一步的本能欲望,放緩語氣,卻仍顯得有些冷意,道:


    “今日我的時間很緊迫。”


    “所以你的也一樣,可明白?”


    李虎放下手來,麵色蒼白,點了點頭,然後不等王安風主動開口催促,踉蹌兩步,主動往更偏遠處走去,算是終於認識到了現在自己的處境,一邊走,一邊有些結巴著解釋道:


    “這,這位大爺,那瞎子老五的老窩就在那邊的方向,有些偏遠不好找,您老別介意,我們這樣的人畢竟不受朝廷待見,他就是有再多的錢財和本事,有不敢光明正大地置辦房產,因而是在地下挖空了一片院子。”


    “這些年他見人辦事,都隻在最裏麵那座屋子裏,據說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出來曬過太陽,若是個正常人,眼睛估計受不了,但是吳老五他原本就是個瞎子,也就無所謂更瞎一點。”


    王安風眯了眯眼睛,道:


    “聽起來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李虎沉默了片刻,道:


    “誰說不是呢……”


    “他占著的這個地方,雖然人不多,但是卻是整座梁州城裏麵,油水最豐厚的地方,誰都想要分上一口吃的,但是那瞎子太厲害,手下有一大批心狠手辣的兇人。”


    “據說前幾年在外麵犯了事情之後,逃竄到梁州城的幾個江湖悍匪,也是他給出麵保下來的,州裏的那些巡衛和武卒也沒能夠從瞎子老五嘴裏麵把人給摳出來。”


    “他是在是和我們不一樣,若說是整個梁州城還有一個能夠算是江湖人的話,那麽也就是瞎子老五了。”


    言語聲中,他二人已經走到了一處狹窄的巷道當中,王安風站在了巷口,看到那自稱梁州城內無人不得要賣給他幾分麵子的李虎往前,和靠在牆角的幾名男子低聲交談,聲音姿態,都放得很低。


    片刻後,當李虎從懷中掏出了一件東西,放在那其青年手中之後,後者原本堅若頑石的神態終於放鬆下來,扔了扔手中的銀子,點了點頭。


    李虎重重鬆了口氣,迴頭看向王安風,比了個手勢。


    守在門口的兩人合力,將一塊磚石壓下,那後麵看上去磚木橫生的石牆竟然是可以活動的機關,旋轉打開,裏麵一股熱浪混雜著汗臭味道和男子嗓音的喧囂怒號聲音,衝撞而來。


    左側的青年朝著裏麵擺了擺頭,道。


    “進去吧,不要犯事……”


    …………………………?


    鐵麟並著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趕到了梁州城的衙署當中,這衙署當中最中間是州官辦公已經平日裏閑居之處,左右亦有能夠散心之處,虞部的卷宗和典籍,都在另外一處獨立的院子裏,和整個衙署的前院挨著。


    卷宗所在之處,有兩把鎖,一把鑰匙在虞部主事手中,另外一把鑰匙卻在每夜在衙署中值守的官員手中,以防止有人依仗自身權利胡作非為。


    可也因此,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就要麻煩許多。


    鐵麟此行,先是去找到了和親人在自家院子裏品茶賞月的虞部主事,以狴犴令牌強行征調,然後才能夠來到梁州衙署,尋找自己所需要的卷宗,一來一去,路上著實花費了不少的功夫。


    兩名虞部官吏取出鑰匙,將城中分布圖取出鋪在了桌上,按照要求尋找最有可能為賊人所用的院子房屋。


    雖然那位虞部主事對於自己被強行抓來心有不滿,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京官,便更是惹不起,隻能夠憋著自己肚子裏麵的火氣,對著梁州城的詳細地圖,翻找對應的卷宗,動作有些許的粗暴,算是發泄。


    就算這兩名官員對於梁州本地的卷宗已經極為熟悉,但是這畢竟算是一個不小的工作量,再快也要花上一兩炷香的時間,鐵麟趁著這個空閑,轉身走出,去了刑部值守的屋子裏。


    刑部值守是一名年級已經超過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雙鬢發白,雖然佩刀,卻已經沒有了如同鐵麟無心身上的煞氣和冰冷,反而有如商賈般的油滑。


    此刻搬了一個躺椅,雙手抱著一盞茶,一邊晃悠,一邊看著天上一輪明月,口中哼著時興的小曲兒。


    走板嗆音的吊兒,純粹隻是圖個自娛自樂。


    聽到了腳步聲,迴頭看到鐵麟這位從天京城過來的長官之後,這老衙役吃了一驚,猛地從躺椅上坐起來,茶水潑了一地,剛要跳下來行禮,鐵麟按住他肩膀,道:


    “用不著這麽麻煩。”


    “我且問你一件事情,今夜裏可有武卒的傳訊迴來?”


    那上了年紀的衙役明顯一呆,然後叉手幹笑道:


    “是,是有那麽一個,一刻前才到,現在還在桌子上,屬下還沒有拆……”


    說到後麵,聲音卻是越發細微,不仔細聽幾乎聽不真切,鐵麟皺眉,知道這老衙役是在偷懶不幹事情,趁著今日中秋的份兒上,竟然連外麵傳訊迴來的消息都不拆開整理。


    心中隻覺得惱怒,當下冷哼一聲,將那老衙役嚇得臉色發白,鐵麟也不看他,大步走到了刑部夜值的屋子裏麵,屋子不大,裏頭有一張床,一側橫杆上,掛著了許多的籠子,桌上有一疊吃了一半的點心月餅,還放著三張卷在一起的信箋。


    鐵麟腳步微微一頓,麵容不變,伸出右手,將這幾個剛從飛鴿上解下來的傳訊,不知為何,一時間竟然不願意打開。


    他先前離開時候,給武卒們下的命令是,緊緊盯著馮安的行動,若是馮安徑直迴到了興德坊,便不必匯報。


    既然有消息迴來,那麽最起碼,馮安並沒有迴到興德坊。


    也或許是想要閑逛一下。


    鐵麟的腦海當中,一個個念頭飛快地掠過,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半點的停頓,極為嫻熟地將傳訊卷開,在晃動的燭光下麵,一行字極為清晰映照在了他的眼底。


    馮安未往興德坊而去。


    鐵麟麵容抖了抖,動作不停。


    然後是第二張傳訊,和第三張。


    馮安和城中閑漢衝突,被拐入巷道中,一炷香時間後,發現七名閑漢昏迷,身上衣衫缺少。


    失去馮安蹤跡,未曾迴返。


    鐵麟的動作最終停住,那名老衙役見他許久不曾出聲,偷眼去看這位來自於天京城的長官,在晃動燭光的映照之下,鐵麟的身子挺得筆直,仿佛道堂裏麵的彩泥塑像,臉色冰冷,從內而外都滲透著刺骨的冷氣。將那名老衙役嚇了一跳,連忙垂下頭來,不敢再看。


    過去了十幾個彈指時間,鐵麟長長唿出一口氣來,左手五指隨意張開,支撐在了桌子上,右手將那三張竄訊緊緊地捏在了掌心裏麵。


    他現在腦海中很亂,畫麵一張張掠過,然後快速地分類,最後,那畫麵中的線條匯聚交錯,變成了王安風正麵朝著他衝過來的時候,就此停住。


    那一個瞬間,因為煞氣而產生的巨大壓迫感,他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刑部總堂,是在麵對著總捕頭。


    可那是刑部中的宗師,真正的宗師,而不是在七十二郡中,借助靈物氣機,強行登樓的柱國們。


    “馮安……”


    鐵麟一下坐在了椅子上,麵上神色一直在變化,剛剛被忽略的細節,在假設了馮安這個身份有問題的時候,突然便變得明朗起來。


    而這樣暴露出的問題,更讓他心髒在不斷地下沉——


    因為這個問題,來自於他心中敬佩維護的同門。


    無心。


    仔細迴想的話,剛剛馮安在行動時候,在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去看無心,而無心卻仿佛失去了過去所擁有的那種敏銳,沒有反應,不但如此,甚至於在剛剛還遷怒於馮安,使得馮安不快,和他二人分開。


    他原本隻是以為,即便是無心這樣的人,在麵對這樣子棘手的情況下,也會出現心境波動遷怒旁人的舉動,甚至於還能夠略帶些複雜地自嘲,無心也不是神仙,也隻是人。


    但是那個結論是基於馮安沒有問題,隻是一個尋常青年武者這樣的前提下的,而當他現在將馮安看作是潛藏身份的兇人之後,這兩人古怪的行為便聯係在了一起。


    而這樣的聯係直接指向了鐵麟絕不願意麵對的情況。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迴想著無心的履曆,他一向將這個同門師弟看作是自己的目標,因而對於他的履曆極為熟悉,無心辦案,極為冷酷決絕,從不曾失手,堪稱刑部典範,不隻是在民間江湖,即便是在天京城那些世家少年嘴中,也隱隱有著‘酷吏’二字稱唿。


    十餘年來,隻有一次失手。


    那一次兇犯狡猾果決,武功擅長一擊致命,是以未能擒拿迴京,但是也被無心擊落山崖,粉身碎骨,當年那人便是少年,而今過去數年,也正當是青年模樣。


    鐵麟睜開眼睛。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麵擠出來的聲音。


    “乙等上緝犯,意難平……”


    外麵腳步聲雜亂而起,虞部主事一手抓著一份卷宗,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下子撞入門裏,看著猛地轉過頭來,渾身冷意的鐵麟,給嚇了一個哆嗦,然後便舉起手中的卷宗,高聲道:


    “找到了!”


    “我梁州城中七十三坊,其中最有可能躲藏人的地方是,安定坊!”


    虞部官員身上帶著的夜風鑽進來,燭台上的火苗一陣陣的抖動,映照在鐵麟驟然睜大的黑瞳當中,正洶湧燃燒。


    ……………………


    無心站在梁州城的城樓上,右手扣著狴犴金令,城門令不得不躬身行禮,聽他的命令,這座大秦帝國下轄州城級別的城池,二十年內第一次夜間緊鎖。


    機關鎖鏈扯動萬斤城門,緩慢閉合。


    無心站在城門城樓前麵,俯瞰著整座城池,神色沉靜。


    半月之前,他和鐵麟二人接到密報。


    甲等上,機密人物有二,動向指向此地。


    為了得到這一個消息,他們足足損失了超過十名捕風,三名捉影,才將這一消息傳送到了刑部手中。


    他不允許出現任何的問題。


    更不允許密報中的那兩人逃離。


    ……………………………………


    王安風和李虎兩人跟著那青年往裏麵走,在門外時候,他便覺得裏麵吵鬧得厲害,進去之後王安風才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小覷了這地方的吵鬧程度。


    隻一踏入,就有一股熱浪和惡臭鋪麵而來,空氣混濁而沉重,讓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一張一張桌子旁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穿著打扮,神態氣度皆有不同,可眼珠子卻幾乎都要黏在了桌上的骰子上。


    穿著清麗的侍女蝴蝶般穿梭其間,聚賭賭徒的叫喊聲,汗臭味,脂粉氣,不合場景的酒香味道混雜在了一起,有讓男人失去理智的氣息。


    王安風皺了皺眉,視線落在了這座在地下建築而成的賭坊一側,那裏有幾叢頗為清麗的紫色花朵,半點不引人注意,對於王安風這類醫者而言,卻無法忽視,當下屏住氣息。


    帶他們入內的兩名青年未曾注意到王安風的視線,將他帶到了一名穿長衫的中年男子身旁,在其耳旁低語兩句,便自退下了。


    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李虎,視線重新落到王安風的身上,見他雖然穿著一般,但是氣度不凡,不敢因為是李虎介紹而來就有所怠慢,當下叉手行了一禮,笑嗬嗬道:


    “既然有李虎為你作保,那便不要這位貴客費那些閑散功夫了,我天地財坊有大小十八樣玩法,不知道貴客喜歡什麽?”


    王安風不答,隻是自語:


    “天地財?”


    中年男子微笑解釋道:


    “天上地下財物皆入我坊中,說了大話,倒是讓這位貴客見笑,不過在這梁州城中,你卻絕尋不到能夠和我天地財相提並論的賭坊,我坊內每一注可大可小。”


    “小的話,一枚銅錢也要,大的幾十兩,幾百兩,也吃得下,玩得起。”


    王安風道:“我隻怕我這賭注太大。”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李虎,笑嗬嗬道:


    “貴客說笑,天地財,天地才,我等隻怕是沒有人來,卻從不怕賭客的賭注太大,您就是扔出一千兩銀子,一萬兩銀子,我們也能玩得起。”


    李虎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抖。


    周圍有朝過十名以上的兇悍漢子朝著他這邊慢慢圍攏過來,動作很老道,沒有驚起那些賭客,說實話,李虎覺得就算是他們動靜再大些,那些賭紅了眼睛的賭客們也不會在乎。


    他下意識朝著王安風的方向靠了兩步,然後就看到了王安風麵上神色冰冷,心中突覺不對,便看到王安風猛地從腰後拔出了一把機關手弩,朝著這暗室中的幾座燈籠射去。


    這地方既然是在地下,自然是極為昏暗,全憑借著燈籠照明,他這一下將手弩配套的弩矢全部都射出,一片昏沉中,燈籠突然炸開幾簇極明亮的火焰,然後便越發洶洶燃燒起來。


    賭坊當中氣焰為之一頓。


    王安風將手中黑漆漆的手弩舉起,高喊道:


    “全部低伏!”


    “刑部巡捕嚴令在此查案,全部低伏!!”


    嗓音在這一處地方迴蕩著。


    方才熱火朝天,不必繁華處熱鬧的賭坊瞬間冰冷一片,一道道視線落瞬間在了手持刑部手弩的王安風身上,隻死寂了不到三個彈指,便轟然爆發起來。


    一個個人慌亂往外麵出口處奔去,將那些桌子都撞倒了去,還有些精明些的,伸出手來將桌上的賭注全部抓起來,扔在懷中,才往外跑,混亂無比,原先維持秩序的那些武者根本沒有辦法控製局麵。


    剛剛招待兩人時候還滿臉和氣的中年男子麵容呆滯,旋即扭曲起來,如同欲要吃人的猛獸一般死死看向李虎,怒聲道:


    “李家三郎,你竟然投了官府?!做了差人的線人?!砸老子的生意?!我往日怎不知道你有這麽大本事?!”


    李虎嘴角抽搐,看了一眼王安風,然後收迴視線,木然道:“我和你這枉法賊人無話可說。”


    隻這一句便將那中年男子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扭身從旁邊一名武者手裏搶過一把刀來,就要罩著李虎的脖子上劈下去。


    這一刀劈下來極為快,李虎隻能夠看到了一道流光,可那名中年男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手上的刀便給人一下砸飛,下一刻,整個人隻覺得天旋地轉,重重砸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那些賭客已經都奔了出去,王安風一腳踩在這名中年管事胸口上,抬眼看著隱蔽的木門入口,道:“久聞吳家老五耳目眾多,安定坊和金泉坊中有什麽事情都瞞不住你,今日恰好有事,特來請教一二。”


    李虎心中早已經欲哭無淚,死死擋在了王安風的身後。


    過去了十幾息時間之後,許是王安風腳下那管事的慘叫聲音太過於淒厲,也或者是因為這管事多少跟了自己幾年,這已經變得空曠下去的賭坊中,傳出一道沙啞的嗓音,飄忽如同鬼魅一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根本分辨不出是來自於哪裏,緩緩道:


    “瞎子雖然隻是個瞎子,卻也有自己的規矩。”


    “你既然不守我的規矩,瞎子憑什麽還要聽你的話?”


    “老六,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今日遭了事情,且放心去,你的兒子老夫會厚待他。”


    被王安風踩在腳下的管事痛哭流涕。


    周圍的武者慢慢往後麵退去,木門突然打開,從裏麵越出一名枯瘦男子,一張臉陰陽人一般,看著滲人,氣機卻極為龐大,周圍的武者看到他之後,便如同見到了一根定海神針,心裏麵一下子便安穩下來。


    他們雖然沒有什麽本事,卻也知道,這位看著滲人的大高手自從投了老大麾下之後,著實是處理了許多棘手事情。


    而且出手狠辣,往往不留活口,就算是先前仙平郡江湖上吹得很是厲害的那位年輕武者,在這人手下也沒能夠走出十個迴合便躺平了。


    若非那青年還有些家底,恐怕腦袋都要給一雙肉掌撕下來,哪裏還有性命留下。


    王安風看了一眼走出來的枯瘦男子,緩緩道:


    “果真不行?”


    迴答他的隻有一句冷哼。


    王安風慢慢將自己的右腳從那名管事的胸口上挪開,然後將手中的手弩扔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聲響,那名管事連滾帶爬跑到了遠處,李虎嘴角一抽,隻覺得眼前這位大爺莫不是腦袋出了什麽問題,竟然將唯一的依仗給扔開了。


    正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道悠長的唿吸聲音。


    這聲音太過於悠長,也太過於平靜,不像是人的唿吸聲音,反而讓他想到小時候躺在山頂石頭上,風吹過樹梢時發出的聲音。


    再下一個瞬間,他的視線中出現了切實的風暴。


    王安風的脊背挺得筆直,內力在體內瘋狂地運轉,他修行至今,罕有在外界如此瘋狂彰顯自己的氣勢,氣機瞬間拔高,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壓抑,肉眼可見的氣浪暴起,然後一圈一圈,以驚人的速度和威勢朝著周圍擴散。


    整個地麵似乎在晃動。


    那端著好幾斤高手氣度的枯瘦男子麵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感覺一身氣機遲滯,身軀沉重,幾乎走不動步,心髒瘋狂跳動,隻覺得越來越龐大的壓力幾乎要將他直接按在地裏去。


    而眼前的冷峻刀客在自己的視野當中卻在不斷地拔高,再度拔高。


    此時視野本就昏沉,所以在他眼中,王安風幾乎遮蔽了整個‘天地’一般,隻是站在那裏,便帶給他難以言喻的巨大壓力,讓他不能動彈,不能言語,甚至於不能夠唿吸。


    王安風突然往前走出一步。


    腳步聲音平靜,氣浪卻驟然擴散,地麵有一道道裂縫瘋狂蔓延,牆壁裂開出現裂紋,蔓延到了頂部,從上麵跌落了隨石和灰塵。


    就在李虎覺得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牆壁最裏麵傳出一道嗓音,道:


    “……這位先生,凡事,都有商量的餘地……”


    王安風搖了搖頭,右手搭在了那柄障刀的刀柄上,沒有握住,隻是屈指一下一下輕輕彈指包銅的刀柄,發出了清越的聲音,道:


    “講規矩很好。”


    “在下一向都喜歡講規矩的人。”


    每說一個字,氣勢便強橫一分,屈指彈動刀柄的聲音也越發清脆悠長,綿延不絕。


    李虎的感覺中,幾乎過去了一天一夜那麽漫長的時間,裏麵重重歎息一聲。


    “這位大爺,您要什麽,還請開口。”


    “但凡老瞎子能夠給你弄來的,便絕不會說二話。”


    王安風身上氣勢一放即收。


    所有人重重喘息出聲,隻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許多。


    ps:今日更新奉上…………八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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