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穹在未曾跌墜境界之前,是當真一抬手就能夠摸到宗師天門的拔尖兒武者,天地下習武者眾多,何止百萬巨,能到這一步的屈指可數。此時雖然跌墜五品,根基之厚,尤不是其餘武夫所能企及。


    這一拂袖猝然而發,將胸中一口浩然氣催發到極致,剛猛尤在其次,浩大之處,幾乎比得上四品高手傾力而為,煙塵滾滾如一條長龍,撞破了那客棧大門。


    門外一大漢袒露胸膛,沉腰坐馬,隻如最尋常武夫那般一拳搗出,卻有了別開生麵的浩大氣象,硬碰硬和吳穹一拂袖相抗,竟然不退半步,一身不肯好好穿著的衣服舞動,獵獵作響。


    深吸口氣,站起身來,緩緩道:“好一口浩然氣,果然是盡數得了儒家真傳,不愧是當年曾經江邊斬蛟的吳穹前輩,晚輩佩服。”


    口中說著佩服,麵上神色卻不甚在意,一字一寸站起身來,腳下地麵陡然崩裂,竟然是將方才那一道浩然氣勁全部引導入了地麵當中,自身未曾承受多少。


    而以其雄壯體魄來說,就算是吃下了三五成浩然氣勁,也隻是一口吐納的功夫便能夠緩過勁來。


    以力搏殺的江湖莽夫,和三教出身的武者終究不同。


    這一下登時便有了教人心裏麵捉摸不定的高手風度,令眾人心中不由多出一絲壓抑和陰影,出身天下第一莊的司寇聽楓一雙眸子微斂,突然開口淡淡道:


    “魏錦平,年四十三,出身邊塞鬥魁城。”


    “少年時學得一身胡人撲跌手段,之後輾轉中原數年,習得了一門內外同修的武道典籍和一門拳法,將先前所學撲跌手法融會貫通,去蕪存菁,創出散手一十七,借以收斂一身氣機,邁入五品。”


    “三年前歸於夏侯一脈,為上等客卿。”


    林巧芙看了那大漢一眼,輕聲補充道:


    “學會的應該是三十年前那位西蜀力士的踏地龍法門,表麵看上去隻是橫練外功,力大無比,實際上最最厲害的是一口真氣綿長,不比道門火裏栽金蓮的長生道法差的。”


    魏錦平胸懷豪氣而來,這一次憑借了公子名頭,換得了江湖人處理江湖事的時間,城中官員不來幹涉,可沒曾想還沒有動手,自家老底便被抖摟了個幹幹淨淨,憋悶得險些張嘴咳出一口血來。


    一張總也懶散的臉上登時便像開了個雜染鋪子,變幻不定。


    武者對敵,若是連自家看家本事都給說了出來,無形間便去了三分氣勢和勝機,心中便有退意,可是這是他入夏侯家以來,所接到的第一等大事情。


    若要如同計劃那般,最後有機會觸碰到夏侯家神兵,便需得要打入內部,博得信任,這可不是說陪著二公子搶些秀氣女子,或是找找哪一位紈絝晦氣就能夠做到。


    想及堂主落子江南,和那未曾展開的千萬裏江河布局。


    魏錦平一咬牙,突然昂首大聲笑道:


    “看不出這裏麵除去了吳穹老先生,還算是臥虎藏龍,有這麽兩個生得可人又見識廣博的美人兒,倒是不差,照理說自家老底給人說幹淨,本該就此退去,可功夫總也要從手上比過的。”


    “魏錦平請教了!”


    言罷雙臂展開低垂,仿佛活動筋骨的蠻橫暴熊,慢步朝裏走來,每一步都深深下陷進地裏,氣機升騰,堵在了門口就仿佛堵住了那一片天地,令人喘不過氣來。


    五品境界,貨真價實,沒有半點水分,是一步一個腳印攀登上來,每一境恨不得死死壓製修為,多停留些時間,將根基壓得結實些,再結實些,和王安風曾經麵對過的名劍高手截然不同。


    王安風神色已經微變,低聲道:


    “果真……是夏侯家人?”


    薛琴霜麵上沒了慣有的淺笑,掃眉道:


    “確實。”


    而那邊吳穹咀嚼兩句夏侯,已經是勃然大怒,道:“夏侯家?!難不成又是夏侯軒那人?!先前瀾丫頭已經明言拒絕了他,難不成想要以武力強逼,做趁火打劫的勾當?!”


    “君子絕交不出惡語,夏侯家也是江湖名門世家,竟然做出這等醃臢事情!”


    魏錦平已經走近那老者十步之內,聞言長笑一聲,道:


    “若非江南道江湖中鬼謀之稱的軒公子計策,我等又如何能夠做著甕中捉鱉的大好事情?”


    “一葉軒大亂勢微,當代軒主獨女,這可是奇貨可居的大好買賣,趁火打劫便趁火打劫了。若是君子,隻有吃虧的份兒,哪有這般大好便宜可占?”


    言罷緊走兩步,不給吳穹借氣天地的機會,雙拳抬起,如敲戰鼓,朝著白發文士敲砸過去,其勢高聳厚重,攪動得周邊桌椅一片潰爛,其餘武者止不住踉蹌後退。


    吳穹雖然境界高超,但是身上書生氣多過了江湖氣,一時間沒能以自身一口浩然氣引動天地發不平,隻得純粹以自身體魄內力和魏錦平相對。


    可他已經年邁,本就舊傷未愈,又是儒家出身,硬碰硬如何能是魏錦平這般廝殺武夫的對手,不片刻麵容已經略有漲紅,隻勉強維持住不退不敗之局,卻決計再撐不得多久時間。


    王安風皺眉,正待出手,司寇聽楓已飲盡了杯中清茶,起身踏前一步,袖袍微拂,燭光金紅,沾染了幾分柔和,卻轉瞬炸裂,化為滿腔淩厲。


    女子手腕上棱形墨家機關變化,寸寸開裂延長,化作了一條紫色機關鞭鎖,仿若叢中巨蟒,數次交鋒之後,將方才氣勢雄渾的魏錦平打得數次退後,隨後隻一抖手,便將他手腕糾纏住。


    但聽得哢嚓脆響,後者麵色霎時間大變,脊背肌肉如同大蟒顫動,手臂上勁氣震蕩,有風雷聲,將那鞭鎖強行震開,旋即便猛地暴退出去,一隻仿佛精鋼的手臂上滿是淩厲勁氣撕扯出的血痕,最深一處,幾可見骨。


    司寇聽楓雖然在薛琴霜處處處吃癟,卻被天下第一莊中宗師看好,認為十年後江湖必然有其一席之地,隻一交鋒,能夠在江湖中闖蕩出赫赫名聲的大漢便吃了一個不小的虧,血流不止。


    司寇聽楓一揚手,那深紫色鞭鎖機關便如同蟒蛇般糾纏盤旋,在其一旁起伏,並不迴頭,隻淡淡道:


    “晚輩出身天下第一莊。”


    一葉軒軒主江陽年少時候曾經受過天下第一莊莊主指點,之後即便已經江湖成名,依舊對其執半師之禮,在江南道上,已經是一樁人盡皆知的美談。


    吳穹恍然,旋即心中升起焦急之意,他讀書讀出了氣節風骨,耳目敏銳,遠甚常人,聽得了上麵江瀾客房中異動,因為一樓中有司寇聽楓出手,便再顧不得俗世禮節。


    當下一拱手,騰身而起,一拂袖將二樓地板砸了個粉碎,胸中氣機不散,扶搖直上,轉眼已徑直躍上樓來。


    放眼四顧一周,房中江瀾已經持劍退守在了房間一側,嘴角一絲鮮血,顯然方才已經受傷,而屋中除去了一名麵目清雋,氣質卻陰翳的老者之外,尚且還有數名麵帶猙獰鬼麵的武者,手持機弩。


    吳穹認得這是江南夏侯家家中暗衛。


    江南道夏侯家以音律入武功,在士林江湖中皆有極高地位,家族中暗衛挑選族中旁支中根骨天賦過於常人者,自小以藥物助其鍛體,習練高明武功,十八年乃成,境界高低不同,搏殺之能卻都遠超同輩。


    除去了那些家族中位高權重之輩,尋常人等不得調用,如此吳穹便更加篤定了方才魏錦平所說的話,眼角餘光一撇,看到了江瀾一雙清麗眸子隱隱有些不敢置信。


    少女麵色越白,嘴角一絲鮮血便是顯得越發豔麗,老者心中一痛,旋即升起來許多怒火,不等對麵陰翳老者沉吟著開口,也不管什麽江湖上規矩,上前兩步,抬手便是氣機運轉如雷霆的殺招。


    對麵陰翳老者心中暗罵這老頭兒不講江湖規矩,當下本能以雙臂交叉攔在前麵,卻仍未能擋得住這蔚然大觀的浩大氣象,他體魄本就遜色於魏錦平,硬接了這書生一袖,險些便咳出血來。


    當下心中暗罵一聲魏錦平,怎得將這老家夥放上來了,一邊順勢後退,以肩膀為鋒,撞破了窗台,翻身落在街道上,借以平複了胸膛中沸騰氣血。


    此時他兩人借著二公子一封手信,已經和官府打過招唿,此地雖然不是在江南道中,但是四大世家的名頭依舊好使,隻要不誤傷百姓,城中官員樂得賣夏侯家一個麵子,指不定十多年後,便是一個救命的交情。


    因此這客棧方圓一裏內行人都被把守的鐵卒給拉到店鋪中躲避,街道空曠無人,武者殺機盈沸,那些家養的牲畜明銳處遠超常人,此時早已經縮緊了身子瑟瑟發抖,半點聲響發不出來。


    一時間唯獨有月色清冷,落在前兩日被衝刷得幹淨的青石板上,如同被水侵染而過,散著一片幽幽寒意。


    武者殺機,瞬間暴起。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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