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興順從行禮道:“長興見過離爺爺。”


    離棄道大口灌酒,看著眼前這位模樣俊秀的男孩,道:


    “是府主的孫子?”


    英武男子笑意醉人,補充道:


    “長孫。”


    離棄道豎起大拇指,道:“生的好看,長得順眼,名字也好。長興,果然是個好名字,就和這天京城的名字一般無二。”


    “好!”


    英武男子大笑,頗為得意道。


    “我親自起的。”


    離棄道點頭,道:


    “不差。”


    男子笑了笑,兩人複又對而飲酒,沒有什麽下酒菜,也同樣飲得酣暢淋漓,豪氣勃發,轉眼間下去了大半,英武男子將手中的酒壇重重放在了桌上,臉上氤氳些許醉意,卻又更添豪情,道:


    “天策那孩兒名字,喚做什麽?”


    “我當年每每和天策秉燭夜談,當日曾不止一次將他灌倒在桌下,約定彼此孩兒姓名相定,指腹為婚,而今孩子們多年不見,若是那邊孩兒此時心無所屬,便也可以。”


    “若是已經早早有了中意之人,就也作罷,沒必要拿著咱們這一輩的人來約束他們,隻是,那孩兒名字,可是叫做安鳳?”


    男子一雙眼睛神采奕奕,看著離棄道,笑道:


    “眾鳥皆有所登棲,鳳獨遑遑而無所集。”


    “謂騏驥兮安歸,謂鳳皇兮安棲?”


    “安鳳?”


    離棄道噗呲一聲笑出來,道:


    “想來你也已經知道,或許遲早知道,天底下可從來沒有什麽王安鳳,隻有王安風,鳳凰或許會斂翅棲息,可是再如何的高牆大院,如何能夠鎖得住那一絲千裏快哉風?”


    男子毫不在意,隻是大笑道:


    “我猜王天策是為了鳳字少些一筆,少些氣力,少點筆墨。”


    離棄道大口飲酒,哈哈大笑道:


    “不錯不錯,他便是如此的憊懶。”


    “你又耐他如何?”


    英武男子一如往常,道:“我自然奈何不了他,自當年相識那一日開始,就從來不曾奈何得了他,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離棄道笑出聲來,道:


    “他的性子桀驁,你的性子便是好的了?”


    “當年王天策那混蛋大婚之日,人人都在,就他和凝心丫頭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前幾日聽周楓月說,你當年登基之後,本應當大宴群臣,卻扔下了滿朝文武,帶著長孫姑娘消失不見,連累老尚書和周楓月兩人為你背書主持局麵,即便如此,也引得人人不滿,太上皇本就勉強出席,更是拂袖而去。”


    “你敢說,這兩件事情當中,沒有過關聯?”


    英武男子笑而不言,隻是眼神示意旁邊站著伺候的李盛。


    後者笑容不減,牽引著還有些懵懂茫然的皇長孫出了這院子,守在車上的那護衛,當年曾經在宮中見到過劍聖裴丹鼎風姿,一手劍術冠絕朝堂三千劍士,早已經將馬車門簾掀開。


    李盛攙扶著李長興上了馬車,自小長在宮廷之家,心思之細膩遠超同輩的皇長孫一隻手拉住了李盛的袖口,低聲道:


    “那位安鳳,是扶風時候遇到的藏書守?”


    李盛並未隱瞞,微微頷首,然後轉身走出。


    馬車上垂簾搭下來,李長興又低聲道:


    “……是棲梧姑姑?”


    這一次他沒有能夠看到李盛的迴答。


    離棄道一仰脖喝幹了整壇子的酒,哈出一口氤氳酒氣,道:“敘舊敘完了,我來京城許久,以你手腕,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來,而今卻來尋我,是為了什麽?”


    英武男子笑道:


    “不來尋你,是因為怕你見了我生煩,是以找中書令來陪你整日裏喝酒,否則堂堂大秦宰相,一連缺了數日,禦史台豈會無動於衷?朕在皇宮中,卻要多些俗物處理。”


    “今日卻來找你,一則想要與你共飲一杯,二則,隻是想要告訴你一聲,父皇他已經知道了天策子嗣的下落,且派出過人馬。”


    離棄道嘿然一笑,道:“府主你我共事數年,你知道我的武功,我知道你的手段,以你父皇如今實力,任何行動想要瞞得過你,絕無可能,安風必不致於出了什麽大危險。”


    “更何況他周圍的幾個師父實力雖然算不得當世絕頂,卻也足堪傲嘯一方,安風近處有他們庇護,遠處也有你這天底下第一人照拂,大好男兒,須得要些磨練才能成才。”


    “我都覺得是否過於安逸……”


    英武男子等他說完,才平靜道:


    “裴越出現了。”


    離棄道瞳孔微縮,身上氣機險些按捺不住,勾勒出雷霆如蟒,在身上流轉,一雙眼睛看著眼前男子,重又慢慢坐下,臉上不見輕鬆,緩聲道:


    “當年號稱一劍驚天地,踏步斬鬼神的墨家裴越?”


    英武男子頷首,道:


    “正是他。”


    “不過你大可以放心,他此次出現,手中持劍。”


    “而且拿了一柄好劍。”


    “墨家心法兼愛非攻,持劍有違心法要義,難以發揮實力,心中應當並無殺心,隻是拖住了你所說的那位師父,不知以何原因,看了一場戲便離開。”


    離棄道長唿口氣,突而冷笑道:


    “墨家裴越,墨家裴越……”


    “真會來添堵,若有機會,當年沒有機會,否則當真想要見識一下他的墨家劍意。”


    “你父皇也當真是有本事,如此之人也能夠調用起來,也敢調用,看來你手段不行,末將是不是應該說上一句,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男子緩聲道:


    “這便是我來此第二個原因。”


    “此人並非是父皇手筆,而是有第三人插足,手段陰狠,借勢相擊,須得謹慎戒備,以防其再次出手。”


    “至於裴越,你亦知道,其本為燕國皇室,又是當年燕國第一劍客,據傳是下一代墨家巨子傳人,當年燕國有墨家非攻相助,我大秦數月難下邊城,是以離間之計,將其調開,方才功成。”


    英武男子說起了這件離間計,平靜緩和,並沒有什麽異樣,離棄道卻罕見沉默了下,吐了口唾沫,滿臉的厭惡不耐。


    當年那一計策,也算是自神武府而出,卻是周楓月的手筆,早在數年之前,這一三朝老臣便已令屬下三百人,隱藏為墨家弟子身份,再在此基礎上,各做偽裝在燕國中暗中殺人。


    他所用之人,盡數都是大秦江湖死囚,堪稱無惡不作,給予銀錢秘籍,又暗中下毒,把控親族操控,三百名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於燕國中淫掠事做盡,卻被周楓月以人心手段壓下。


    那一次離間計時候全然引爆,散播消息,這數年間犯下的事情直接暴露於天下,離間之計大獲成功,秦朝退兵三百裏,燕國如何會缺少剛毅之臣,將守城墨家弟子驅逐出外。


    之後周楓月又以死間襲殺墨家弟子,燃起烽火,燕國國力不強,全然依靠墨家立足,既是燕國王室,又是墨家巨子大弟子的裴越當時幾乎逼得持劍自盡,以證雙方清白。


    可是一者要為子民百姓而計,一者怒於弟子被殺,雙方始終不肯合解,爭鬥不斷。


    當年不是沒有人提及這或者是大秦的離間計策,但是墨家弟子殺人犯案,最早已經是五年之前,當時大秦燕國尚且彼此交好。


    人言如潮水,湧動無止休。


    周楓月如一隻千年老龜,古井無波,隻默默推波助瀾。


    後來尚且是王天策借以墨家即將被破的虛假消息,將夾在雙方立場幾乎逼得難以立足的裴越調走,保住他一條性命,此是不忍,亦是擔憂其尋到破局之法。


    旋即趁其不備,方才一舉殺下燕國。


    屠其室家。


    之後本來是忘年之交的王天策與周楓月幾乎爭吵到斷交的程度,若非礙於天下未定,四海征戰不休,性子素來執拗的王天策幾乎恨不得甩手而去。


    之後離去時,不曾知會周楓月。


    周楓月也不曾相送。


    英武男子緩聲道:


    “以裴越性格,不單是父皇,即便是朕,也用他不得。”


    “能使他來,隻能是當年故交,此次尚且持劍,自縛實力,不含殺心,下一次若是空手而來,以其劍指,足以硬撼大宗師。”


    “此其為一。”


    “此時裴越已經更名裴丹鼎,不理朝堂,離將軍覺得,天底下能夠勸得動他出山的,能有幾人?”


    離棄道神色沉靜下來,隻是眼中隱隱有些兇悍之色。


    英武男子道:


    “當年蘇穀合縱連橫,以六國之兵攻殺我大秦,頃刻之間,下七十餘城,若非僥幸,今日當無有我大秦之天下,那人此時,尚且再世不成?或者是其親傳弟子,代其為棋?”


    離棄道冷然一笑,起身朝這男子拱手一禮,道:


    “天底下從未曾有過僥幸!”


    “大秦的天下,不是老天爺扔下來的。”


    “是我秦人上下一心換來的,是祝天睿八千士卒廝殺殆盡,主將淩遲,攔住燕國精兵換來的!”


    “是蘇正誠枕戈待旦,以步戰對騎兵,以三換一,死戰生生拖住晉武靈王鐵騎兵鋒;是司馬錯以數千人馬,化整為零,於巷道中與敵廝殺,人行馬過,所踏皆血肉換來的。”


    “亦是我神武府翻越千丈雪山,借兵他國,折返兵鋒而迴,攻敵背腹,廝殺不止換來的,當日就連王天策那柔弱書生,也斬下了兩顆頭顱,可見廝殺之烈。”


    “皇上,天下從不曾有過僥幸,我等人人不信天命,隻信手中斬鐵刀,無論晉武靈王,抑或楚國鐵軍,無不稱唿天命在我,卻又無不潰敗。”


    “蘇穀此人雖然計策超群,以一己之力撥亂六國之力,卻誤算了人心,誤算了人力,當年既然能敗他一次,便能夠敗他第二次。”


    “當年燕國,我雖不喜周楓月毒計,卻也知道,縱然沒有那髒了刀髒了手的計策,隻是依靠墨家及裴越,不過是獨木難支,仿佛空中樓閣。”


    “稍有問題,原先是如何繁花錦簇,燒起來便是如何得酣暢淋漓,一蹶不振。”


    “離棄道不識得大字,卻隻知道一個道理。”


    “若有天命,這天命皆在我刀鋒之上!”


    馬車內李長興聽得血脈沸騰,雙拳不由得緊握,恨不得迴到當年遍地所見,名臣將相的時代,做一個馬上背刀控弦之士,為大秦拓邊。


    英武男子站起身來,慨然歎息,道:


    “我已在朝堂之中磨盡了銳氣,將軍在江湖上,卻是氣魄絲毫不減當年,罷了,本來打算問一問將軍是否願意重新為將,今日所見,一顆心都掛在安鳳身上,便先不問了。”


    “今日李盛便會帶人離開天京,前往尋找安鳳,若是他願意入朝,定國公之位,不會少了,而今天下一統,那蘇穀若要下棋,隻能在江湖中落子,天京城下,倒也安全些。”


    離棄道糾正道:


    “是安風。”


    英武男子朗聲大笑,道:“好好好,安風安風,不過一筆之差,何必需要如此計較,離將軍忒也小氣。”


    離棄道隻是不言。


    笑聲漸歇,而今整個天下地位最高之人沒有什麽模樣地伸了個懶腰,呢喃說下一次不知何時才能如此盡興大笑,離棄道遲疑了下,終究沒有說出若是有閑大可以來此的話。


    這句話隻能王天策來說。


    英武男子走出院門的時候,腳步微微一頓,輕聲道:


    “離將軍,我這孫兒所住行宮與幕僚院同在,名為梧桐宮,若有閑暇,不妨過來。”


    離棄道眯了眯眼睛,答應下來。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八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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