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梅家是三百年士族,家中多是文人墨客,清談名士,講求的是自然隨心,不喜奢靡鋪張,住所多有庭院鬆竹,雖然處於州城之中,卻能罕見在鬧市中開辟清淨之所。


    亭台水榭,便是江南道煙雨風情。


    梅忘笙在梅家東南處有一片院落,迴去梅家的時候,恰好在門口遇到了梅忘笙的兄長,江南道上清談名士,生得麵如冠玉,氣質溫文和雅,含笑交談兩句,進退有度,令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見梅忘笙似乎不願和自己多說,也不強求,隻是笑言道宛陵城內襟山帶水,風景絕佳,其中有三湖星羅棋布,來這一次,可千萬莫要錯過了。


    梅忘笙的父親如今在丹陽郡郡城中當值,不在宛陵,梅家裏輩分最大的是一位八十有餘的老先生,知道孫兒罕見帶了客人迴來,派人送來了些上等春茶,溫言勸導不如今夜一同吃飯。


    鬆茶來的老仆來的時候,王安風正看站在屋子裏麵,看得出梅忘笙平素對這屋子頗為在意,屋子裝飾簡雅,從窗戶往外看去可見得到湖光山色,再往遠處看些,河流兩旁燈火,一彎入紅塵。


    有出世清淨,有紅塵燈火。


    王安風一身武功出身佛門,對這一處住所極是滿意。


    轉身出來的時候,撞上了送來春茶要離開的老仆,在那老仆旁邊還有一名豆蔻少女,不似江南道女子那般穿著一身襦裙,雖是寬袖,袖口卻要以綢豎起,顯得精幹許多,像是騎射所穿。


    老仆朝著王安風微行了一禮,和煦道了一聲公子,王安風迴禮,那位少女卻分毫沒有在乎禮數,一雙玉珠般的眼睛隻是在王安風身上打量著,毫不遮掩。


    那老仆低聲勸她兩句,才想起行禮來,說是行禮,卻也不學著世家裏小姐,反倒是學著江湖中人,頗爽利抱拳行了一禮,脆聲道:


    “小女子梅憐花,這位少俠請了。”


    老仆無奈。


    王安風失笑,抱拳還禮,道:


    “在下王安風,見過姑娘。”


    梅憐花放下手來,看著王安風饒有興趣道:“你們江湖中人,果真是這麽打招唿的?就這樣,抱拳說上在下在下,少俠少俠的?”


    那老仆臉上無奈之色更重,道:


    “小姐……”


    “唉,我們小姐被老大人寵壞了,失禮之處,還請公子海涵。”


    “不礙事的,老人家。”


    王安風溫和迴應,想了想,迴答道:“經常情況下,並不會,這大抵隻是些說書人妄想。”


    “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也是假的咯?”


    “大約是假的。”


    這位穿一身春獵獵裝的少女似是很少接觸到真正的江湖中人,腦子裏積攢了許許多多的故事,一開口便停不下來。


    那位老仆連連說了數次,最後抬出老大人,說是老大人還等著他們迴去,才意猶未盡,止住了話,衝著王安風笑道:


    “那……王家哥哥,我便先走了。”


    “今夜老祖宗設家宴,王家哥哥可一定要來。”


    王安風頷首答應下來,然後目送他二人遠去,尉遲傑總算從屋子裏翻出了一把折扇,一步一搖走了過來。


    那折扇的正麵畫著一幅遊春圖,遊春為題自古有之,雖尋常卻極見筆力,這一幅雖有些匠氣,可穩重大氣又在原本立意之上,升春山以為天下,右下角有紅色印泥,是梅三兩字,卻是梅忘笙的手筆。


    尉遲傑站在王安風身邊,搖了搖扇子,道:


    “真是個俊氣的姑娘。”


    “若是改做男裝打扮,怕是要迷得世家小姑娘暈頭轉向。”


    王安風搖頭,淡淡道:


    “此是梅家宅邸,尉遲你勿要胡鬧。”


    鴻落羽騰身立在這一處院落最高處,負手在後,看著下麵風光,亭台樓閣,山川水榭,左右看了個遍,足尖輕點,飄落在地,將林巧芙和呂白萍險些嚇了一大跳,他卻不以為意,隻是笑道:


    “有意思……”


    “定風水四象,上應天星,一處院落,竟然也算是一處森嚴軍陣所在,可攻可守,攻守都是堂堂正正,比起往日去過的那些地方,也差不到哪裏去。”


    呂白萍想了想,道:“大約是防賊?”


    鴻落羽失笑,看了看院子裏青竹,道:


    “那這飛賊可真是倒黴。”


    梅家老先生說是家宴,果然就隻是家宴,連梅忘笙的兄長都不在席上,一張大桌子,隻有梅憐花陪著這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在,那個說話聲音和煦的老仆在後麵伺候著,除此之外就隻有王安風一行人。


    能夠看得出梅忘笙對於這位老人極為敬重,神色態度極恭謹,桌上都是梅家自家的菜色,家裏的廚子跟了也有數代人,食譜成書相傳,是在江南菜的基礎之上自家改良的法子,旁處可吃不到。


    就是最簡單的醋魚,粉蒸肉也各有細微處功夫在,連嘴被養刁了的鴻落羽都吃得舒爽,可算是在離了少林寺之後,最為酒足飯飽的一次,吃得唇上泛油光。


    這雖然是機關之身,可是材料非金非玉和人身相似,他意識附著其上,和真身差得也不是很遠,細細說來,倒是有幾分道門假身的味道。


    那位老先生飯桌上未曾問王安風等人來曆身份,似乎對自己的孫子極為放心,不認為梅忘笙來往的人會有什麽問題,隻是勸菜勸酒。


    說話極為和藹,用帶著江南口音的和藹聲音為王安風等人介紹著桌上的菜色,偶爾發問,也隻是學識上的事情,諸如可有讀過什麽書?有何不解之處?


    王安風數年來不曾放下讀書的事情。


    他也是到這幾年才知道,他在扶風學宮風字樓裏雖然沒有呆了太長時間,可是贏先生卻沒有閑著,早已經用其他法子把扶風學宮引以為豪的風字樓珍藏全部複刻了一份,數年來每日讀書,應對自如。


    林巧芙自小讀書,不比他差,他卻未曾想總是神色清淡的宮玉於道藏之上見解驚人,尉遲傑頗通兵法山水誌。老先生或許是許久沒有和如此多年輕人吃飯,麵上常笑,不住點頭。


    吃過了這一頓飯,天還尚未完全黑下來,黃昏時看江南景更有了三分味道,呂白萍陪著林巧芙出外賞景,尉遲傑則跑去了梅忘笙的書房,討要些兵書山河藏書去看。


    似梅家這種大世家的藏書上有不知幾代人批注,價值不可估量,不知尉遲傑用了什麽法子,或者說是梅忘笙看在其祖的麵子上,極大方地應允了這個要求。


    讓他帶著了三五本陳舊孤本,迴了自己的院子。


    王安風坐在院中小亭台下,和宮玉如常談論劍法上的所思所想,論及劍意流轉的時候,宮玉並無半分隱藏,將青鋒解中傳授弟子的劍經內容細細剖析,其中援引了一部《羽衣劍》。


    其中兩招一者為迎風撣塵,一者為來鶴清泉,皆是上上等妙法劍術,意境不同,招法背道而馳,劍意卻相似,說到千般招法如皮如骨,唯獨一縷劍意入魂,劍方可通靈。


    王安風正琢磨劍意流轉,聞言卻反駁說劍意雖上等,卻須得要憑借劍招,否則不過隻是空中樓閣,破去劍法招數,令其無法施展出來,劍意也不過是空懷寶物而不能使用,說上上等又有何意義?


    宮玉蹙眉。


    王安風亦是不讓寸步。


    一招一招,純以言語爭勝負。


    旁邊太叔堅聽得如癡如醉,仿佛看到了眼前千劍萬劍,縱橫交錯灑下了三千丈三萬丈劍氣如瀑,鴻落羽卻隻覺得無聊,覺得兩人再這樣下去,怕是再爭上多久都難有什麽勝負。


    在新一輪的爭論開始之前,鴻落羽終於忍不住扶額歎息,屈指彈出了手中花葉,不偏不倚,恰恰就直接刺入了兩人中間的石桌上,沒入大半,將兩人注意力吸引過來。


    王安風偏頭去看。


    鴻落羽正靠坐在亭台欄杆上,歎息道:


    “真那麽想要知道,幹脆在這裏切磋一場好了。”


    “不用你們的兵器,不用太多內力,安風你純粹隻用劍招對敵,宮玉丫頭用劍意,如何?彼此都是武者,何必學那些書生文人,口頭上逞英雄。”


    聲音微頓,鴻落羽又道:


    “何況,一路上也見過了許多事情。”


    “曆經數次圍殺交手,你二人也日日談論劍術劍意,我等也著實好奇,這段時日裏你們有沒有些許長進。”


    我等?


    王安風微怔,神色略有變化。


    太叔堅以為鴻落羽將自己也算入其中,麵上也有愕然,隨即便升起許多渴望,與他而言,能夠看眼前兩人交手,實在是難得的機緣。


    王安風心中有所意動,武者的修為升到六品之後,實力的高低更多取決於對於武功,對於武道的領悟,本身修行內功的根骨作用反倒被極大地削弱。


    中三品分四五六三等,領悟越深武功精進就越快,他這段時間和宮玉日日交談劍術,後者對於青鋒解中秘傳劍道並無半點遮掩,王安風自覺已經獲益良多,卻沒有機會印證。


    偏頭看了一眼宮玉,從其眸中看出了意動之色,開口問道:


    “宮玉姑娘……你覺得如何?”


    宮玉沉吟一二,頷首道:


    “可,但是兵器……”


    鴻落羽撫掌笑道:“兵器事情好說,好說,你二人且在這裏等著,我去去便來。”


    手掌一晃,已經多出了兩柄劍,竟似是從未曾離去過一般,宮玉和太叔堅心中或多或少都浮現出驚歎之色,如此輕功,他們往日從未曾見過,堪稱是天下獨步。


    王安風卻隻覺得額角發痛,一時間竟有種端起石桌上茶盞,朝那張笑臉狠狠砸過去的衝動。


    隻有他才知道,鴻落羽剛剛看起來未曾離開,其實是真的沒有離開,手掌一晃,隻是想辦法從少林寺中拉出了兩柄長劍,江湖上最淺顯的障眼法。


    可因為鴻落羽在前應對名劍劍主的時候曾經顯露出來了極為驚人的輕功造詣,宮玉和太叔堅先入為主之下,隻以為是鴻落羽身法太快,自己的肉眼難以捕捉,未作他想。


    王安風走上前去,從鴻落羽手中接過兩柄長劍,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道:“三師父,你也太過大膽了吧……”


    就不怕被旁人發覺?


    鴻落羽渾不在意,大剌剌擺了擺手,道:“這不是沒有被發現嘛,嗨,你小子擔心個什麽?”


    “等發現了再說。”


    王安風臉色都有些發黑,未等他繼續開口,鴻落羽已經抬手將手中另外一柄劍扔給了宮玉,拍了拍手,提高了聲音笑道:


    “好了,這兩柄劍是我從一個麵冷心黑的家夥那裏拿來的,材質如同頑鐵,內力運行不暢,多少能夠提醒你們勿要調用太多內力,記住了,一者用劍招,一者用劍意。”


    “我看這一處院子也不錯,便在這裏交手罷。”


    王安風皺眉道:“這裏?”


    “不如出城去?這裏畢竟是梅三先生的住處,梅三先生留我等住宿,我們若是把他的院子弄壞也實在太過於失禮了些。”


    鴻落羽撇嘴,道:


    “你這事情還真多,好了好了,不要瞪眼睛,就你眼睛大,依你依你,都依你好了吧?為師去叫那書生過來……真是跟那和尚學了一身的臭毛病。”


    “你二人且先熟悉手中之劍,我去去便迴。”


    拍了拍衣服下擺,鴻落羽翻身從亭台欄杆上落在地上,身影旋即停駐,數息之後,緩緩消散不見。


    這一次是真的離開,留下的不過是因為速度太塊造成的殘影。


    王安風收迴自己視線,右手握著劍柄,並指拂過劍身,便是低吟不止。


    劍成八麵,寬而厚重,顯然是他用慣了的劍器,隻是所用材料似乎有些特殊,果然如同鴻落羽所說,內力運轉極為阻澀,十不存一。


    偏頭看向宮玉,她手中之劍也和常用的那一柄一般無二,劍身稍微狹窄,卻更顯得長劍修長。


    察覺到王安風視線,宮玉抬眸。


    王安風微笑頷首,舉了舉手中的劍,輕聲道:


    “我未曾想到有這麽一日。”


    右手倒扣長劍。


    左手劍指,搭在劍柄上,微微俯身。


    長劍低吟,其音清越。


    “宮玉姑娘,請指教……”


    ps:今日二合一奉上,有些卡文,字數有些少,大家包涵哈…………


    原來6月2號到6月6號的意思是還要兜底兒,6月6號也算在裏麵,據說是明天早上9點鍾的時候開啟本章說和評論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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