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沒能有太多的時間在景豐城中去好好參悟巨闕劍勢,前兩日行蹤已經暴露,這種情況下在一地逗留太長時間不是什麽理智的做法,稍微養了幾日精神,就從東門而出。


    前一日和宮玉閑談。


    按照酒自在的性子,每年秋日都在仙平郡梁州逗留許久時間。


    梁州本就盛產美酒,先帝飲過大讚,曰甘美之,是以名聲大震,酒自在自從七年前在哪裏飽醉一場之後,每年都會在那一處逗留月旬,飽飲知足之後,才會離開。


    現在他們才從青鋒解上下來,景豐城已經是廣武郡下轄,位於大秦北方,要想直接取道去梁州,隻需要往西南方向走,以他們的腳程,就算在路上稍微耽擱些時間,至多也就耗費兩月時間。


    到達梁州的時候正是炎炎夏日。


    於其匆忙趕路,到了梁州之後再苦等數月,倒不如趁此機會遊曆一番,自北而南,過江南東西兩道,然後折向西方,走劍南道入梁州。


    今年八月十五,梁州有中秋酒會。


    酒自在自七年前開始,從未有過一次缺席,他們自可以在那時找到這逍遙江湖的老者。


    白虎堂勢大,堂中武功高強者不知有多少,王安風此時手種已經有了酒自在的行蹤消息,尋酒自在本也就不急於一時,何況心中未必沒有存了沿路尋找白虎堂消息的打算,對於這個選擇並無什麽異議。


    而宮玉此次奉師命下山,本就是帶著林巧芙兩人遊曆,既然是遊曆,自然是走得地方越多越好,能見識到許多人,許多山,觀過許多劍,才算得上遊曆二字。


    尉遲公子灑下了大把銀錢,在這景豐城中搜刮來了數匹上等的軍馬,俗名換作白蹄烏,通體烏色,唯獨四蹄雪白,狀極神駿。


    是《馬經》中中乘之馬三百四十一類中最上上等,距離真的上品奇馬異類不過隻有細微差別,若是當年編撰《馬經》的伯維庸若是多想片刻,或許這幾匹也能入那一百七十種上品奇馬當中。


    尋常人得一已經難得,他竟然能在這短短時日中找到了三匹。


    後又花千兩白銀,買下了城中一位墨家大匠工的心血。


    以色澤暗沉,如同夜觀鎏金的烏金木為材料,打製的馬車。


    等到王安風和宮玉準備出發的時候,這紈絝已經站在門前,滿臉的得意洋洋,旁邊就是那輛砸了大把銀子的馬車。


    而鴻落羽負手而立,站在那馬車旁邊,臉上神情依舊平淡尋常,旁人看著或許還覺得這位看不上眼,可王安風卻能猜得到三師父心中的舒爽。


    無他,這馬車足夠排麵啊!


    墨家大匠出手,自然不像暴富之家那樣淺薄,可是在識貨的人眼裏卻是天雷地火般的震動,可謂低調而有排麵,恰好搔到了鴻落羽的癢處。


    “這……宮女俠……”


    王安風看了看神色風輕雲淡,實則已經腳下生根,走不動路的鴻落羽,嘴角抽搐,看向旁邊宮玉。


    這馬車實在太誇張,也太貴重。


    他沒有貿然接受別人如此好意的性子,可是看著鴻落羽現在的模樣,拒絕的話,現在他實在說不出口。


    宮玉點頭,還尚未說話,馬車一側的垂簾被拉開,露出了林巧芙的小腦袋,小姑娘腰間一側是從青鋒解上帶下來的布包,懷裏抱著些點心吃食,看向宮玉,道:


    “師叔,王大哥,你們來了?”


    “這馬車好舒服啊……”


    宮玉沉默,轉頭又看向王安風。


    尉遲傑已經湊上前來,笑道:“王兄弟,還有宮前輩,此次出行恐怕時日不短,你們兩位武功高強,自然沒有什麽,我這皮糙肉厚的也不是什麽問題。”


    “可是林妹子生得柔弱,舟車勞頓恐怕是要受不輕的苦。”


    “而且我這馬車上用了些特殊材料,保管能讓蚊蟲不近,不如試試看?若是覺得不喜歡,咱們賣了換成其他的馬車也好。”


    宮玉看向王安風。


    王安風歎息一聲,看著眼前笑嗬嗬的世家弟子,道:


    “那便多勞費心了。”


    “尉遲。”


    尉遲傑滿臉的笑容燦爛。


    家將老祿雙手插袖,麵無表情站在一旁,心裏麵算著花費了的盤纏,看了看一天換一件衣服的少爺,又看看旁邊這看上去尋常,卻根本就是拿銀子堆出來的馬車。


    心中認真思考,要不要幹脆把少爺打昏拖迴去算了。


    不拿錢當錢,盤纏已經少了許多,這樣的花法,用不了多久就要沿路當乞丐過日子了。


    老祿的眼神落在了尉遲傑身上,在脖子後麵遊曳不定。


    尉遲傑打了個寒顫。


    兩名青鋒解的女弟子,以及宮玉坐在馬車當中,鴻落羽因為身為大前輩,當仁不讓得坐到了主位上麵,而尉遲傑果然如他所說,和王安風在外騎馬而行,半點沒有打進去和青鋒解弟子門套近乎的打算。


    太叔堅負劍,坐在馬車車轅上,一襲勁裝,手握韁繩,當起了馬夫,老祿騎馬跟在了王安風和尉遲傑身後,一雙眼睛還是時不時就往尉遲傑後脖子的地方飄。


    一輛馬車,並著四品勁馬,自景豐城東門而出。


    景豐城後依群山,要往南走,還要繞上一個不小的圈子,途徑山後‘燭龍棲’,才能繼續往江南道一帶走。


    景豐城陸家專門給賦閑在家的老家主準備了一處別院,以讓他每日裏聽風吟詩,采菊弄茶。


    老家主坐在床上,嬌嫩可人的兩名少女給他揉肩敲背。


    他對麵坐著景豐城的縣尊艾博簡。


    如今這城中的縣尊和他頗有香火情分,當年陸元明尚未從那位子上退下來的時候,艾博簡入郡城也曾專門去他府上拜訪過,而艾博簡祖父執政時,也對陸元明有些提攜,彼此也算是有些交情。


    陸元明致仕迴鄉之後,艾博簡也時時前來拜訪,一者是為了自家家族子孫福蔭,一者是為了往後仕途能走得平穩順坦些,彼此心中不言自明。


    艾博簡抬手飲茶。


    已經從宦海朝政中退了出來的陸元明沉默無言,右手上又轉上了一對品相極好的核桃。


    那一對兒悶尖獅子頭他轉了二十年,一下子手裏沒了東西,實在是不習慣,本來丟了東西他還打算要命人徹查一番,可是還沒有出手,就聽說了吳家出的事情,給生生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算算時間,自己的核桃怕也是那位大盜順手敲碎了去。


    他吳家隻是士族,對上這種高來高去的江湖高手實在是沒有什麽好處,好在隻丟了自己的一對核桃,其他東西還在,捏著鼻子也就認了。


    吳家才是倒黴。


    家主入獄,又遭了大盜光顧,加上其他對手的打擊,原本繁華錦簇一樣的基業,說倒就開始倒了。


    艾博簡放下手中的茶盞,道:


    “吳家的商契現在都已經失散,當年孫老爺子在景豐城裏的聲望極隆重,加上其他幾家的煽風點火,吳家現在算是已經惹了眾怒。”


    “景豐城他們是呆不下去了。”


    陸元明揮了下手,那幾名嬌嫩的侍女停下手上的動作,安靜退了出去,將門帶上,等到四下裏沒了聲音,才慢慢開口道:


    “賢侄這是何意?”


    艾博簡笑了笑,道:


    “陸家是士族,自然是看不起這些銅臭味道,可是門下學子吃穿用度都是花費,能有些商號在手也算是不錯,若是老先生有心,等到吳家人退出了這城之後,陸家自然可以最快時間入手。”


    “否則吳家一去,那些商戶大族爭來爭去,也弄得城中交易波動不定,也不是什麽好事情,老先生德高隆重,恰好可以協助下官免去這一場紛爭,下官也承老先生的情。”


    艾博簡說話頗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陸元明心情好轉不少,撫了撫須,沒有直接開口,隻是點了點頭。


    之後七日時間,在艾博簡明裏暗裏的示意,以及各大商戶的打擊之下,吳家的人最後垂死掙紮一番無果,狼狽地離開了景豐城。


    雖然仗著家族數十年積累,往後的日子還算是衣食無憂,卻遠不能和當年一地豪強的身份比擬。


    而陸家在有艾博簡背書的情況之下,早早出手,拿下了最有價值的幾間商戶。


    因為陸元明雖已經致仕,但當年畢竟身為從四品官員,人情關係不像當年那麽熱絡,倒也還在,沒有人敢說些什麽,其餘各家極默契得做出了退讓。


    之後隻要過上一年時間,以契約缺失為名,要求官府重新訂立商契,就能夠將吳家原本的產業徹底吞入肚中。


    第二日。


    陸元明坐在自己那幽靜小院子裏,身前有柔嫩美人沏茶,右手轉著那兩顆新的青眼獅子頭,心情相較前些日子已經好轉不少。


    能夠讓家業擴張如此,就算是他再碎掉兩顆青眼獅子頭,又有何妨?


    茶才沏好,陸元明長子直接從門外慌張闖入,口中道:


    “爹!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啊!”


    陸元明皺眉,轉好的心情有些敗興,揮手讓那美人退下,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口熱氣,才淡淡道:


    “何事如此慌張?”


    “每逢大事有靜氣,幾十年的養氣功夫,都扔到狗身上去了嗎?”


    陸元明長子陸玉山人如其名,是個如玉般的書生,心思沉穩,讀書沒能夠讀出多少的聖賢道理,卻是個真正的聰明人,頗受陸元明看重,此時卻失了平素裏沉穩如山的素養,顧不得禮數,急急道:


    “此番事大。”


    “爹,咱們剛剛入手的商戶,已經有人拿了商契過來,說是從吳家那裏得來的,還找了官府的人,要求再重新訂一次商契。”


    “現在一堆人都堵在路口上鬧著呢!”


    “爹,還要勞您出麵,壓下這事情……”


    陸元明一懵,這兩日能夠拿得下這吳家的基業,他可是花費了許多力氣,使得其氣象更勝往昔三分,現在眼看著就走上了正軌,怎麽就出現了‘正主’?


    這是要直接來摘桃子啊。


    難道說吳家根本就沒有丟掉商契,隻是使了個障眼法的計策,背地裏把這商契賣了個好價錢,看著城中各大家族爭搶不休?


    還是說偷了商契的大盜竟然如此大膽?


    心中念頭轉動,陸元明麵上卻還是頗為沉穩,頓了頓,想到一事,緩聲問道:


    “來的是哪一家的人?”


    “馬壽他們不還在那裏守著?你擔心個什麽勁?須知越慌越亂,越亂越容易敗下陣來。”


    想及馬壽,陸元明心中安穩許多。


    此人是他當政的時候招攬的客卿,一身武功出身名門,槍法更是從軍中磨礪而出,足足有六品巔峰的火候,放在軍中也當是一員宿將。


    若是能在廝殺中立下戰功,被封為五品將軍也未可知,隻是當年他救下了馬壽一家老小,這原本的軍中將領才願意聽命於他,等到他致仕之時更是從軍中請辭,隻跟在了他身邊。


    此次事情要緊,馬壽帶著七八名招攬來的客卿武者已經守在了商戶那邊,就擔心有誰來鬧事。


    陸元明抿了口茶,眸中浮現些許異色,意有所指,道:


    “這些人或許是賊寇,手中商契大約是偽造。”


    “讓馬壽將其擒拿。”


    陸玉山麵上神色都有些發白,嘴唇動了動,道:


    “來的是一名持槍武者,後麵跟著一百覆甲力士。”


    “馬壽帶著人上前阻攔,已經被那當先武者一槍戳在地上,若是生死廝殺,恐怕已經被一槍戳死。”


    陸元明臉色一白,手掌抖了一下。


    手中白瓷茶盞直接跌墜在地。


    公孫靖勒馬而立,右手持著那柄常用的重槍,氣勢渾厚,對麵商戶前麵,數人攙扶著一名臉色蒼白的高大武者,麵有不甘看著跨馬的公孫靖。


    在公孫靖身後,上百覆甲力士沉默而立,如怒潮一般。


    旁邊官府中人手中正握著一疊商契,和周圍商戶核對。


    公孫靖要求重新定一下商契,卻非但沒有對於這些商戶嚴加苛刻,反而將原本每年繳付吳府的財物下調了一成,讓聞訊而來的許多商戶鬆了口氣。


    反正自家做自家的生意,隻消每月裏將一成貨物收益上交上去,上麵是誰,是吳家還是陸家,也沒有什麽幹係。


    這事情原本需要吳家的人在場,可是先前在縣尊的施壓之下,吳家人早已經離開了景豐城,自然沒有辦法來這裏。


    商契重訂有條不紊得進行。


    公孫靖下馬持槍而立,看著眼前的大商戶,神色平淡。


    事情已成定局,方才朝他出手,反被一槍戳在地上的男子被人攙扶著離開,看著他,沉聲道:


    “你,很有膽量。”


    公孫靖心中冷笑。


    不過是區區一名從四品官員,還是已經致仕的。


    在嚇唬誰?


    手中重槍朝著外麵一揚,當下冷然道:


    “在下膽子一向很大,不勞費心。”


    “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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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二百字,算一次加更?(嚐試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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