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解王安風不是第一次來。


    雖然說已經過去了足足三年時間,但是他的記性還不至於會把這地方給忘個幹淨,就算有些地方印象模糊了些,可是繞著周圍走上兩步,也能夠迴想個七七八八。


    左右無事,便在這裏隨意轉轉,看看此地風光,也算是抒發一下方才被祝靈順水推舟敲了一竹杠的無奈鬱悶。


    青鋒解是隱門,若說占地之處,並不一定比得上那些據有名山大川的江湖大派,道家山門,可是貴在少有人煙打擾,這山山水水也都還是如同百年前一般的安靜,也幹淨。


    沒了山下紅塵中那些讀書人挖空了心思排什麽扶風八景之流的名頭,這山上實在是要要清淨太多。


    青鋒解弟子平素清修,本是見不到多少外人在,心思剔透如玉一般,可是今年年節剛過,從山下麵就一股氣湧上來許多的世家弟子,裹挾著濃鬱的紅塵煙氣,擾了著山上的氣韻。


    鎮守山門的萱師叔被氣得厲害。整日裏拎著配劍轉悠,一雙眼睛像是匕首一樣,不時在那些‘臭男人’身上巡曳,讓人望見脊背上生出寒氣。


    在這位年逾三十卻容貌不變的女子幹脆利落收拾掉幾個武功不差的世家刺頭之後,山上風氣倒是為之一清,老實了許多。那些世家子弟冷靜之後,好歹沒有將在山下耀武揚威的氣焰帶上山來。


    他們囂張是囂張,又不蠢。


    既囂張,腦子又蠢的早就給拴在家裏,省得惹出禍事,把爹娘給坑得死去活來,這些都還是有些腦子在的。


    知道往日在下山受了欺負,還可以叫自己老子,老子不行還有老子的老子,在這裏搞事情?山上那位隨意拎著個枯樹枝,祖孫三代就得要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哭著叫著喊冤枉了。


    一劍破開三千裏,哪個骨頭硬可以試試看。


    咱不奉陪。


    總歸山下錦衣烈馬的世家子們上山之後老實得跟家養的土狗一樣,乖巧得就差搖尾巴了。


    青鋒解的執劍弟子們對這些山下的同齡少年,初時心中還有些好奇,可現在見得多了,也覺得沒了什麽意思,覺得還不如手中的劍來的有趣。


    見著了王安風,也隻當王安風是如同那些世家子弟一樣,祖輩們付出了某種代價,硬塞進來這山門中,呆上數月,或許能夠得了一招半式,或許一無所得,狼狽下得山去。


    至多也隻是好奇其身上青衫的材質似乎連山門中的劍袍都比不上,而且看上去很好說話,不像是那些世家子弟一般,背後背著的也不是紅塵俗世中赫赫有名的上等寶劍,隻是把木劍。


    若說這木劍有什麽不得了的隱秘,可看來看去,也隻是一柄烏漆嘛黑的破爛木劍,連個配套的劍鞘都沒有,扔到大街上怕是都沒人會要,就是撿迴去當柴火燒了,也擔心濕氣太重,生出許多煙氣來。


    看來他一定很窮。


    連一把好劍都沒有……


    行過的弟子看向王安風的視線便有些憐憫。


    而麵對這些弟子的視線,王安風也隻是溫和頷首,倒是並不在意,就算是真的知道了這些弟子心中的想法,他也不會生出麵子上掛不住的狼狽情緒來。


    他本來就很窮,唯獨這一點理直氣壯。


    還好巨鯨幫屬下的薪俸不用他來掏,要不然他一定要比現在還要窮上好多。


    這一路上所見的弟子中,有許多麵容王安風都還記得,隻是這些每日裏練功習劍,心思單純的執劍弟子門卻大約已經記不得他,看向他目光雖然沒有什麽戒備,卻頗為陌生。


    而當初在山上頗為熟悉的幾名青鋒解弟子他也未曾見到,不知是在這山上某處修行,還是說字山門長老處領了配劍,下山遊曆江湖去了。


    沒能見到故人,王安風心中倒是也有些遺憾。


    一路緩行,不知不覺便已經繞過了青鋒解中的諸多殿宇,走到了這隱門的後山處,此處和前殿的風光迥異,也不同於萬劍峰上的劍氣淩冽。


    放眼所見,諸多山峰隱於雲霧當中,時隱時現,詩家常將雲比為海,在這等視野之下才覺得其妙,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心胸一時開闊。


    在這後山上,還懶散躺著一名青年弟子,想來是這一次從山下上來青鋒解的世家子弟,左臂抬起,似乎是在遮掩日光,擋在了雙眼之前,也把自己的大半張臉給遮住了。


    穿著一身白袍。


    這裏是青鋒解諸多殿宇之後,號稱踏雲觀霧氣,以靜心解青鋒的寶地,可是這青年旁邊卻沒有劍,隻是放了兩個酒壇子,其中一個已經空了,倒放在地上。


    隱約能夠看得到剩下些許的酒液極為清澈,自有一股淩冽的酒氣撲鼻,顯然是很好很貴的酒。


    貴的酒不一定好,可好的酒一定會很貴,偶爾也會死貴死鬼。


    這一點,王安風深有體會。


    看到這青年似乎正在偷懶小睡,王安風往旁邊走了走,準備繞過這青年,而那青年似乎做了個噩夢,身子猛地一顫,突然驚醒,猛地就坐起身來,露出一張臉來。


    那臉上還殘存了些許驚悸,卻不難看出原本的模樣,劍眉星目,鼻如懸膽。


    黑發以金環係成馬尾,頗為服帖得垂在身後,可是剩下的碎發卻似乎每一根都有每一根的想法,並不服帖,看上去很有幾分磊落不羈的豪氣。


    也就是他這坐起身來,王安風才注意到,這名青年也並不是沒有一件兵刃,在其腰身一側還佩戴著一柄隻比匕首稍微長上數寸的的短刀,若說是和人交手的兵刃,倒更像是某種象征身份的裝飾。


    王安風本不在意,可是當視線掠過那還有兩分茫然的麵龐時候,身子卻霎時頓了一下,雙眸瞪大,略帶不敢置信,道:


    “皇甫?!”


    那青年一個激靈,下意識開口道:


    “我不是說了我在後山練劍,幫我隱瞞一二……”


    尚未說完,便察覺到眼前之人並不是那些個和自己一同上了這青鋒解的紈絝子弟,下意識運功驅除醉意,雙眸重新變得清澈,隨即便看到了前麵身穿青衫負劍的年輕人。


    愣了愣,然後不信邪地抬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眼前依舊是那一張臉,一雙眼珠子幾乎要突出眼眶,隨即便現出喜色,哈哈大笑出聲。


    不見如何用力,已經猛地自平地躍起,隨即便是一陣酒氣撲鼻而來,王安風生生受住這股酒氣,那邊青年已經踏前一步,雙臂展開就是一個熊抱,眉宇飛揚,大笑道:


    “哈哈哈,竟真的是你……”


    “安風!”


    他似是喜極,雙臂用力重重抱了一下王安風,才退後了一步,抬眼看著眉目長開來的王安風,拍了拍後者肩膀,咧嘴笑道:


    “不錯啊,結實了許多。”


    “不再是當年那個連九品都沒入的江湖小蝦米了,哈哈哈……”


    “不差,不差!”


    王安風見著了眼前青年,剛剛沒能夠遇到故人的遺憾盡數消散了去,他二人當初同在雛鳳宴上相遇,算是同生共死,在埋葬了柳無求之後各自分散,到現在算算時間,起碼也有三四年未見。


    這算是他鄉遇故知,人生四大喜,王安風心中實在頗為開心,便略帶兩分玩笑道:


    “無論如何也是得了柳師傳承。”


    “若是這許多年來連個九品都沒能夠進去,也實在是太給皇甫你和夏侯兩人掉麵子了?”


    “叫我他日如何好上門去蹭吃蹭喝?”


    皇甫雄想了想,一臉正氣,很是讚同道:


    “也對。”


    隨即便哈哈大笑。


    他剛剛本來就是偷喝了酒在這裏躺著,以為是自己翹了練劍的事情東窗事發,是以驚醒,現在見了王安風,心裏更是舒緩,幹脆一屁股又重新坐了迴去。


    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一手撐住地麵,氣質懶散看向了王安風背後的木劍,笑道:


    “看來安風你之後也是別有奇遇,棄拳練劍了?”


    “倒是有些可惜,當時你那門拳術雖然不強,卻足夠紮實,若是一路練下去,未來成就當是不小。”


    王安風也不含糊,盤腿坐在皇甫雄的對麵,笑道:


    “倒也沒有棄,隻是此時常用劍罷了。”


    說著抬手拍了拍身後木劍。


    皇甫雄頗為了然地頷首,王安風則在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藏書室自然是隻通劍術。


    擅長外門功夫,拳腳槍法的是巨鯨幫少主贏烈,還有擅長刺殺的,擅長雷勁的和擅長刀法的……


    嗯,‘此時’常用劍術。


    也不算是欺瞞。


    王安風不願在這事情上糾纏,看向皇甫雄,笑問道:


    “皇甫你也開始練劍了?”


    “我記得你家擅長的武功是刀法,而你卻棄刀習拳,怎麽此時這是又開始練劍了?”


    皇甫道咧了下嘴,卻隻歎道:


    “練什麽劍啊……”


    王安風愣了下,道:


    “那你為何會在這青鋒解?”


    聽到這個問題,皇甫雄的臉色垮塌下來,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這四大世家中年輕一輩武功修為數一數二,修行霸道拳勢的青年沉默了下,抬手扶額,悶聲道:


    “為了躲個小娘皮,一路逃命跑來的……”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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