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存放在義莊。


    而義莊那地方陰氣森森,向來不會修在城池之內,封越城義莊在此城西去十裏,其中有兩人看守。


    莊內存放無人認領的屍首,或是江湖仇殺,死在這城池附近的江湖武人,也會被帶迴來,稍微休整下,將其身上兵刃之類值錢的物件當掉,讓其入土為安。


    因著距離並不算遠,眾人離開刑部,尋了馬車,也沒有花費多久時間便到了那義莊之前,馬車穩穩停下,王安風在嚴令身後躍出車廂,站在地上,放眼所見,這院子陰沉沉的,滿地白雪竟似是一直未曾化去。


    門沒有關,看得到裏頭排列著滿滿當當的黑木棺材,紙錢散落在地,陰氣森森。


    早有一老一少兩個男子聽得了馬車動靜,等在外麵,年長那個看上去已經有五六十歲,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白衣,腰間別著一柄白色的短刀。


    年少者不過還是個尋常少年,穿一身黑色勁裝,低垂了眉目,緊緊跟在了老者身後。


    “咳咳咳,不知道諸位刑部的大人來,未曾遠迎,咳咳咳,還請進來,喝杯清茶……”


    “咳咳咳……”


    那老人不斷咳嗽著,麵上的皺紋皺在一起,皮膚蒼白,像是硬邦邦的皮革,那眼珠子轉了轉,看向王安風和嚴令,臉上笑容和藹,卻令人頭皮有些發麻,不知道前麵站著的是個人,還是說行屍走肉。


    為首帶路的捕快不是第一次來,卻還是給驚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強硬著頭皮,道:


    “沒時間跟你在這兒寒暄,五老爺子,先前死掉的那個女屍還在嗎?”


    那老人抬眸看了他一眼,臉上肌肉扯動,牽扯著麵皮上皺紋團簇擠在了一起,笑道:


    “在的,在的。”


    “怎麽了?李捕頭,那女娃子過兩天就要下葬。”


    “可惜了,長得那麽俊秀的個姑娘,脖子上給人刺了個大窟窿……就是想要找個冥婚,也不大容易……”


    那老人似乎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了下去,風似乎變得大了些,吹動門前兩側白幡,吹動了地上的紙錢,那三個捕快察覺到了些微寒意,禁不住縮了縮自己的脖子。


    老人已轉過身來,由那勁裝少年攙扶著往裏頭走去。


    王安風深深看了一眼那老者背影,卻未曾察覺什麽異樣,似乎隻是個有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家,收迴目光,跟在了嚴令身後,朝著這院子裏走去。


    ……………………………………


    “這女娃子是更夫發現的。”


    “送過來的時候,衣服亂糟糟的,老頭子給看了看,已經斷氣許久了。”


    “守宮砂還在,沒給人壞了身子。”


    身著白衣,像屍體多過個人的老者一邊引著王安風等人往前行去,一邊說著什麽。


    王安風跟在嚴令身後一步,一邊行走,一邊打量著這義莊中布局,這地方和尋常城池中的義莊不同,屋子不但要大上很多,還供奉著許多道門神靈塑像,似乎原本是一處道觀,久經破敗,才被當作了義莊來用。


    隻是這些塑像已經許久未曾打理過,滿是灰塵,籠在這屋子裏麵,更顯陰沉壓抑。


    老人腳步微微一頓,停在了一個棺材旁邊,示意旁邊少年將這棺材打開。


    那少年年紀不大,可一身氣力卻絲毫不小,雙臂展開,講那沉重的木棺棺蓋一下子就給推開,露出了裏麵屍首,因為關係謎案,這女屍被仵作用撒了獨門的藥物,可以使其十數天不會發生變化。


    可是一旦時間過去,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腐朽。


    所以現在這少女仍舊是去世時候的模樣,麵目清秀,還有幾分未曾散去的稚嫩,黑發披散下來,身著藕色衣衫,果然是個秀麗的美人,卻並非是王安風所認識的人,無論如何,少年心中還是升起了一絲僥幸,隨即便覺得有些羞愧。


    那老者站在一旁,咕噥道:


    “可惜啦,不知道是誰家的閨女,看這眉眼,最多也就隻有個十六七歲。”


    “比這位小官爺還要小些。”


    他看向王安風,臉上露出了令人心中發麻的微笑。


    嚴令上前,看著那死去的少女,低聲道了聲叨擾,雙眸當中,雜念盡去,右手手指並起,將少女下頷抬起,看到了那猙獰的傷口,周圍極為平滑,顯然是一劍刺穿喉骨,緊接著將脊椎刺出了一個洞,才從後頸處刺出。


    複又抬眸看向少女身上衣著,並未沾染了太多鮮血。


    心中有些下沉,將那少女脖頸小心放迴了棺中棉布上。


    武者蠻力或許能夠做到以冬日脆弱的青竹刺穿骨骼,但是想要連脊椎也隻是刺出一個平滑的洞,而不是形成更為猙獰的爆裂性傷口,出手的人必然是一個高明的劍客。


    一個高明的武者。


    在他認識的人當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不多。


    複又抬手,檢查了這女屍身軀數個部位,將心中疑點一一對應,沉思片刻,心中有了些數,方才站起身來,衝那老者道:


    “多謝老丈。”


    他的麵色有些沉鬱。


    那老者笑出聲來,渾濁的眸子動了動,落在嚴令身上,道:


    “來這裏看屍體的人很多,但是像少俠這樣客氣的還是少見。”


    嚴令抿唇,道:


    “我輩修習百家道理,自然當尊老扶幼,再說,晚輩是刑部巡捕,並非江湖遊俠。”


    老人笑出聲來,然後就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抬手止住那少年拍撫他脊背的動作,笑道:


    “我眼睛雖然不好使,心卻沒有瞎,屍體也曾經是人,看得多了,自然能看出些不一樣的,少俠便勿要推辭,你在哪裏和你是誰又沒甚麽關係。”


    “不管是誰,最終都會到這棺材裏。”


    抬手指了指那黑棺,聲音微頓,老人臉上掛著那陰森森的笑容,開口相邀道:


    “往日沒甚麽生人來,一時倒是管不住嘴啦。”


    “幾位可要喝些清茶?”


    嚴令沉思,無視了旁邊三名瘋狂使眼色的捕快,道:


    “那便叨擾了。”


    “嗬嗬,不叨擾,不叨擾……”


    “阿訇,去擦擦桌子。”


    那老者笑著轉身,令那少年去招待王安風幾人,自己則是迴去了屋子裏找些茶葉,王安風和那三名麵色發白的捕快坐在擦幹淨的桌子上,那黑衣少年看了他們一眼,便轉身離開。


    那三名捕快長長鬆了口氣。


    王安風看了他們一眼,未曾開口,隻是又看向皺眉沉思的嚴令,道:


    “嚴大哥,有什麽不對嗎?”


    嚴令迴過神來,眉頭微皺,點頭道:


    “確實有些問題……”


    “這女子,我不能確認她的身份。”


    “並非修習武功就是江湖中人,我大秦是武道盛世,各家各派,武功傳承不知道有多少種,就連官門中人也大多習武,城中富戶更是耗費巨資,讓自己的兒女拜到些高明武師門下,修習武功。”


    嚴令聲音微頓,可王安風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


    若是這女子是江湖仇殺,作為大秦刑部,他不能夠插手,縱然有些不甘,最多也隻能將這件事存疑之處重新訂正,令那縣尉將卷宗重寫一次。


    可若這少女不過是城中富戶,或是機緣巧合之下,學了些功夫的尋常百姓,未曾涉足江湖,卻因某種原因死在這裏,那麽嚴令便要將這案子徹查到底,為枉死之人討迴個公道來。


    王安風看向嚴令。


    青年身軀挺得筆直,眉目冷肅,隱有寒意。


    這正是法家子弟手中橫刀飲血之處。


    也是法家子弟喋血之處。


    王安風心中歎息,想了想,道:


    “那少女身上可有江湖廝殺的痕跡?”


    嚴令神色越發沉凝,搖了搖頭,道:


    “未有。”


    “我方才看過,她身上除去了喉嚨處致命傷,常見要害處並無什麽傷勢。”


    王安風道:“也即是說……”


    嚴令頷首。


    武者若是要行走江湖,免不了要廝殺,既是刀劍相向,則必然會受傷,可這少女身上卻沒有絲毫廝殺的痕跡,那麽就有很大的可能性隻是因為某種原因,無辜喪命的尋常百姓,或是習武強身的富戶中人,雖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


    可是大秦慣例,遇到這種身份未明的案子,可直接當做是大秦百姓處理。


    江湖和朝堂關係緊張,彼此素來都極為克製,可於此事上,大秦卻是寸步不讓。


    當年大秦立國之時的第一位刑部尚書,在斷首崖血戰三日之後,怒目圓睜,像是個瘋子一樣,朝著十數裏外不知道多少江湖高手破口大罵。


    那一日他孤身行了八萬裏路。


    那一日他拎著刑部才鑄好的大鼎生生砸塌了七座山門。


    最後帶著整個江湖的暫時退避,和以血淬火的八方鼎,迴到了天京城中。


    那鼎中放著一顆人頭。


    當時亂世方止,江湖勢力極為強盛,不遜朝堂,這人頭的主人殺性未除,因口角之爭,隨手殺了個習武之人,當時其江湖地位頗高,說此人習武,算是江湖中人,大秦無權幹涉。


    第一位刑部尚書三日之後去世。


    江湖中人不忿,那男子的發妻如同挑釁一般,在那位尚書的頭七之日,複又光明正大地殺了另一個武者,徑自歸山,宴飲達旦。


    第二日酒醉方醒,聽得了門外極為有禮的敲門聲音。


    門童開門,看到了一位身額係白布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笑容溫和,道一聲叨擾。


    腰懸狴犴金令。


    這一日,大秦上任八天的第二位刑部尚書身穿白衣,行了八萬裏山河,孤身而來。


    站在了那女子山門之外。


    手中提著染血的方鼎。


    浩浩大秦乃立。


    ps: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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