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別院當中。


    一日喧囂,入夜之後反倒越發寂靜,看不出白日裏的熱鬧場景,這院落極大,甚至有些許冷清之嫌,隨侍官員武者,各自在小院裏休息。


    身著鎧甲的大秦禁衛,手持兵刃於各處把守,神色冷峻,仿佛青石雕琢的塑像,未曾有絲毫麵容變化,更遑論彼此交談。


    偶有提著燈籠的清秀侍女,踮著腳快步行過,裙衫摩擦,發出細碎輕柔的聲音。


    平靜尋常。


    而在一處更為安靜的院落當中,有燈火長明不熄。


    屋內一名約莫四十餘歲的男子伏案急書,雙眸微睜,顯然已是全神貫注,無心外物的樣子,或是因為過於專注,有筆墨灑落在桌上,沾染其身上衣袍,多少有幾分狼狽之像。


    複又寫了幾行,男子懸腕提筆,看著卷宗上自己所寫的內容,麵容漸有滿意之色,突然大笑兩聲,隨手將筆一拋,扔在一旁,轉身直接將自己摔在床鋪之上,未幾,已有鼾聲傳出。


    燭火閃動,這男子方才意態疏狂,仿佛醉酒了一般,可卷宗上文字寫得卻是法度森嚴,一絲不苟,滿滿數百字,盡數如甲士列陣,不肯有絲毫不規整之處。


    大源三年,皇長孫諱長興奉上命,巡視扶風。


    時有豪客縱劍來。


    素氣霓虹,行於天上…………


    鼾聲漸重,他方才先是對著燭光連飲了三鍾烈酒,等得那酒氣生發,身軀發熱,胸腹之間騰起一股豪氣,方才蘸墨落筆,一口氣將這兩日事情狂書直下,寫得酣暢淋漓,早已經花了不少時間,這紅燭也燃到了尾部。


    燭光最後如迴光返照一般,重又晃動了下,這屋子裏便歸於黑暗。


    來自於天京城,隨侍皇長孫的史官親自操筆。


    扶風藏書守闖樓百層,勒石刻功的事情,於一日累積之後,終於寫就,不日便將傳遍這整個大秦天下七十二郡的每一處角落。


    隻要有江湖的痕跡,便會有江湖人,隻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知道,在這一年的扶風,有個少年仗劍闖樓。


    而早在這之前,這一個充滿了衝擊力的消息已經伴隨著行走各地的商隊,伴隨著仗劍江湖的武者遊俠,並著那酒樓裏嘈雜的嗓音和杯盞的脆響,茶館裏氤氳的香氣,以不算快卻也絕不會慢的速度,以扶風郡城為中心,朝著四麵各地擴散出去。


    ……………………………………


    日光熹微。


    扶風·西定州城。


    淩厲非常的槍芒乍現,隨即轉眼間抖落了漫天晨星,隻在瞬間就攻破了對手的防備,可在同時,那本應認輸的中年男子眸中卻顯出一絲瘋狂,腳步朝左跨出一步,左手猛地抬起,一把將長槍握在手中。


    右手手腕微震,亮銀點鋼槍瞬間刺出,暗藏四種變化,威勢卻不遜往日,反倒越趨於浩大剛猛,直如蒼龍破水而出。


    費破嶽眸中浮現一絲讚賞之色,道:


    “不錯。”


    手掌一動,那似乎被公孫靖握住的長槍突然震顫微轉,灌注其上的氣勁以特殊的方式抖動,瞬間將公孫靖手掌上蘊含的厚重氣勁撕扯開來,隨即腳步微退,手中之槍後發而先至,將那柄亮銀槍打得偏轉,失去了原本蘊含的勁道。


    公孫靖握著長槍,朝著一旁踉蹌了兩步,身上氣勢已失,喘息略有些微急促,拄著長槍,在原地站定,運轉內力平複唿吸,腦海當中,將方才交手的局勢重新衍化了一次,麵上浮現懊惱之色。


    王安風離去之後這許多天裏,他幾乎日日來此和費家老祖交手。


    今日支撐了十合才敗下陣來,已經算是全力發揮,除非他仗著自己年富力強,否則若是隻論槍法上造詣,這已經是他此時能夠做到的極限。


    費破嶽隨手一拋,手中長槍倒飛出去,恰好落在了兵器架上。


    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老者麵容複又恢複了原本的冷峻剛正,淺灰色的眸子掃了一眼旁邊懊惱的公孫靖,淡淡道:


    “燒火,造飯。”


    公孫靖自沉思中迴過神來,嘴角微抽,可對於老者這種熟極而流的吩咐卻沒有半點違逆,抬手將手中長槍拆為兩截,背負在了背後,老老實實地重去拿了斧頭劈柴。


    他出身兵家,又在江湖中呆了許久,又不是憨傻,自然知道這個除了交手時候之外,麵容如孤峰山岩一樣冷峻的老人在武道上是多麽可怖的前輩。


    這是機緣。


    他自是不可能將之放過。


    手握斧頭,公孫靖坐在木樁上,抬手取來了幾根圓柴,重重劈下,腦海當中則仍舊在不斷迴想方才交手時候的經過,劈了數次之後,手腕下意識微微一震,那斧頭破空之音陡然細微,落下時候,力道卻驟然上升。


    屋中費破嶽獨坐飲茶,耳廓微動,聽到了外麵破空聲音的變化,微微頷首,麵上神色微有變化,皺紋似乎都略有舒展。


    他天賦卓絕,為人剛正以極,平素積威甚重,輕易不會有什麽情緒波動。


    這已是極為滿意。


    老人抬手飲了口茶。


    他本隻是打算見識一下公孫靖這個巨鯨幫幫主,此時卻又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既然這公孫天資尚可,也吃得了苦頭,那麽在這西定州城中多盤亙數日,傳授他些許槍法竅法,亦無不可。


    院內,公孫靖抬手劈柴。


    這祖宅的大門沒關,斜對麵這兩日間開了家不大的武館,此時正是學徒早練的時候。


    十五六歲的少年列隊打著鍛骨拳,每打一拳,口中唿喝出聲,整齊劃一,倒也有兩份威勢,打完了鍛骨拳,原地休息的時候,便看著公孫靖被費破嶽蹂躪。


    這已是他們這些天苦修中唯一的樂趣。


    遭受苦難的人唯獨從更慘的人那裏可以得到愉悅。


    公孫靖和費破嶽兩人交手的時候,因為後者已經年老,氣力不如往常,所以隻以槍法爭勝負,勁氣都控製在不會引動異象,威脅到這祖宅建築的水準,在那些武館中人看來,還遠不如自家館主厲害。


    此時對麵那些學武的年輕人看到公孫靖這一條壯漢被個年邁老者打得跟孫子一樣,打完了之後,還要老老實實去劈柴造飯,登時覺得自己身上的苦痛也不算是什麽,嘴中發出輕笑。


    公孫靖察覺到對麵兒動靜,卻並不以為意,依舊不緊不慢地劈柴,全神貫注。


    手中所握斧頭,在他感知中幾乎已經化作了一柄短槍。


    發力細微之處,越發嫻熟。


    劈了片刻,公孫靖耳邊突然聽到了一聲清越的啼鳴聲音,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眸去看,便看到了一隻極神駿的蒼鷹自天穹而過。


    其速度之快,即便是以他的目力,竟然也難以看得清楚,隻在虹膜上投下了一道殘影,神色不由微有變化,下意識站起身來。


    他算是朝堂中出身,對於大秦朝廷專有的幾種異獸靈禽自然不會陌生。


    大秦扶風的追風鷹?


    發什麽了什麽事?


    男子眸子微眯。


    那武館中有一人正指著公孫靖,低聲笑談,卻在此時看到了後者站起,看到了這方才被打得跟孫子一樣的男子身軀挺直,身上自然而然浮現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氣勢,如同猛虎行於大地,傲慢而睥睨,聲音不由得戛然而止,麵容蒼白。


    呆滯了下,幾乎是本能將自己手指收了迴去。


    周圍眾人見狀好奇,取笑了同伴兩句,下意識抬眸看向那老宅方向,同樣察覺到了公孫身上無意散發的氣勢,麵上浮現呆滯之色。


    整個武館瞬間被死寂般的安靜籠罩。


    公孫靖心中正思考著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追風鷹速度極快,堪比四品武者,不是極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放出來,正當此時,察覺到了周圍氣機變化,下意識抬眸看了那武館一眼。


    眾人心髒猛地震顫了下,尤其是方才說得最歡快的那名年輕人,雙腿瞬間打顫,以為自己是惹怒了那名恐怖的男子,他武功不高,說不出什麽門道。


    可給這變故引來的館主卻勉強感覺得到,看著‘淡然而立’的公孫靖,感覺到那深不可測的氣勢,心髒險些停跳。


    他是個八品左右的武者,內力已趨雄渾,能夠格斃熊羆虎獸,狂奔之時不遜奔馬。


    他自認已經是一個高手。


    可他此時看著那邊兒背著兵刃的男子,腦海中卻升不起絲毫的戰意,隻能夠想到剛猛,雄渾,高深莫測,惹不起,不能碰,搞不好會死之類的詞匯,麵色越趨蒼白。


    正在此時,費家老宅裏傳來蒼老的聲音,似是略有不滿,道:


    “動作利索些,勿要磨蹭……”


    “哎,好嘞。”


    於是在那些武館學徒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方才宛如猛虎出匣,氣魄不凡的武者,方才以一己之力,壓得整個武館都喘不過氣來的高人,就跟個孫子一樣哎了一聲,掛著笑容,混沒有半點高手的風姿,抱著一堆柴薪朝著廚房快步行去。


    “今日要吃些清淡的是嗎?前輩……”


    公孫靖麵上浮現爽朗笑容,將心中思慮放下。


    反正也和他無關。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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