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私驛的問題,唯獨那幾名武功比較高的高手看了出來,其餘的不過是尋常弟子,武功尋常,眼力也是一般,所能看出的東西極是有限,注意力至多不過是放在‘那掌櫃竟然有如此功夫’之上,至於其後隱藏的東西,卻並未深究。


    譬如,這掌櫃身後是否存在更強的勢力。


    譬如,這名高手,對他們態度如何,是友是敵。


    唯獨先前來此的那兩名青年,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隻覺得自己先前沒有因為心中惱怒,就對那驛站掌櫃出手,果然明智,否則以其方才展現出的武功,自己此時安有命在?


    而梅鋒等數人麵上亦是極為鎮定。


    其雖心中已經提起了警惕,卻未曾表露出分毫的怯意。


    片刻之後,膘肥體壯的後廚端來了個食盒,裏麵分有三層,一共六道菜,擺上了梅鋒四人的桌子上,方才安靜退後,其身軀雖然沉重,行走時候發出的聲音卻極為細微,背部肌肉仿佛一個整體,如波濤般彼此和諧。


    梅鋒心中暗道一聲。


    又一個……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了駿馬嘶鳴的聲音,似乎有人來此,隨即便有一聲沉穩的嗓音傳來,道:


    “掌櫃的,溫一壺酒,切三斤熟肉。”


    “速度要快。”


    這個聲音引起了不老閣眾人的注意,那包下了大堂的青年看到大長老皺了下眉,站起身來,便準備出去將人趕走,可在其動作之前,那身量高大,有些臃腫的掌櫃已經踏步出去,腳步沉重,竟似乎還不如這廳堂當中,小二夥計的水平。


    大長老心中冷笑一聲,隻道是這人偽裝。


    複又想到,先前已經暴露出了武功修為,此時還偏生裝出了武功低微的模樣。


    當真是個性子古怪的人。


    江湖上從來不缺性子古怪的人。


    心念至此,不知為何,略有感慨,抬手飲了一口茶。


    此舉倒也不是托大,他出身不老閣中,一身毒功早已經爐火純青,不敢說是百毒不侵,可尋常奇毒想要傷害到他也不過是癡人說夢,是以行走江湖之時,對於這些事情並不在乎。


    門外突然傳來了爭執之聲。


    “抱歉,這位客官,咱們這裏,真的已經被包下來了……”


    “你不如去對麵去。”


    “我看裏麵不過做了三桌人,怎麽,連給我吃頓飯的地方都沒有嗎?”


    “客官,還請體諒一二,否則……休怪在下動粗。”


    “動粗?”


    “哈哈哈,好個霸道的店家!某倒要看看你如何個動粗法……”


    外麵交談不過數句,就已經變得頗為尖銳,隱有怒意殺機縱橫,先前那包店的青年麵色越發蒼白,隻覺得這店家的脾性竟是頗為暴躁,複又覺得僥幸,先前自己真的是命大,未曾惹得那這人發怒,而大長老四名六品武者則是自心中升起了些興趣。


    不知那掌櫃動起手來,會是如何光景。


    梅鋒抬手飲了一口茶,覺得這正是一窺那掌櫃實力的機會。


    並非是心有惡意殺機,隻不過是身為武者,本能想要去了解這些事情。


    那掌櫃背對著店內眾人,極隱蔽地服下了數枚丹藥,繼而雙拳揚起,怒喝道:


    “好!那便休怪我不客氣!”


    言罷猛地調動內息。


    這些丹藥不過是單純蘊含了元氣的丹丸,服下之後,便會爆發出來,令武者身周糾纏極強的氣勁,武功越高者,越是不能服用太多,他修為頗低,竟是一次性吞服了足足五枚。


    登時,狂暴如龍般的勁氣在其身周糾纏而起,根本不受他的控製。


    而在同時,在丹藥的刺激之下,掌櫃展現在外的氣息越發雄壯,宛如撕開偽裝的猛獸,兇蠻龐大之處,令人心驚。


    大長老眸子微亮,心中卻是鬆了口氣。


    以此氣機來看,不過是六品中稍強的水準,遠不足以稱之為巔峰。


    那便不是他的對手。


    一念至此,心中登時便放鬆了許多,此時局勢重新被掌握在手的感覺,浮現心頭,麵上神色雖然未曾有什麽變化,但是自細微處卻能夠看得出一種淡然和從容。


    這一幕映入梅鋒瞳中,知道那位掌櫃的並不是大長老對手,心中同樣放鬆了些許。


    對於外麵交手,不複在乎,抬手飲茶。


    卻在此時,聽到了一聲極為清越的鳴嘯,初時高昂,漸趨淒厲肅殺,仿佛有利刃以難以匹敵的速度撕裂了虛空。


    整個驛站似乎都在瞬間狠狠震顫了下。


    梅鋒手中茶盞,直接自中間裂開,一般摔落在地,另一半還在其手中握著。


    那斷口鋒利光滑。


    一道淩厲的裂口自門口處蔓延,瞬間占據了驛站的大堂。


    三息之後,那位高深莫測的掌櫃倒飛而退,重重砸在了牆上,口中噴出大量的鮮血,身上的氣息瞬間萎靡不震,落在地上,麵色煞白,半天爬不起來。


    眾人震動。


    大長老雙瞳瞬間瞪大,手掌微不可查地一顫。


    那杯中茶湯泛起淡淡的漣漪。


    這……怎可能?!


    即便是尋常六品武者,如何能如此輕易地擊敗?


    來者,是誰?


    梅鋒僵硬俯首,看著手中杯盞,一半茶湯傾瀉,未曾落下,便被其勁氣蒸幹,尚有一半留在手中左半邊茶盞,本應流下,卻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存在阻攔,隻是不住震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消失。


    斬碎了?


    梅鋒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來者,是誰?!


    漫長死寂。


    而死寂之中,卻有沉靜的腳步聲音響起,逐漸靠近。


    聲音突然變大,一名中年男子緩步踏入客棧當中,身著勁裝,可其右肩,手腕,雙膝處皆有鎧甲保護,身上勁裝,前襟右掩,可露出的左邊卻不是尋常衣物,而是散著淡淡金屬寒光的輕甲,令其打扮不似江湖俠客,更偏向於軍中將領所穿的錦衣戰袍。


    其右手斜持著一柄長槍。


    伴隨著沉靜的腳步,其槍鋒極有節奏地輕輕點在地麵上,發出了得得得的輕響,這聲音極清脆,卻如同響在了每一個人的心底深處,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氛圍。


    大長老認出這張臉來,心境失衡,嘩啦一聲直接站起,麵上神色劇烈波動起來,失聲道:


    “吞雲槍客?!”


    怎麽可能是他?!


    怎麽可以是他?!


    他怎麽可能,會這麽強?!


    老者心中仿佛掀起了千萬丈高的波濤,震動不止,眼前男子方才展現出的實力,已經遠超了不老閣內部對其的判斷,一個不好,對整體計劃都有巨大影響。


    這是異數……


    更是變數!


    公孫靖將眾人麵上變化盡收眼底。


    麵容冷硬,仿佛雪原之上,終年不化的寒冰,卻於心中略有自得,低低呢喃,道:


    “這個樣子……少主應該會滿意吧?”


    心念瞬間收住,男子抬眸,冷眼去看,手中長槍一擺,淡淡道:


    “正是在下。”


    “不老閣諸位,前來我巨鯨幫下轄之地。”


    “雖未曾告知,某亦自當過來,以盡地主之誼……”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逐漸低沉,一字一頓,如有猛虎低嘯。


    雙眸微寒,鎖定了不老閣眾人。


    手中長槍,緩緩抬起。


    那槍刃森寒。


    於是便有氣浪拂動。


    …………………………………………


    據此三十裏之處。


    身穿黑衣的武者,在一道道或是驚異,或是好奇的隱秘視線之中,坐於茶攤之上,雙眸清淡,隻在心裏思考。


    公孫,差不多也已經去了罷……


    王安風自心中不斷思考著自己第一次嚐試設下的局。


    首先通過一係列的行為,激怒不老閣,同時,偽裝出不將西定州不老閣分壇盡數除去誓不罷休的模樣,借江湖大勢,逼得他們不得不在廣豐城外圍擊‘墨刀’。


    隨即憑借驛站掌櫃的偽裝,和之後公孫靖和掌櫃的配合,令來人將公孫的武功水準高估至五品左右,戰場武學,殺伐果斷,最為克製不老閣諸多繁雜手段,不老閣縱然心有懷疑,亦不敢貿然出手試探。


    然後由公孫在示威之後,嚐試懷柔,與之結交。


    以不老閣這兩年的作風,他們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之後,讓公孫率在不老閣武者之前,和我打上一場,造出偌大聲勢,卻偽裝不敵退走。


    彼時,不老閣的武者在原先的錯誤判斷之上,定會認為我的武功遠遠超出他們預料。


    如此,一則可使來犯之人,不戰而退,為夢姑娘他們爭取時間,也避免自身陷落險境。


    二則也恰好令巨鯨幫和不老閣‘交好’,提前落下一記暗子。


    未曾發現什麽紕漏之處,王安風唿出一口濁氣,雙眸平淡,這桌上空無一物,但在少年眼中,卻似乎形成了一盤無形的棋局,黑白縱橫其上,招招兇險,抬手落子,便是步步殺局。


    少年抬手飲茶。


    想到自火煉門封山之後,突然出現的‘三派’,以及在西定州城趙府偷聽時聽到的關於三十年前的往事,雙眸微闔。


    三派嗎……


    倒要看看,你們有些什麽心思。


    仰脖,將茶一飲而盡,隨即將銀子放在桌上。


    王安風在一道道視線的窺探之中,站起身來,未曾上馬,而是向著廣豐城中,緩步徐行。


    唿吸之中,氣息漸趨於淩冽。


    如出鞘之刀。


    少年的雙目沉靜。


    該入局了。


    ps:第一更


    感謝法海雷音的13000起點幣,感謝無憂最勝吉祥的萬賞,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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