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閣,為扶風三派之一。


    門庭於一百三十年前,立於扶風中州城外三百七十裏處,長青山上,雖不甚高,卻頗為挺秀,山後十數裏外有一深澗,其中匯集元氣,生長諸般奇珍異草,乃是自古醫家求之不得的寶地。


    而在山峰之上,則請了城中名匠,根據地形修築了大大小小的建築,錯落分布。


    其雖多卻絲毫不顯得雜亂,反倒有一種大道自然之感,令人心曠神怡,山脈主峰之上,是門派主殿,高十丈有餘,富麗堂皇。


    牌匾之上,寫著寧靜致遠四字。


    可此時,這大殿當中,氣氛卻異常壓抑,令人直欲發狂,毫無半點清淨之感。


    梅鋒垂首立於大殿當中,正堂牌匾之下,掛著祖師爺的畫像,畫像前坐著一名中年男子,玉簪束發,鬢角垂落兩縷黑發,氣質溫醇儒雅,正抬手飲茶。


    其看上去不過三四十歲的年紀,唯獨少數人才知道,這位閣主的年紀早已經過了六十歲,隻不過因為修為高深,加上不老閣武功出自道家,兼糅醫術,頗有駐顏之效,看上去才極為年輕。


    自上首處左右分開,各自坐著五,有男有女,年輕者歲數和梅鋒相仿。


    而年老者甚至於比趙廣還要蒼老,須發皆白,臉上已經有了淡淡的老人斑,唯獨一雙眼睛,幹淨清澈,顯然內功功力極為不俗。


    為首的男子將飲了一口茶,將手中杯盞輕輕放在一旁,未曾看向梅鋒,隻淡淡道:


    “也就是說,你未曾出手,隻是眼睜睜看著趙長老被殺?”


    這聲音極為平淡隨意,卻令梅鋒心中一個咯噔,整個人仿佛暴露在了烈日之下。


    龐大的壓迫力朝著他碾壓下來,身軀中發出了細碎的哢擦聲音,麵色霎時間蒼白,知道此行最大的考驗到來,咬牙抬手行了一禮,道:


    “閣主明鑒。”


    “屬下之所以如此,絕非是貪生怕死,全是為我不老閣著想!”


    左側一位老者怒極反笑,道:


    “嗬,那你沒有救下趙兄,還是對門派有功了?!”


    梅鋒挺直了身子,道:


    “正是如此!”


    那老者忍不住重重一拍椅子扶手,嘩啦聲中,站起身來,怒道:


    “正是個屁!”


    上首閣主抬眸掃了一眼,淡淡道:


    “九長老,你失態了。”


    仿佛一盆冰水登頭澆下,那老者心中怒意瞬間散去許多,重重喘息幾聲,怒哼一聲,拂袖坐迴位子上,抬手抓起旁邊茶盞,朝著嘴中灌去,不再說話,隻是雙眸之中仍有怒意。


    他年歲和趙廣相近,兩人入門的時間也差不多,可以說自少年入江湖之後,就相互扶持,直到如今,曆經幾多殺伐危險,感情之深,不遜親生兄弟,是以失態。


    閣主看著梅鋒,淡淡道:


    “繼續。”


    梅鋒心中暗鬆了口氣,知道自己此次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門派一大,便會出現種種問題,而此次他的生機,便在不老閣中,諸多派係的傾軋當中。


    一來,不老閣中十大長老,待遇與其他人截然不同,此時空出一個位子,那便是實打實的利處。


    二來,死去的趙廣,乃是閣老一脈,素來和閣主不對付。


    此時梅鋒心下安定,便從容許多,抬手複又朝著上首閣主行了一禮,開口道:


    “閣主,還有諸位長老,諸位且想想,在下不過四十餘歲,無論武功還是醫術,都遠遠不是七長老的對手,就連七長老都被那人一刀所害,在下何德何能,能為趙長老報仇?”


    “若是莽撞向前,隻是白白搭上在下一條性命,在下的性命自然不值一提,可我不老閣卻會因為此事接連損失兩名六品的武者,在這個緊要關頭,豈非重創?”


    “二則,若是在下身死,這一消息便無人知會諸位長老,若是其突然出手偷襲,毫無防備之下,吾等恐怕會再次遭受重創。”


    “是以即便趙長老被害,在下心中激怒悲憤,卻為我不老閣計!為諸位長老計!忍辱偷生,留得有用之身,以將功補過。”


    “此時諸位既然懷疑在下,那梅某不若以死明誌,死也死得清白。”


    聲音未落,已直接朝著後麵護衛縱身撲出,劈手將其手中的兵器奪過。


    隨即猛地抬手,朝著自己脖頸處削去,如此驚變,自他動手之前,眾多長老就下意識站起身來。


    此時見其行動如此剛烈,心中俱是一驚,可彼此都為六品的武者,就算內功深厚有別,可是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之不及。


    正當梅鋒即將喋血於此的時候,其手腕突然一滯,手中長劍登時甩出,墜在地上,錚然唿嘯。


    一物直接嵌入了其身後的紅柱之上。


    眾人定睛去看,卻是一個尋常的杯蓋,強行打斷一位六品武者的動作之後,竟然還能生生刺入千年鐵木之中,而脆弱的瓷杯竟未曾有絲毫損壞。


    如此舉重若輕的手段,整個大殿當中,亦隻有一人能有。


    上首閣主抬手飲了一口茶,淡淡道:


    “既然說留得有用之身,此時又何必自尋短見?”


    “勿要胡鬧。”


    梅鋒鬆了口氣,朝著閣主下拜道:


    “屬下知錯,還請閣主恕罪。”


    閣主隨意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罷,此次出去,也受了些驚,休息一日,前往執法堂中,將事情的經過由來原原本本說一遍。”


    梅鋒拱手一禮,道:


    “是。”


    “那麽,屬下告退。”


    朝著後麵退了數步,方才轉過身來,大步行出。


    冬日陽光散落下來,落在梅鋒的身上,後背不覺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粘粘糊糊,極不舒服。


    身後大堂之內,眾多長老討論如何處理此事,並未故意瞞著梅鋒,以後者六品左右的內功功體,就算不刻意去聽,那些聲音也盡收耳底。


    眾人準備派出四五名高手,準備克製性的奇毒,將那武者直接圍殺。


    但是無論是和趙廣關係極好的九長老,還是說派係不同的其他高手,卻有一點是默認的。


    那個殺了趙廣的武者,此時定然已經隱匿了蹤跡,想要找到,怕不容易。


    要派出弟子在各處活動,盡量將這件事情的風頭壓下來,維持住門派的聲譽。


    事實上,就連梅鋒自己也這樣認為,無論其武功如何高強,至多也隻是接近五品的水準。


    麵對著不老閣這樣一個擁有複數六品高手,而且極擅以下克上,眾擊寡的特殊門派,隱遁行跡,才是最好的反應。


    除非,他是個瘋子。


    梅鋒唿出一口濁氣,將腦海當中發散的思緒收束,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這兩日間,壓力太大,幾度死裏逃生,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乏了。


    是時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正在此時,天空當中,突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鳥鳴聲音,如同利刃自鎧甲上擦過,尖銳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心中一陣不適。


    梅鋒緩和下來的麵色一僵,猛地抬眸去看。


    雲霧重重之中,飛出一隻頗為靈巧的飛鳥,血色羽翼,速度極快,就如同一隻刺破蒼穹的血箭,轉眼之間,已經掠過了近百丈距離,擦著梅鋒的肩膀,飛入了大殿之中。


    梅鋒的雙瞳收縮。


    隻在那飛鳥掠過他的瞬間,以六品武者的眼力,已經看到了鳥爪上綁著的絲絹。


    一片血色,隨風微動,透著難言的悲涼。


    這種傳訊,在他進入不老閣數十年來,僅在三十年前見到過一次。


    在門派內地位等同於大秦軍情加急。


    代表著的,唯獨隻有一個含義——


    一處分壇的徹底覆滅。


    梅鋒的麵色已經煞白。


    不會,真的是他吧?!


    大殿當中,不老閣閣主終於失去了先前的淡然無波,猛地站起身來,抬手一招,不見如何動作,那隻血色飛鳥就已經被他攝在手中,自其右爪處取下來了那血色絲絹,展開抬目橫掃,麵容神色漸生波動。


    “玄甲分壇壇主,副壇主盡數身死,梟首。”


    “門派牌匾被斬碎。”


    “門中弟子,膽氣盡喪,已經難以再入江湖,雖有武藝,形同廢人。”


    視線略向最後一行,原本的字跡突然變化,提筆之處,鋒芒盡顯,顯然換了一人。


    “聽聞不老閣閣主有天下名酒長春不老,某心甚喜。”


    “不日將上山自取。”


    最後數字筆畫拉得極長,提筆處,宛如長刀出鞘,淩厲至極,不知為何,那筆墨色澤似乎微有泛紅,可是這絲絹本就是血色,並不顯眼。


    看到那囂張狂妄的話語,不老閣閣主麵上神色終於不複先前鎮定,握著這絲絹的手掌下意識加緊了力道。


    其一身精純毒功湧動,便要將這絲絹毀去。


    恰在此時,原本尋常的字跡突然散出淩厲至極的氣息,仿佛斜地裏刺出一刀,極盡鋒芒,男子握著絲絹的手指刺痛,不由得微微一顫,以為有詐,將那絲絹扔出。


    如此驚變,引得眾人下意識抬頭去看,那九長老想要開口以表關心,可方才張了張嘴,麵上神色,便瞬間僵硬。


    身姿修長,修為高深的閣主右手抬起,神色亦是略有恍惚。


    殷紅的鮮血,自其指腹緩緩流出。


    極為刺目。


    堂下諸多長老的心髒狠狠地跳動了一下,麵色皆有震動。


    不老閣雖然不以外功見長,可修為達到不老閣閣主這種級別,一身毒功早已經爐火純青,即便不主動運功,內氣也會自然在其周身運轉不息,其守禦效果,絲毫不遜於尋常六品武者全神貫注時的水準。


    若要傷到他,哪怕隻是手指上微不足道的傷口,也隻代表著一件事情。


    閣主的護體毒罡,被破了。


    諸多不老閣武者的神色恍惚了下。


    蓄氣於字跡之上,傷敵於千裏之外?


    而且所傷的,還是五品的武者?!


    大殿之中,氣氛一時間變得頗為壓抑,每一個人的心頭都壓上了一塊石頭。


    無人注意,下麵絲絹上,‘上山自取’四字竟已變成了血色,頗為森銳。


    ……………………………………


    不老閣分壇附近,一處巷道之中。


    王安風驅馬而出,其右手拇指上割了個口子,麵色也蒼白了些許。


    他竟未曾想到,在這分壇附近,竟然還有不老閣密探在此,因為得見王安風的行為,下意識對他釋放了殺氣,被後者暗中追蹤,反倒是發現了這個院落。


    先前正在外麵踟躕之時,便看到這院子裏飛出了一隻血色飛鳥。


    隻因其未曾飛離城池,為了避免暴露,速度沒有太快,隻是朝上攀升,被王安風以暗器擊落,發現了綁著的絲絹,以及其上密信,輕易便明了這信是給那位不老閣閣主送去。


    想到自身計劃,索性以混元功逼出了些精血,混入墨中,調動經脈中元氣,持筆如刀,在密信最後麵又加了幾句。


    不老閣中武者,盡數以毒功稱雄,而混元功正克製天下百毒,何況在經過趙廣一戰之後,王安風本已瀕臨瓶頸的混元功竟然隱有更進一步的趨勢,克毒之力,越發地厲害。


    想到那位閣主看到密信時的反應,王安風心中頗為期待,麵上神色卻未曾變化,隻是抬手自懷中取出公孫靖的密信,看了看下麵數行,複又收好,拍馬而去。


    方向……


    西定州。


    第二路棋已下。


    此時先機已用,隻等著不老閣眾人入局。


    我便不相信,這樣子都能忍得住。


    王安風神色漠然如冰,可隱隱露出的氣質卻從容而篤定,抬眸看了一眼前方道路,自心中學著贏先生一般,從容開口。


    吾鉤無餌。


    唯願者,入我門來……


    沉默片刻,少年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龐,已經是微微發燙,麵容冷硬,目不斜視,卻抬手握拳放在唇邊,有些心虛地輕咳兩聲。


    右腳輕磕了下馬腹。


    “駕!”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長章節,然後下午還有一章,算是加更吧……


    ps2:安風做到這一點,一則是因為混元體的強克製作用,二來是因為六品武者的真氣,加在一起,也就劃破了人家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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