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持斧大漢聞言哈哈大笑,道:


    “動手?看來小丫頭你是等不及要下去見閻王老爺啦……”


    “爺爺我送你一程!”


    大笑身中,身軀筋骨一陣爆響,竟是又雄壯了三分,手持戰斧,大步向前,便要一報先前吃虧的仇,可雖說如此,卻又不肯衝向最前,隻跟在了二十七連幫幫主熊應和旁邊那中年文士身後,狡猾異常。


    熊應看他一眼,神色未變,右手緩緩用力。


    重刀嗡鳴,已經拔地而起。


    旁邊身著白衣的中年文士麵上微笑收斂,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柄玉骨折扇,質地堅硬,顯然乃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奇門兵器,難以揣測其武功路數風格,一出手,必然就是鬼魅殺招。


    玉九冷笑,身後數人業已拔出兵器。


    在其身旁,那背負了三柄長劍的中三品高手右手抬起,握住了最為寬大的那柄長劍劍柄。


    殺氣森銳。


    寒梅之下。


    王安風吐氣開聲,劍鞘之內,最後的陣法被解開,隱藏在鞘內的劍身之上,已經有淡淡的流光流動不定,談語柔眸子微張,褐色的瞳仁當中,倒映著安靜綻放的梅花。


    抬手輕撫鬢角長發,輕輕道:


    “梅花開了……”


    雪落在梅花上。


    輕輕落地,雪落無聲,卻足以攪動氣機。


    趙正勇臉上神色陡然一厲,道:


    “動手!”


    聲音似乎被這些武功強悍的武者們甩在了身後,直到最快的武者已經衝出數步,這裏方才遲遲響起了一聲暴喝,亦或是不知道多少唿喊之聲匯集在了一起,錚然肅殺的刀劍鳴嘯之音,攪碎了夜色的寧靜,衝天而起。


    殺意在這院落當中兇猛地浮動著。


    熊應一直低沉的眸子猛地圓睜,大放光明。


    右手握刀,那柄沉重異常的戰刀第一次被他揚起,割裂風雪,內力在寬大的筋脈當中鼓蕩,風雪飛揚,任由自己的屬下越過自己,衝向前去。


    刀鋒之上,厚重而淩厲的氣息浮現。


    在其身旁,白衣文士嘴角微笑依舊,雙眸微睜,狹長如刀。


    手中那柄精鋼玉骨扇卻猛地一轉,在三分之一唿吸的時候,直接重重點在了熊應的腰側。


    後者身子猛地一顫,運行至巔峰的氣勁登時被打亂。


    身後那光頭大漢失聲怒喝,道:


    “六弟,你在做什麽?!”


    “大哥!”


    文士手腕一震,扇子前端猛地彈出一道利刃,熊應身上護體罡氣已經被他方才一招打破了個洞,此時彈出的劍鋒更是以隕鐵打製,專破內氣,竟是直接刺入了熊應內髒。


    熊應麵色一白,如此變故,根本超過他的預料,掌中重刀重又倒插在地,怒喝出聲,中三品級別的內力重新匯聚,猛地將那利刃反彈出身軀,帶出了一溜兒鮮血。


    氣浪滾滾而起。


    扇子尾部係著一道血色流蘇,隨風而動。


    熊應怒喝發聲,持刀猛旋身而轉,可在此之前,那白衣文士已經借助方才罡氣反彈之力,飄身而退,嘩啦聲中,手中玉骨折扇展開,每一枚扇骨之上,皆彈出一道輕薄利刃。


    旋身而轉。


    折扇上利刃自數人咽喉處掠過,他武功本就頗高,這一招又是有心算無心,竟隻有三人避開,另有四人被他斬裂了咽喉,武者皆是氣血雄壯之人,一時間皆有如注鮮血噴出。


    殷紅的鮮血落在雪白的積雪之上,竟如血梅怒放。


    文士飄然落在談語柔身前,右手斜持折扇,風姿儒雅。


    殷紅的血珠順著扇沿落下,劃過了扇麵上的萬裏河山,輕輕滴在雪地之上。


    文士輕笑開口,道:


    “天字第九號,見過主公……”


    值此驚變,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所有人的玉九身前,那手握長劍的中三品男子眸子微睜,寒意四射。


    手腕一動,淩冽的劍光幾乎是瞬間刺向所有人的咽喉。


    以六品的武者身份,在三步距離之內,對七品武者施以絕殺之劍,幾乎沒有人能夠擋得住。


    玉九的瞳孔驟然收縮,心中如在怒喊。


    他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會這樣做……


    這樣做,對他明明沒有任何好處!


    可轉瞬而言,便是極寒的冷澈,玉九瞳中滿是絕望,無論後者是因為什麽原因,他都沒有辦法活下去了……


    正在這個時候,原本跟在他身後的白衣少女,不知如何竟然擋在了他的身前。


    長劍冷澈,刺入了煙兒的肩膀。


    挑出了一串鮮血。


    劍光一瞬即收,不肯浪費一絲力氣,周圍數名七品武者,則是在這絕殺的一劍之下,直接倒伏在地,武者交手,本就是瞬息之間,可分生死上下,何況是來自於六品武者的一劍。


    寒風而過。


    玉九隻覺得渾身冰寒一片,如墜寒淵,隻是下意識握緊了懷中的白衣少女,手掌之上,已經是青筋暴起。


    背負三柄長劍的男子持劍行至談語柔身前,側身而立。


    劍柄之上,纏繞著如火般的紅布。


    隨風而動。


    “天字三號,見過主公。”


    本欲下撲的趙正勇瞳孔皺縮,施展身法,猛地後撤,卻在此時,察覺到了一股寒意,心髒一抽,人在半空,禦氣而行,直接扭轉身軀,而在其身後,其中兩名高手口中已怒喝出聲,似極不敢相信。


    一道身影躍步,落在了談語柔幾人身邊。


    一手持劍,一手持刀。


    額前纏繞紅色頭巾,頗為豪壯。


    沉聲喝道:


    “地字十七號,見過主公。”


    瞬息之間,王安風和談語柔身前,已經多出來了一位中三品劍客,兩名七品高手,而如此驚變,早已經令眾人心中震怖不止,原本前衝的步伐一頓,院落當中,氣氛一時壓抑。


    死寂之中,唿嘯之音突然暴起,帶起了連綿不絕的嘩啦聲音。


    王安風眸子微張。


    他認得這聲音。


    鎖鏈。


    轟然爆響聲中,王安風身前積雪混合著泥土猛地爆裂開來,氣浪彌散之後,現於眾人眼前的,已經是六根長過三米的攻城弩矢,深深沒入泥土當中,其尾部係著鎖鏈,此時早已經被拉直,被牽引向了黑夜中深沉之處。


    伴隨著詭異的聲音,一道道身影已經自這鎖鏈之上滑落而下,將談語柔和王安風保護在內,雖模樣不同,氣質各異,卻皆是手持利刃,神色冷漠。


    或是額前,或是腕部,裹纏著紅色綢布,隨風而動。


    玉九的眸子瞪大,心髒在不住顫抖著,說不出話。


    這些武者中有一大半,他都極為熟悉,正是和談府有種種糾葛,而聽命於府中的武者,也正是這五日來,他費勁了心思,找到各種理由調離了西定州城的武者。


    可此時,竟然全部都重新出現在了這裏。


    全部臣服於在他眼中,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的談語柔腳下。


    青年抱著受傷的煙兒,踉蹌後退兩步,已慘笑出聲。


    此時縱然他再如何愚鈍,也看得出來,整個談府真正的主人是誰。


    不是自詡聰明的他,也不是那藏在密室當中的虎王。


    那人已在眼前。


    寒梅綻放之前,年方二八的少女眉目淩冽,身著白衣,寬袖隨風拂動,竟是令他連看一眼都覺得刺目的凜然風姿。


    熊應微微眯起眸子。


    在其身後,亦有武者落下,背刀負劍,早已經將二十七連幫反向包圍。


    他此時已經明白了談語柔的計策,知道自己因利而失去了本心,是以入局,確實怪不得誰,抬眸看著那便神色安靜的少女,緩緩開口,道:


    “以自身為誘餌,引吾等入局,以求一役永定,同時設計我二十七連幫和談府中心懷異心之人。”


    “很瘋狂,很大膽。”


    “我不如你。”


    聲音微頓,複又開口道:


    “可是,你還有一個最大的破綻……”


    錚然鳴嘯聲中,其手中重刀抬起,刀鋒直指談語柔。


    有白雪落於鋒刃之上。


    寒意淩冽。


    “你自己,也深陷居中,隻要殺了你,一切都不破而解!”


    聲音沉穩而霸道,充斥著難言的自信。


    縱然方才被暗算受傷,縱然此時敵眾我寡,深陷劣勢,可此時熊應依舊沉靜,顧盼之際,氣勢雄渾,展現出的風姿,令人難以小覷。


    冰冷刺骨卻又浩大瘋狂的殺氣爆發,直接鎖定了談語柔。


    談語柔麵色略有蒼白,卻並非懼怕,斂目,看了一眼旁邊的王安風,笑道:


    “走不走?”


    “你現在不打算走,就真的走不了啦。”


    王安風皺眉,自知自己又一次陷入麻煩當中,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卻未曾離開。


    反手將劍歸鞘,重又連鞘抬起,木劍之上,淩厲之氣浮現。


    少女抿嘴笑了下,抬眸看向熊應,眸光淩冽,笑意收斂,道:


    “你若殺得了我,趙府基業,談府勢力,西定州整個江湖。”


    “唯君自取。”


    “我……不,本座,亦無絲毫悔意。”


    熊應眸光大亮,哈哈大笑,道:


    “好一句唯君自取!好一句絲毫無悔!好氣魄,當浮一大白。”


    “隻可惜,身為女兒家!”


    談語柔淡淡道:


    “那你今日,便死於荊釵婦人之手。”


    聲音尚未落下,熊應已經騰身而起,手握重刀,朝著王安風眾人衝去,背負三柄長劍的六品武者,左手亦拔出一柄寬劍,雙劍交織,宛如遊龍,朝著熊應席卷而去。


    一機動,而牽全身。


    整個院落之中,所有的武者皆為之發生異動,躲藏在一側的趙正勇神色微變,看了一眼身後被暗算,已經受傷的兩名好友,咬了咬牙,踏步而出,和熊應一同,砸出右拳。


    而在此時,玉九則是抱著受傷的煙兒,逆勢而轉,身形偏轉,激射而出。


    其身法極為高明,此時又沒有什麽人注意到他,身形幾個閃動,已橫掠出數十丈距離,落在長街之上,極速而去。


    ………………………………………………


    談府。


    身著紅衣的少女雙手輕放在腹部,眉目俊秀,抬首看著天穹明月。


    身後談府之中,殺戮在無聲進行。


    佩戴紅纓的武者手持利刃,割裂了那些尚未反應過來之人的喉嚨,原本就頗為森寒陰冷的談府,此時更是被血腥之氣籠罩。


    少女嗬出一口白氣。


    她先前竟是不知,那位‘主公’,便是小姐。


    可現在卻又已經明白了。


    手中的白紙投入火爐之後,被烈焰焚盡,一如‘談語柔’這個身份。


    她已經看得到明日的光景,今夜的殺戮,代表著談語柔這個身份的落幕,明日日出之後,談府大小姐將會靜靜死去,原本站在幕後的‘主公’,將踏上西定州的江湖。


    而在今夜,作為誘餌,將府中心懷二心之人引出,鐵血鎮壓,將談府徹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同時將西定州中江湖勢力全部掌握,便是最好的落幕以及開場。


    紅衣少女嗬出一口氣來。


    身後有武者踏步過來,手持利刃,身上滿身肅殺之氣,拱手行禮,沉聲道:


    “玉兒姑娘,所有叛徒,已經盡數處死。”


    少女頷首,神色冷肅。


    片刻之後,伴隨著尖銳的唿嘯聲,談府之上的天穹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有猛虎踏足於天穹,經久不散。


    趙府。


    鮮血,火焰和刀兵的鳴嘯聲音經久不絕。


    高手盡出,幾近乎於人去樓空一般的趙府,在麵臨突如其來的攻擊之時,並沒能夠維持多久,無論趙正勇胸中有多少溝壑,他表現於外在的,確實無心於權勢,趙府雖強,卻也無法與談府勢力相提並論。


    嘩啦聲中。


    西定州下,神拳無敵的牌匾已經跌落在地,隨即被一隻腳重重踩踏上去,自中間而斷。


    為首老者將刀倒插於地,自懷中掏出一小型機關,猛地一拉,火焰亮起。


    隨即便有猛虎按爪,行於天上。


    …………………………………………


    喘息聲極為急促。


    玉九抱著煙兒翻入一處隱秘的宅邸之中,後背靠在了冰涼的青牆之上,方才令他心中的慌亂稍微平複了些。


    懷中少女肩膀處的傷口已經點了穴道,勉強止住流血。


    談府的方向,傳來唿嘯之聲,猛虎形狀的煙花經久不散,玉九定定看著那猛虎按爪,看著那傲嘯天穹的氣魄,頭靠在牆上,心中空空落落,終慘笑出聲。


    苦心經營了許久,計劃了許久。


    不知道多少的苦心低頭,不知多少次的提心吊膽,竟在短短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全部翻轉,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全部離自己而去,恍如無物,曾經推心置腹,相交為友的高手,更是對自己拔劍,險些就喪命於他。


    不過還好,還有一人未曾離開自己。


    玉九唿出一口濁氣,抱緊了懷中的少女,心中升起慶幸和從未有過的憐愛之心,隻打算此事過去之後,便隻和這自始至終,未曾棄自己而去的少女遠走天涯。


    一碗清茶,兩杯淡酒。


    總也好過江湖之中,提心吊膽。


    正在其怔然出神的時候,懷中少女動了動,似乎蘇醒過來,玉九麵上一喜,俯身去看,卻在下一瞬感覺到一股劇烈的刺痛,下意識將懷中少女扔開,煙兒似乎並未受傷,飄然落在地上,右手五指纖長如玉,握著一柄匕首。


    匕首之上,沾染了殷紅的鮮血


    玉九捂著自己心口,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殷紅的鮮血從指縫之中汩汩流出,漸漸變色,落在地上,一片腥臭。


    煙兒垂手而立,看著這個男人,淡淡道:


    “地字一號,莫煙兒,代主公問問玉公子。”


    “可識得‘背棄’的滋味了?”


    玉九神色微變,登時間什麽都明白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慘笑兩聲,隻覺得心口難受地厲害,卻不知道是否來自於那道傷口,氣息漸漸萎靡,歸於消弭,靠在牆壁之上,一動不動。


    隻是麵目之上,一雙眸子死不瞑目,直直看著前方。


    莫煙兒抿了抿唇,神色清淡如梅,轉身看向天穹。


    深沉如墨的夜色之上,一隻隻猛虎自這西定州內不斷升上天穹,照地夜如白晝。


    ps:今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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