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街區頗紛亂。


    可這院子卻很寧靜,青石為牆,牌匾高掛,寫著寧靜致遠四個字,左右兩邊各自站著一名武者,左邊的是個身材消瘦的漢子,雙手過膝,一雙眸子精光四射,腰帶裏不知道有多少暗器。


    右邊那個則極為魁梧,筋骨粗大,顯然練有不俗外功,旁邊倒插著一柄九環厚背刀,壓爛了好些青石。


    見到王安風過來,抬手一攔,粗聲道:


    “這位小哥兒,裏頭不讓外人進去。”


    王安風聲音不變,道:


    “進去了,便不是外人。”


    那人聞言皺眉道:


    “既不是外人,卻不知是哪裏的門牌子?”


    王安風道:


    “地方小。”


    “閣下可能沒聽過。”


    那漢子微怔,原本在嘴裏嚼著瓜子,此時卻噗噗吐出,右手一抓,粗大的五指微張,握在了旁邊厚背金刀的刀柄上,緩緩握合,手掌上磨出來的死肉和纏刀柄的白布摩擦,發出嘎吱輕響。


    長刀一點一點自青石中拔出,每一息的變化都沒有絲毫異樣,周圍的空氣卻隨著這拔刀的動作而開始變得壓抑。


    隻這一招,便在昨日赤練幫的山河槍馬弘闊之上。


    整個街區的笑聲似乎逐漸緘默下來,在王安風的感知當中,有超過三十道視線鎖定了自己,其中每一道都蘊含淡淡的殺機。


    一旦他有所異動。


    一旦他有可能會對這院子當中主人不利,周圍那些不過十二三歲的孩童,那些花枝招展的風塵女子,都會在瞬間變成致命的殺手,朝著王安風發出致命一擊。


    而他若是出手,便再不要想從這院中主人處得到絲毫助力。


    甚至還要麵臨江湖高手的追殺。


    那大漢摩挲著手中長刀,沉默了下,緩聲道:


    “既不是熟人,又沒甚麽引薦,小哥兒……還是請迴吧。”


    “此間主人,不見陌生人。”


    周圍的行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換了腳步,將王安風包圍在其中。


    王安風看著前麵的大漢,怡然不懼,淡淡道:


    “我聽說這裏的主人能夠容納雞鳴狗盜之徒。”


    “我帶著善意而來,何不能進去。”


    大漢嘿然道:


    “善意?什麽善意……”


    “每一個被我砸斷了腿的也都說他們帶著善意。”


    王安風左手負在身後,神色沉靜,隻在心中默數著數字,那大漢眉頭皺起,心中惱怒,右手握刀,拿著那刀背朝著王安風劈頭蓋臉砸過去,這刀極沉重,在他手中卻和樹枝一般毫不費力,掀起來一陣狂風。


    心裏打定了主意,要讓這王安風吃些苦頭。


    勁風撲麵,唿嘯之聲大作,便在這刀背馬上就要砸在王安風身上的時候,自門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喝道:


    “老趙,住手!”


    嘩啦一聲,那重有百斤往上的厚背金刀穩穩停在了王安風身前,勁氣揮灑,令少年黑發微微揚起。


    那雙黑瞳依舊沉靜,未曾掀起絲毫波瀾。


    持刀大漢反手將這重刀收迴,朝後退了兩步,立在一旁,自那院落中走出一名身著荼白色長衫的青年緩步走出,麵目含笑,眸光極溫柔,腰懸玉龍,手持折扇,一頭黑發以玉簪束起,英氣勃勃,衝那漢子笑道:


    “老趙,對客人要客氣些,你這暴脾氣,也是時候改改了……”


    大漢撓了撓頭,行了一禮,悶聲道:


    “玉公子教訓的是,是老趙莽撞……”


    青年輕搖折扇,笑道:


    “哈哈,什麽教訓,你這話我可不敢接啊老趙。”


    王安風抬眸看著這含笑說話,似乎將自己忘了的兩人,負手而立,淡淡道:


    “公子,何來之遲?”


    青年麵上神色,微不可察一滯,下意識看向王安風,便看到了那一雙安靜幽深的眸子,隻覺得一股淡漠氣質,不知為何,自己心底裏竟然會冒出一股止不住的寒意,警鈴大作。


    王安風則是收斂了麵上微笑,安靜看著前麵數人。


    與此同時,自心中默念般若經,收束雜念,心如晴空,看著眼前青年,隻如三師父所說,就看作是案板上肥肉,炒鍋裏茄子,任我執掌,心念至此,神色越發平靜。


    而因為他方才所說,雙方攻守地位,幾乎是瞬間發生了顛倒般的變化。


    這裏住著整個西定州城,消息最靈通的人,王安風並不認為公孫靖的手下在這裏購買房產,能夠瞞得過這位的耳目,而他方才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從這條街的入口處,走到這院門前,更是故意為之。


    這條街上的人,若說全是此間主人的耳目,自然誇張。


    可若是隔一個算一次,則必然有漏下的。


    自己從巨鯨幫名下的院子裏出來,走到這裏,消息肯定已經入了院中主人的耳中,公孫靖戰績剽悍,巨鯨幫此時勢大,不要說後者本就喜歡廣交朋友,隻要有些腦子,便不會在這個時候,和有可能是巨鯨幫中人的王安風產生無意義的衝突。


    甚至於,這青年本就應該作為接引之人在門口等著他才是。


    下馬威,還是說試探?


    王安風神色未變,隻自心中低語。


    複又想到贏先生教導,這些江湖市井中人,最是欺軟怕硬,若是一時忍氣吞聲,便總會被看作軟弱可欺,往後便是止不住的麻煩。


    當下抿了抿唇,自腦海當中想到了這兩年不小心磕爛,落在土裏的雞蛋,想到了因為修行內功,不小心燒焦的飯菜,想到那一言難盡的味道,麵色越寒。


    那青年看著王安風,隻覺得背後隱有寒意。


    心中驚疑不定,麵上卻還能夠維持鎮定,隻含笑迴答道:


    “在下來的,不是恰好嗎?”


    聲音微頓,複又朝內虛引,道:“老爺子在裏頭等著少俠,請。”


    王安風看他一眼,並未迴禮,如此行為,反倒讓那青年心中越發沒有把握,便在行過那持刀大漢的時候,王安風腳步微頓,淡淡道:


    “刀法不錯。”


    大漢叉手行禮,沉聲道:


    “謝少俠看得起。”


    王安風視線從其筋骨和拳頭上掃過,控製住自己的聲音,讓自己聲音顯得異常平淡,隨意道:


    “不過,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你的拳法。”


    那大漢瞳孔驟然收縮。


    猛地抬起頭來,王安風已經和那青年遠去,隻留給這漢子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複又想到先前自己出刀的時候,前者隻是站在原地,竟連唿吸都未曾發生變化,心中越發驚疑不定。


    王安風並沒有出手,卻已令他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巨大壓迫。


    這,這人究竟是誰。


    一路緩步徐行。


    王安風克製住自己衝那行給自己行禮的侍女還禮的衝動,維持住淡漠平和的神色,隻跟在那青年身後,走到了主屋前頭,那青年快走了兩步,輕輕敲門,恭敬道:


    “那位少俠來了。”


    三息之後,傳來蒼老的聲音,道:


    “請客人進來……”


    青年衝那屋子微微俯身行禮,方才側了一步,朝著王安風道:


    “少俠請進。”


    隨即便抬手,輕輕推開了門,吱呀聲中,一縷陽光從縫隙中傾瀉進去,這屋子很暗,更顯得空曠陰冷,王安風緩步進去,而那青年則是因為那老者說的是請客人進來,而不是帶客人進來,是以隻是將這木門合上,便退避開來。


    這看似寧靜的屋子附近,起碼潛伏著三位鼎鼎有名的七品好手,以及一名不遜色於門派長老的六品高手。


    在這裏,沒有人能夠違抗‘先生’的規矩。


    屋內。


    王安風才踏進去,迎麵便看到了一張高大的屏風,上麵繪有猛虎爬山,猛虎猙獰,山岩陡峭,透著一股蠻橫不屈的張力,畫皮難畫骨,顯然是出自名家手筆。


    蒼老的聲音從這屏風後麵傳來,道:


    “少俠稍坐。”


    “老朽不便露麵,還請包涵……有薄茶一盞,若不嫌棄,尚還可以潤喉。”


    王安風橫目去看,旁邊桌上已放了一盞香茶,當下緩步落座,未曾飲茶,隻是道:


    “老先生很小心。”


    那老者笑一聲,道:


    “讓少俠見笑。”


    “老朽活了一輩子,武功不行,隻是學會了小心。”


    “坐的位子越高,越小心,懷裏的女人越美,越小心,吃的東西越好,越小心,江湖中,沒有多少性命來粗心大意。”


    “說來……少俠來見我,可是有什麽事情?”


    王安風斂目,道:


    “確實有事情要麻煩老先生。”


    “不知,是什麽事情……”


    “我想要請老先生幫忙,找一個人。”


    老者歎息一聲,道:


    “這個人想必很麻煩……”


    未等王安風開口,便又強打了精神,道:


    “不過這江湖上,越是麻煩的事情就越有價值,什麽事情都可以商量。”


    “若是付出足夠的代價,麻煩便也不是麻煩了。”


    王安風沉默了下,道:


    “萬兩黃金,如何?”


    那老者突笑出聲來,笑地一陣劇烈咳嗽,緩了片刻,方才歎道:


    “萬兩黃金,好大的手筆!”


    “若是我再年輕上十歲,這一件事情肯定是幹了,隻可惜我已經老啦,到了我這個年紀,金錢美人,都已經不再看重。”


    “若是當真有意,不如將背上那柄名劍‘藏淵’,贈予老夫……如何?”


    王安風神色微怔,原本安靜的眸子驟然淩厲。


    屏風後老者聲音放緩,念出了那個名字。


    “藏書守。”


    ps: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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