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相交。


    刀是狹長的妖刀,刃鋒上還染著血,劍卻隻是樸實無華的木劍,兩種質地截然不同的兵刃在夜色之中交擊,卻發出了勢均力敵般的錚然鳴嘯。


    慕容同蜷在馬車之中瑟瑟發抖。


    那攤位老板和車夫則僵在原地,不敢亂動。


    其麵色慘白,眉心之處有刺痛之感,極為清晰。


    清晰到似乎下一刻,便有長刀落在自己身上。


    街道附近是大片的宅邸。


    鳴嘯聲音越發高昂。


    周圍的環境卻越發死寂,宛如空無一人的鬼城。


    刀劍在度碰撞,對撞出了極明顯的火星,長刀刀路詭秘異常,招招狠辣無情,力出十分,於人於己皆不留半分退路,若是尋常武者,在這等癲狂的攻勢之下,未必能夠穩住自己的心境和招式。


    武者交手,並非功力的單純比拚。


    可王安風久經戰陣,又曾得到劍聖佩劍指點劍術,手中長劍招式簡練,出招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皆是恰到好處,雖然以七十二手使破對敵,卻未曾將劍勢徹底展開,如同丹青大家揮墨寫意,處處留有後手。


    那殺手雖然修為較他稍高,招式又狠辣無情,卻也處處受製,如同陷入了蛛網當中的飛蟲,那人察覺不對,出手越發瘋狂,可他出手加力,那邊少年手中劍術便也隨之變化,招式繁雜,竟似無窮無盡。


    那些劍招以青年眼力所見,仍有許多變化,明明可以繼續強攻,但是眼前的少年卻能遏製住趁勝追擊的衝動,出劍依舊平緩,將那攻勢收斂,不緊不慢。


    可正是這一收,原本劍術的意蘊竟又生生拔高了一個層次。


    眉宇平和,出手自成方圓,他雖武道隻是八品,卻也能夠看得出,單以劍技之道,眼前少年竟然已經有了些許宗師氣韻。


    青年心中浮現驚怒交加之意。


    他自陷於死地,已經是瀕臨瘋狂,此刻卻恢複了些許理智,知道再這樣交手下去,不必說擊殺對手,自己都會死在這少年劍下,唿吸略有急促,卻未曾失去心境,隻是手中刀法漸漸不再那般瘋狂。


    不遠處已經能夠察覺到武者騰空而來的聲響。


    前有強敵。


    後有追兵。


    孤身四顧。


    十死無生。


    青年眼中神色瘋狂,突放聲狂笑,身形後撤一步,右臂微揚。


    肌肉賁起,如同是大秦邊關力士拉滿的勁弓。


    下一刻,那柄狹長的直刀鳴嘯一聲,旋轉著朝著那馬車斬去,發出唿嘯,而他整個人則雙拳揚起,朝著王安風揉身而上,如同陷入絕境的孤狼。


    雙眸之中,唯有瘋狂。


    他在賭。


    賭王安風會選擇擲劍將那車中兩人救下。


    他在賭。


    賭眼前的少年是個俠客。


    未曾有絲毫的遲疑,王安風手中八麵漢劍脫手而出,沾染雷霆,瞬息之間,將那直刀擊飛。


    青年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牙齒。


    賭對了。


    作為一名殺手,他已經棄刀,作為一名刺客,他已經深陷重圍,看不到絲毫的生機。


    也正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心中已經沒有了絲毫其他的想法,隻想要在自己身死之前,將眼前的少年拉下煉獄,讓這聲名漸起的扶風藏書守,為自己陪葬.


    心懷死誌,無有生念,正是全神貫注之刻。


    他將自身全部的內力,全部的心念,全部的執著殺機,灌入此拳之中,隻覺得心思漸漸空明,力貫周身,拳鋒刺破了前方阻隔,衝向了前方愕然的少年,在這一瞬間,他如同端坐在蒲團之上的道者,心中已經無悲無喜。


    安靜看著拳鋒向前。


    看著自己的右手砸破了對方防守的空洞。


    看著……


    啪。


    一隻手掌將他的拳頭包裹,朝後一撤,散去衝擊之力。


    少年腳下青石碎裂,細密裂紋朝著兩旁蔓延。


    看到少年那連一絲蒼白之色都未曾浮現的麵龐,青年覺得自己的計劃,似乎有哪裏出了差錯。


    扶風藏書守,外功極差。


    在這一瞬間,他的思緒略有遲緩,從空明境界之中複又墜入了現世,重新感受到了秋夜微亮淒冷的晚風,感受到了刺骨的殺意。


    那少年神色沉凝,手掌微動,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跟著一轉,龐然大力加諸其上,哢擦骨裂之音陡然響起,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襲上了他的神經,而前方少年腳步一踏,腳踏道門九宮之位,已經主動搶步上來。


    黑發微揚,眉宇沉靜,氣質沉凝如山,不動分毫。


    一拳砸出,他隻覺得周圍空氣瞬間凝固,唿吸不由一滯。


    眼前的竟不似個少年。


    而是一尊威嚴沉著的神像。


    拳凝如山。


    一拳砸在了他的腹部,這一拳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沉重,剛猛的勁氣,就仿佛被南蠻那名為猛獁的巨獸踐踏而過,幾乎要碎成幾塊,青年雙眸失去聚焦,在這一刻變得茫然,身子失去控製,被拳勁衝擊,微微浮空。


    下一刻,身上數處穴道的刺痛令他恢複了些微理智。


    周身不知何時,已經被貫入了十數根銀針,內力調動,大為遲緩,而前方少年長唿出氣,身形微伏。


    突然暴喝發聲。


    瞬息之間,剛猛至極的拳掌便如汪洋大海一般將他徹底淹沒。


    等到楊景明等巡街武者急急趕過來的時候,那青年已經如同一灘軟泥般躺倒在地,王安風氣息平緩,從牆壁之上拔出自己木劍,輕彈劍鋒,反手將那長劍重又收迴背上劍鞘。


    楊景明停下腳步,右手已經握在了腰間兵刃之上,當看到地麵上那麵目猙獰的武者,看到其出身丹楓穀所特有的麵目,以及周圍交手後的痕跡,心裏便已經有了三分明白。


    慕容同兩人也從馬車裏麵走了下來,麵色蒼白,可臉上還有紅粉胭脂,看上去頗為古怪,那年輕馬夫見事情平息,急急跑來攙扶。


    慕容同抬腳便踹,破口罵道:


    “你還知道過來?!”


    “你還知道?你家少爺差點就沒命了!”


    楊景明不屑冷笑,對這世家弟子沒有分毫好感,一名捕快去了攤販處詢問事情,他則和吳雄朝著王安風走去,少年此時正握著那柄狹長妖刀,將之從牆壁上拔下,月下看刀,刀身上有細密紋路,滲出一股寒意,可知其不凡。


    楊景明在他身後三步站住身形,衝他抱拳笑道:


    “在下楊景明,暫為城中巡捕,還要多謝少俠擒拿此獠,要不然,今日恐怕又要有無辜之人喋血。”


    王安風側身看到這兩人身上的巡捕衣物,還了一禮,道:


    “楊捕頭不必多禮,我也隻是恰逢其會罷了……”


    “對了,這柄直刀是那刺客所用,應該算是證物罷?”


    言罷轉手,將那長刀刀柄遞向後者。


    楊景明並未認出眼前少年身份,隻是從蛛絲馬跡之中推算出眼前這少年武功高強,又見他言辭和善,行為有度,心中平白多出三分好感,接過長刀,和善交談。


    那邊已經有巡捕將那殺手提起來,以玄鐵鎖鏈銬住手腳。


    那捕快此時方才看到後者嘴角淌出鮮血來,滿嘴的牙齒已經被生生敲碎,絕無法咬舌自盡,更不必提藏在牙齒處的毒藥,神色便略有變化,對那身著藍衫的和善少年又多了兩分了解。


    正準備將這犯人帶走的時候,卻聽到了低聲咕囔:


    “喂……想不想知道,誰才是幕後指揮?”


    這名巡捕聞言微微一怔,隻在這瞬息之間,已經被鎖住了手腳的丹楓穀武者身上氣勁陡然暴漲,內力流轉,竟然掙脫開了原本束縛自己的九品武者,如同瀕死的野獸般,朝著王安風大步衝去,嘴巴大張,發出了含糊而瘋狂的怒喝聲音。


    殺機迫近。


    王安風幾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應,右手握在了長劍劍柄之上,瞬間拔劍,那殺手身形一顫,僵在了原地。


    他的脖頸已經被王安風手中木劍直接貫穿。


    生機斷絕。


    王安風出劍之後,方才迴過神來,可是已經遲了,那青年不躲不避,硬吃了這一劍,其身上經脈於下一刻崩裂,流淌出大量的鮮血,顯然方才是以秘術刺激身上內力,承受極大痛楚,以碎去丹田修為的代價,強行出力。


    可他方才尚且不是王安風的對手,何況於重傷之下?


    王安風下意識收劍,看著眼前的殺手,心中沒有絲毫的憐憫,隻覺得這人死有餘辜,心中甚至於有些複仇之後的爽快,可也不知道他為何會行此舉動,微微皺眉,道:


    “他,為何尋死?”


    楊景明持刀戒備,冷笑迴應道:


    “嘿,想來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知道自己的下場。”


    “畏罪自殺罷了,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


    “不過,這樣死了真是便宜了這個沒人性的畜生!”


    王安風點了點頭,未曾開口,隻是取了塊布,輕輕擦拭劍上血跡。


    前麵丹楓穀武者張了張嘴,卻未能發出聲音,隻有粘稠的鮮血流淌下來,逐漸模糊的視線之中,王安風和楊景明的兩張麵龐逐漸化為了沒有實際意義的色澤,漸漸黯淡,複又匯聚成了記憶中最深最深的一幕。


    太陽很大,天很藍。


    那時候他六歲。


    在自家院子裏玩泥巴,門外有個瘦高瘦高的陌生青年朝著他招手。


    他過去了……


    耳畔響起來了一月前那道玩味的聲音。


    “我們找到了你老家,你母親,他老人家還活著……”


    “隻是當年,怎麽說呢,當年啊,她丟了兒子,把眼睛給哭瞎嘍,隻是身子骨還算是健朗。”


    “所以這一次。”


    前麵的中年男子摸了摸鼻子,笑地和善。


    “棄子,你……去不去?”


    “當然當然,你是有選擇餘地的,畢竟嘛,都是是自己人,你也知道,我行走江湖素來與人為善,一切都好商量。”


    “……我,去。”


    刺客心中戾氣緩緩散去,麵容之上的疤痕扭曲。


    他喉嚨被刺穿,張了張嘴,發出了隻有自己明白的,含糊不清的微弱聲音。


    “對不起,阿媽……”


    “當年我該聽話的。”


    “兒錯了。”


    青年的身子晃了晃,朝前倒在地上,卻未曾徹底軟到,而是跪著的模樣,看其模樣,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息,隻是雙眸不甘睜大,流出了血淚。其一身罪孽,死有餘辜,手上沾染的鮮血,縱然是死上千百遍也未能洗刷其罪孽。


    江湖之上,無人不冤。


    ps:第一更奉上。


    感謝又一個飛碟的萬賞,嗯,明天周天,加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師父很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閻ZK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閻ZK並收藏我的師父很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