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看著眼前幹笑的好友,無奈歎息一聲。


    右手一撐地麵,騰身站起,揮手拍打身上的灰塵落葉。


    方才任老出手直接鎖定了他們兩人,所以王安風也得了個和蘇文昌一般無二的下場,如同個蹴鞠一樣翻滾下來,混沒有半點還手之力,此時身上沾了不少灰塵。


    隨手將黑發上粘的一枚綠葉摘下,葉片的邊緣已經隱隱有些許鵝黃色,但是卻依舊水潤,並不曾幹枯。


    雖然進了秋天,但是還遠沒到天下枯的程度。


    鬆開手來,任由那綠葉飄落在地,王安風看著旁邊捂著自己額頭,呲牙咧嘴的蘇文昌,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道:“好了,文昌,說吧,你來尋我究竟是有何事情?”


    “總不至於隻是為了惹怒任老,賺得個腫包迴去?”


    蘇文昌聞言身子微僵,放下來捂著額頭的手掌,挺直了身軀。


    目不斜視,義正言辭地道:


    “你真是……好不容易迴來,身為朋友,自然是要給你接風洗塵。”


    “何況,你還上了星宿榜,不也值得慶賀一番?”


    一邊說著,俊秀少年拿自己肩膀輕輕撞了撞王安風肩膀,擠眉弄眼,壓低了聲音,道:


    “然後……嘿嘿,安風你這番去了青鋒解,可曾見到了那青鋒解上的弟子?”


    “是不是,都是尋常地方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王安風張了張嘴,無奈看著眼前的俊秀少年,竟頗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覺。


    知慕少艾的少年。


    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被長輩懲處的學子。


    這與他之前死裏逃生,與前輩論武的經曆相差實在是太大,一時間竟然未能夠調整過來心態,微有失神,突然肩膀上傳來一股力道,卻是蘇文昌見他遲遲不迴答,右臂直接勾在了他肩膀上,用力晃動了下,腆著臉湊到他身邊,再度問道:


    “啊呀,安風你說話啊……”


    “到底有沒有?”


    “我猜,肯定是有許多許多出色的美人兒,就和當日來咱們學宮的那四位一樣,再不濟……”


    “再不濟也應該是要比咱們學宮的那群母老虎們好看的!”


    聲音微頓,蘇文昌左右探視了下,再度開口嘟囔道:


    “我跟你講啊安風,我就這問題又開了個盤口。”


    “你可千萬別打擊我……我大半的身家都壓上去了的。”


    王安風聞言麵上神色微呆,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少年,見其五官俊秀,雙瞳微微發亮,卻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加上額頭上哪塊凸起的紅腫,以及所談及的話題,不知為何,竟然給王安風一種……一種猥瑣之感。


    我剛剛竟然會以為這個家夥在知慕少艾?


    王安風唿出口氣來,抬頭看向天空。


    知慕少艾,執手偕老。


    我真是汙蔑了這一句詩。


    歎息一聲,王安風看著蘇文昌,也不掙脫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開口道:


    “果然果然,向來隻有起錯的名字,而沒有叫錯的外號。”


    “蘇賭徒,名不虛傳。”


    蘇文昌眯了眯眼睛,並不著惱,嘿然笑道:


    “過獎,過獎。”


    “走吧,安風……嚴令師兄,還有古兄他們,還在等著你。”


    在旁觀者眼中,便看到了方才滾落風字樓的兩個少年人,勾肩搭背朝著風字樓遠處而去,身上的灰塵也還沒有拍打幹淨,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狼狽和邋遢,可在這血色夕陽之下,卻又有著那些成熟之人難以比擬的朝氣。


    “到底青鋒解的師姐們長得如何哇……”


    “……”


    “你倒是說啊。”


    “……風華絕代。”


    “嘿,那便是最好。”


    蘇文昌嘴角挑起,滿足地低聲咕噥。


    他的麵貌俊秀,一雙黑瞳澄澈如湖,若是和人對視,往往便能夠讓對方感覺到誠摯和寧靜,此時天邊雲霞似血鎏金,倒映在那眸子裏頭,卻分明是銀錢的模樣。


    那便最好。


    又能賺上一筆。


    少年心中雀躍出聲。


    …………………………………………


    三月之前,王安風剛剛來了這扶風學宮的時候,和蘇文昌等人第一次正式見麵,是在郡城當中的天風酒樓,蘇大賭徒剛剛做了筆大買賣,掙得了許多銀錢,大方請客。


    可今日這等情況,一來這賭徒才剛剛開了盤口,荷包幾乎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二來……時間也不允許。


    天色漸晚,若是去城中酒館客棧,迴來時候極不方便,而且,有那位法家少女在,嚴令師兄是決計不可能在夜間前往城中酒樓林立的地方。


    學宮附近一處幽靜院落外頭。


    王安風看著那位神色頗為木訥的青年,以及他旁邊身著青碧長裙的嬌俏少女,明白了蘇文昌所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麵上神色不變,抱拳見禮,笑道:


    “嚴師兄,趙師姐。”


    “許久不見了。”


    那趙姓少女笑著點了點頭,答應下來,而嚴令卻看著王安風,頗為認真地道:“安風你此言差矣,算算時間,你們離了學宮前往那青鋒解,也隻不過花了一個月而已,算不得多久。”


    “《論語·述而》曾雲,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


    “這才隻有一個月時間,哪裏能算地上是許久?何況平常時候,你我也沒有辦法日日相見……”


    蘇文昌習以為常地歎息一聲,王安風見得這久違一幕,倒也有些懷念,唯獨那趙姓少女似乎忍無可忍,抬腳在嚴令小腿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咬牙切齒道:


    “你夠了……你是法家學子,為何比名家那幫詭辯之徒都能說?”


    “還有,我法家典籍眾多,你身為法家大師兄,能不能不要總用儒家經典來辯駁別人觀點?!”


    嚴令挨了這一腳,吃痛道:


    “趙師妹,我是師兄,你要……”


    那少女跺了跺腳,抬起雙手捂住耳朵,重重搖頭,轉身邊走:


    “我不曉得,我不曉得!”


    嚴令微微一呆,繼而便堪稱本能般,拔腿便追,他們本來是出來迎王安風兩人,現在卻把兩人扔在了外頭,自顧自而去,看得少年目瞪口呆。


    蘇文昌抬手搭在王安風肩膀上拍了拍,搖頭歎息道:


    “他們總是這樣……”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說著眉頭微微皺起,道:


    “隻是不知道,為何古大哥總喜歡讓他們出來招唿客人。”


    “莫不是讀書讀傻了?”


    便在此時,這宅邸裏頭傳來了一聲朗笑,身著月白色儒衫的青年推門而出,眉目含笑,看著蘇文昌,道:


    “文昌你可是又在安風麵前說我的壞話?”


    “我可是聽著了。”


    蘇文昌翻個白眼,不客氣地道:


    “我隻是說了實話而已。”


    “而且,‘又’之一字,從何而來?”


    古建章見狀笑出聲來,可即便是這大笑時候,其一舉一動,也都符合《禮》中種種要求,儒雅從容,這一點,自王安風初來扶風學宮,在學宮門口見到他捧卷誦讀星宿榜上排名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未曾變過。


    王安風有時都會懷疑,眼前的青年在何等的情況之下才會失態。


    便在此時,古建章側身看向他,嘴角含笑,剛要開口,視線卻落在了少年腰際,那一塊月白色彎玉之上,視線微凝,神色微有驚異,道:


    “飛龍纏月……”


    “這是,朧月配?”


    ps: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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