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懊悔雖是懊悔,此時再要他出手去壞了這青年的事情,他也做不出來,隻將這情緒起伏壓在心底裏頭,麵上看不出分毫。


    擂台上那青年見著了眾人情緒被調動起來,抿了抿唇,將掠起的弧度壓下,雙手抱拳,轉身朝著那擂台上高唿一聲,道:


    “昌少俠,還請下來一見……”


    此時他在眾人眼前連敗了許多個好手,縱然是自己心裏頭知道當不得真,也有些飄飄然,此時為了不掉麵子,強提內力,高唿出聲,倒也是頗為不凡,隻是其抱起手掌微微顫抖,暴露了這等‘威風’事情,對他修為也有不小壓力。


    聲音落下,便傳來了一聲長笑:


    “趙兄相邀,怎敢不來?”


    眾人抬頭去看,見著一道身形從客棧五層處躍出,在空中連續數個轉折,輕飄飄落下身來,麵如冠玉,目如朗星,背後一柄長劍,英姿颯爽,展露出了一手極強的輕功,引得眾人好一陣喝彩。


    縱然百裏封也暗讚一聲,覺得武功且不說高低,就這輕功便已經不在王安風之下,想來這星宿榜上排名,也是貨真價實。


    正在此時,王安風四人耳畔都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周圍那些武者卻未曾表現出絲毫異狀,彼此對視一眼,知道是傅墨夫子已經處理了事情,星宿榜上之人也見著了,眼神交流了下,便都轉身往外走。


    迴了那奇珍閣中,看到了衣著頗為邋遢的傅墨和閣主兩人對坐攀談,似乎頗為合得來,傅墨見著眾人迴來,本打算起身離開,可偏生現在談性正濃,便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在此稍等一會兒。


    心裏則打算著探討完現在這個問題,便起身告辭。


    可這奇珍閣閣主本身也是個見識廣博之人,雖然說沒學得了墨家機關之術,但這些年間,手上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南北好貨,於奇門機關之上也有自己的獨到見解,更是有心結交這位墨家高人,縱然涉及了些許奇珍閣隱秘,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相談,每每便碰撞出許多精彩的想法,這一談竟然直接到了正午時間。


    “…………便是如此。”


    奇珍閣主止住話頭,看了看天色,笑道:


    “我在此地十數年,今日得見傅兄,方才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現在時已正午,不如用過飯食再說離去之事?”


    “老夫倒也還有許多事情,想要和傅兄探討一二。”


    傅墨雖有五品修為,但是一生罕和人交,心性純和,再加上那閣主八麵玲瓏,有心結交,哪裏還會有什麽意見,當下便同意下來,話音出口,方才自覺似乎有些失態,臉上神色略有尷尬。


    視線不自覺飄向了百裏封,後者翻個白眼,心中無奈。


    他雖私下裏和傅墨沒大沒小,但是此時可有著外人在場,自然不能胡來,當下叉手行了一禮,神態恭敬道:


    “一切全聽憑夫子安排。”


    奇珍閣主將這一幕收入眼中,麵上卻依舊掛著那可親的笑容,樂嗬嗬地起身,指了指對麵的北武客棧,道: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今日得見傅兄,老夫喜不自勝,北武城雖貧瘠,但也有許多滋味好嚐,還請移步……”


    “請……”


    眾人去了那北武客棧之中,掌櫃的和奇珍閣閣主相熟,彼此打趣了兩聲,給他們找了處廂房,王安風無意間從窗戶向外看,卻發現正下方便是剛剛的那一處擂台。


    此時上麵擺滿了圓桌,客棧小二魚貫而出,將那些好酒好菜往上擺,隻少年一眼所見,便看得到好些名吃,想來這一桌酒肉也絕不便宜,心中更是篤定開這擂台之人別有用心,隻是不知其所圖為何。


    擂台正中擺了個案幾,飛雲劍客和那青年兩人對坐飲酒,周圍是豪武漢子,背刀負劍,倒也有幾分江湖豪氣,酒過三巡,麵容微醺,兩人說話便也放得開了些,談論些江湖事情。


    王安風本已經轉過了頭,卻又聽得了‘意難平’三字,頗為在意,靜心去聽,卻聽得那趙姓青年對意難平頗為不屑,隻說地這意難平不過是個激憤殺人的無腦之輩,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也不過是自找苦吃。


    “不過是個修了點武功,便不知道自身幾斤幾兩的人罷了。”


    “以武犯禁,果然該殺。”


    那青年飲酒一杯,看著前麵名列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恭維道:


    “其不如昌少俠遠矣。”


    昌永言聞言頗有些失笑,知道這富商之子是再恭維自己,並不以為意,可心中卻也隱有自傲,覺得意難平武功雖高,也隻是身法莫測,其實力不過也就是九品武者罷了。


    他在山中修行時候,尚且能聽從師父教導,卑以自牧,可出來江湖,仗劍殺了幾個賊匪,又連敗了好些個九品武者,漸漸自視甚高,覺得天下之大,但凡是九品武者,自己必然是有一戰之力。


    那意難平再強,也強不過自己手中長劍。


    本欲要開口時候,卻發現周圍飲酒吃肉的那些個武者動作都慢了下來,那些因喝過了酒而略有暈紅的麵龐之上似浮現些許冷意,一雙雙眼珠子就看著自己兩人,雖然他武功夠高,一時間卻也覺得如同墜入了狼群中央,心中悚然一驚。


    突然反應過來,意難平在這些小派武者,尤其是在扶風忘仙兩郡的普通武者之間,頗有聲名,自己兩人方才是犯了大忌諱,他對這些尋常武者並無忌憚,可所謀之事卻不能和這些人為敵,心思微動,當下便笑出聲來,道:


    “趙兄所言差矣,意難平何等英雄,我豈能和他相比?”


    “隻是可惜,如此英雄,卻也被人所利用……”


    聲音落下,似乎心有感慨,搖頭歎息,眾人神色略有變化,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昌永言見狀心中微安,嘴角噙著淺笑,從容道:


    “這利用了他的,名喚作孫興為,是個瘸了腿的參軍,明明是意難平大俠,不惜己身踏破了匪徒,可這老賊,卻將功勞算在了自己頭上,本已退仕,卻又重新上任,嘿,果然狗官。”


    自古官俠不兩立,昌永言言語之中對於意難平也頗為尊重,那些武者注意力被引開來,借著酒勁,破口大罵狗賊。


    酒樓之上,王安風雙瞳當中微有寒意。


    孫興為。


    他還記得當時廣武城中,那高唿不公的倔強老人。


    他還記得那褪去了戰甲,沉默盤坐在縣衙之前的大秦鐵卒。


    他在那瘸腿老者身上,看到了大秦之所以為大秦的理由。


    此時聽得下麵左一句狗官,右一句老賊,縱然心性平和,也再難視若無睹,便緩緩起身,眾人視線落在了少年身上,略有好奇,卻見少年輕笑,道:


    “我突然想起落了一物在馬背上,此時去取。”


    因為他麵色從容,眾人都未曾有什麽其他想法,隻讓他快去快迴,正離開的時候,耳畔卻傳來薛琴霜聲音。


    “注意分寸。”


    王安風腳步微頓,眼中所見其他人似乎都未曾察覺,而薛琴霜低垂了眉目,隻是看著茶湯中茶葉上下起伏,少年微微點了點頭,起身出了樓閣,薛琴霜抬起眸子來,看著王安風背影,落在那柄木劍之上,神色若有所思。


    ……………………………………


    擂台之上,方才那微冷的氣氛已經轉而不見,昌永言抬手飲酒,雙眸微斂,鬆了口氣的同時,對於前麵青年頗為輕蔑,正在此時,突然察覺一道身影踏步過來。


    抬眸去看,隻見來人一襲藍衫,背負木劍,眉宇間氣質幹淨,看上去至多是有十五歲年紀,心中便先輕看三分,隻當未曾看到,繼續飲酒,旁邊的青年也發現了王安風,笑道:


    “這位兄弟,也是來參見擂台的?”


    “可今日已經遲啦,不若吃些酒肉?當然,銀錢自不會少。”


    王安風斂目,未曾迴應,雙手抱拳微微一禮,道:


    “趙公子方才曾說,‘今日擂台上,以武功爭上下,隻要上了這擂台,便都是對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應該不是當著這許多人麵前,開玩笑罷……”


    那青年聞言神色一滯,未曾想到來者不善,言辭也頗為鋒利。


    可他常在其父身邊,頗有急智,當下也不著急,隻是笑道:


    “兄弟說得不錯,可我也說了,今日這擂台上是為了爭奪遺珍,現在遺珍已在昌少俠手中,又如何爭奪?”


    周圍那些飲酒頗多的江湖人笑起聲來。


    王安風心中微怔,略感好笑,不知是否該朝著這位公子拱手抱拳,道一聲多謝。


    自己正沒有出手的理由。


    當下轉向了那昌永言,右手平伸,平靜道:


    “昌少俠,此時卻也在擂台之上。”


    既在擂台之上,那便都是對手。


    這意思便是,要和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飛雲劍客放對。


    台上眾人,聞言皆是神色呆滯茫然,如在夢中。


    不遠一處房簷之上,坐著個年輕人。


    衛和碩狠狠咬了口大餅,腮幫子鼓起來,一動一動。


    身為州城巡捕,知道不會有什麽傻子在這裏鬧事,可以防萬一,老大便要他們守在這裏,眼瞅著那邊好酒好肉吃著,自己卻隻能就著涼茶啃幹餅,心中本就不爽利。


    複又聽著這些武者嘴裏噴糞一般汙蔑那位老大人,心頭更是有火在燒。


    若非是公務在身,定要抽出佩刀,讓他們見識一下官府武者的本事。


    大秦不管你們說話。


    可滿嘴噴糞,也就休怪別人把你的腦袋按糞坑裏去。


    衛和碩心中正火氣亂冒,卻瞧著一個少年人走了過去,他處理過不少公務,看得出那少年徑直朝著中間兩人過去,脊背挺得筆直,顯然不是過去討好拍馬屁,心中微怔,便明悟過來,呦嗬了一聲。


    “這是要挑事啊。”


    衛和碩砸了砸嘴,卻又遺憾道:


    “不過,這小子也沒有什麽眼力見啊……”


    “對麵的雖然滿嘴噴大糞,可不是輕易打發的江湖客。”


    心念至此,又低頭狠狠地吃了一口燒餅,可能是烤製的時候火力大了些,頗有些不大好咬,正在此時,突然聽到了一聲錚然劍嘯,脖子上汗毛豎起,猛地抬起頭來去看,嘴裏還叼著那大餅,右手卻已握在了刀柄之上,雙目發亮。


    娘希匹,開打了!


    衛和碩雙眼瞪大,心中頗為興奮,在這州城當中,隻要動手,他們捕快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插手進去,他看那姓昌的多有不爽,此時在心中感謝方才過去的少年,便要躍身下去。


    卻在此時,看到了那少年抬手拔出木劍,朝著前方刺出。


    劍速不快,卻又穩穩點在了昌永言劍上,發出了錚然劍嘯,眨眼之間,已經過了七八招,那以一手劍術知名的飛雲劍客竟然如同落入了蛛網當中的蛾子一樣,行動受阻,一身劍術水平發揮不出六分來。


    衛和碩見狀心中震動,不由得呆立在了原地,竟不忍心去打擾。


    王安風出劍,無意間帶上了劍聖劍術的一絲韻味。


    他和酒自在都走入了岔路。


    劍聖劍法,自然是能夠以弱勝強。


    但是王安風此時尚未入門,如何能以這門劍術和一身所學融會貫通的酒自在交手,隻能被全麵壓製,此時那昌永言倒是正好的對手,他心思純淨,出手越快,竟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殘影,牽扯著昌永言按照自己的節奏出劍。


    劍勢逐漸累積,直如百川歸海,王安風心中明悟這一劍必然能取昌永言性命,當下便將長劍揚起,按住劍勢不出,以左手對敵,施以少林拳術,數合之後,一拳砸在了對手握劍手腕,那柄飛雲劍錚然落地。


    趙姓青年已有了三分醉意,見狀心裏一個咯噔,隻覺得自己這方失利,本能地高唿一聲,道:


    “諸位英雄,還望助拳!”


    眾人本就魯莽,此刻飲了不少醇酒,不知是誰先拔出了兵器,一時間隻聽得錚然作響連綿不絕,令人頭皮發麻,衛和碩見狀,心中便是一個咯噔。


    方才他看劍術入迷,卻未曾想到現在局勢竟然隱有失控。


    心中一急,便要高唿出聲。


    而在此時,王安風劍勢勁氣已積累至了極限,那些武者起身,氣機牽扯之下,順勢長劍橫斬,累積的勁氣順著長劍劍身蔓延而出,縱是木劍,此時也發出了悠長清越的劍吟。


    一道無形劍氣掃過。


    那些武者心中浮現淩冽寒意,一時間竟是僵在原地,不敢再動。


    王安風順勢收劍迴鞘,因為斬出了劍氣,此時體內內力略有不足,一邊平複內息,一邊將八麵漢劍一寸寸收入劍鞘,實為無奈之舉,但是在這些武者眼中,卻多出了許多高深莫測。


    錚然輕響,長劍歸鞘。


    劍格撞擊劍鞘,在空中蕩出了一陣無形音波。


    便在此時,那些武者隻覺得右手一輕,高舉起來的兵刃盡數斷裂,丁零當啷落了一地。


    隻因為這劍氣尚未能夠控製地穩定,空中還飄落了些許黑發,那些武者此時方才察覺頭頂發涼,微微呆愣了下。


    複又低頭瞅了瞅腳麵上斷裂的兵刃,便覺得一股子驚怖自心底裏升起。直上天靈蓋,在炎炎六月裏察覺到了凜然寒意,登時間便酒醒了大半,呆呆看了下那手掌還在劍柄上的少年武者,嘩啦啦朝後麵退了好幾步,麵容驚怖。


    這天下武者雖多,他們卻從未曾聽說能純以劍術斬出劍氣之威。隻以為眼前少年年紀雖輕,卻已經是八品的武者。


    王安風唿出口氣,抬眸看了眼這些武者,輕聲道:


    “我今日,為孫老出劍。”


    “你們若是不瞎,便不應該用耳朵去認識別人,何況是這樣一位老人家。”


    ps:第二更……有些收不住,幹脆寫完這一小段再發,所以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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