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剛剛才想過了自己身份的暴露,此時聽到忘仙意難平五個字,腳步本能微微一頓。


    身後眾人推搡的聲音傳來,頗有雜音,隨即便被一道頗為溫潤的嗓音壓了下來。


    那位被圍在中央的書生往前兩步,把那卷軸往上麵抬了抬,避開了朝著手中卷軸抓來的手掌,看著那一行墨字,稍提高了些聲音,以便讓周圍人聽得清楚,道:


    “大秦星宿榜,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難平。”


    “慣穿墨衣,覆狴犴麵具,掌中無劍,唯有青竹一支。”


    “其罰刑律所難罰,殺天地所未殺,劍術追魂奪命,輕功尤其高超,於縣城之內連殺貪腐之官,後揚長而去,兩月之內,連踏十八連寨,賊人無所存,百姓無所傷,銀錢無所取。”


    “乃古俠客之風。”


    “其踏山破寨,所殺者皆一劍斃命,但劍下並無高手,而其本身曾有兩次負傷經曆,修為至多為九品上至八品下之間,本應列於周天星辰之列,三百名以裏,但其連殺貪官,以大秦鐵卒之悍勇,竟難捉其行跡,故而列於天罡地煞榜,周天星辰之數第九十八位。”


    “雜家六先生歎曰:人皆求仙長生避禍,獨俠忘仙,不惜己身。”


    “故號其為忘仙。”


    “既已忘仙,必意難平,仗手中劍,掃除天下垢,是為忘仙意難平。”


    言語落下,眾皆緘默。


    儒雅書生掩卷歎息一聲,道:


    “好一句獨俠忘仙,好一個忘仙意難平。”


    王安風在前方聽得雙耳微微發燙,幾有掩麵遁逃之感。


    大秦星宿榜,與忘仙郡的雛鳳宴截然不同。


    雛鳳宴隻是涉及了忘仙一郡之地,而且入場者大多為世家子弟,年十五以下,且並未曾揚名。


    因而喚作是雛鳳,雛鳳破殼第一聲。


    而大秦星宿榜,涉及大秦七十二郡,不以修為說高低,隻以戰績分高下。


    榜上共有三百六十五位,上合周天星辰之數。


    前三十六為上上之選,以天罡為名,後七十二功體不顯,然殺伐果斷,號為地煞,主兇殺之星,其餘雖稍遜,也非尋常武者比擬,列周天星辰數。


    一者上榜,必有一者下榜,若非被新入者擠落,便是年滿二十及冠,或是修為已經突破到六品之上,可以淩空步虛,揮手間有種種異象相隨,其雖不入半仙之流,也已經是江湖一地頗有聲名的俠客豪強。


    他連九品都沒有入,如何能入榜?


    還是地煞榜。


    身後那些年輕人口中連連讚歎,讓他臉上發燒,雖不願意惹事,但是難耐心中那股說不清的害臊感覺,遲疑了下,迴身抱拳道:


    “諸位叨擾……這意難平,也隻是殺官的武人,何至於此?”


    他聲音平緩,但是卻如同晴天裏打了個霹靂,交談聲音陡然便安靜了下來,為首的儒生看了下他,並不著惱,隻是笑道:


    “這位小兄弟應當是原來至此,並不曉得這事情。”


    “若是明了事情原委,想必當與我等心情頗似。”


    複又輕笑,指了指手中卷軸,道:“再說,此乃是天京諸位夫子所評所寫,忘仙意難平,名副其實。”


    王安風一時間不知如何迴答,一旁一位穿著藕色裙衫的少女已經瞪他一眼,道:“似你這般人,又如何能知道俠客之風骨?”


    “仗劍行俠,不惜己身,唯俠客中人,才是人中之龍鳳,值得我輩向往。”


    少女麵上浮現豔羨之色,旁邊一位眉目頗有兩份呆滯的書生卻突地開口,連連搖頭道:


    “錯啦,錯啦。”


    “韓非子祖師在《五蠹》裏說的很清楚了,俠以武犯禁,這俠士害蟲……哪裏值得向往哩。”


    “……你?!”


    那少女一呆,氣得臉色漲紅,狠狠一跺腳,束帶垂落處係了銀鈴,輕敲躍動,頗有少女嬌俏之感,可這嬌俏少女卻惡狠狠地瞪著那呆呆的書生,仿佛被激怒了的小貓,隨時可能撲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


    那書生無所察覺,依舊嘮嘮叨叨地道:


    “你我皆是法家弟子,入學宮數年勤修,並非是要你跑出去做什麽遊俠曉得不。”


    “這樣老師和夫子都會很頭痛的,你父親母親花了大錢讓你來學宮來讀書習武,也不是讓你聽了個消息,就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你曉得不?”


    “你這樣會被拐了去當壓寨夫人的你曉得不?”


    “我等法家弟子應當是要不忘本心。”


    聲音微頓,書生眸子微微發亮,沉聲道。


    “讓大秦百姓不至於落魄至此,淪落為俠。”


    “你曉得不?”


    最後一句話徹底激怒了那少女,狠狠地一腳踩在了書生腳上,直接上手,可王安風卻心中複雜。


    不至於淪落為俠。


    若是天下無寇無奸,何需要俠?


    以武犯禁,受天下通緝。


    果然淪落……


    少年輕唿口氣,朝著那眉目有些呆憨,正躲著少女拳頭的書生,複雜笑道:“任重而道遠……”


    那書生微微一愣,遲疑著迴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少女更氣,抬手抓住書生衣領,咬牙切齒,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你是在背書嗎?呆子!”


    書生毫無察覺,微微皺眉道:


    “為兄比你早入師門,你應當稱唿我為師兄,曉得……”


    聲音未落,早已經被少女一掌糊在臉上,少女跺了下腳,氣衝衝地轉身而去,兩人爭吵,而周圍少年少女卻隻作壁上觀,嘴角皆是噙著如同家中老父一樣慈和古怪的笑容,看著那呆憨的少年書生愣了片刻,疾步追了上去。


    為首儒雅書生無奈搖頭,嘴裏咕噥了兩句,迴身看著王安風,笑道:


    “在下古建章,不知小兄弟來我扶風學宮,有何要事?”


    視線落在王安風身後古琴上,停頓了下,麵上露出了然神色,道:


    “每年七月秋招學子,距今日尚且還有三月時間。”


    “可是尋人?在下在學宮也認識頗多朋友,或許可幫得上些小忙。”


    王安風搖頭,笑道:


    “不……在下愛書,久慕扶風藏書之多,故而前來。”


    “願為一藏書守。”


    ps:終於到目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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