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仙郡分有五大州,北州雨霖,州城一側有山聳立,每到秋雨連綿之際,雲霧便橫亙在山間,經久不散,山上道觀每每便仿佛佇立於雲霧之中,霞氣蒸騰,山雖不高,卻因天地造化,既不受秋雨之災,又能觀雲海翻騰的氣象,三百年前道人雲遊於此,傳下一脈道門分支,為雲中觀。


    是為忘仙奇景,雲中觀海。


    山下州城雨霖,數次擴建,原本厚重的城牆早就已經給拆了個幹幹淨淨,但是卻無人擔憂。


    在城中百姓眼中,這裏雖然沒有甚麽青石厚牆,箭塔城樓,但是那青衫少年,儒家君子,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城牆,馬上可以禦敵,案前揮毫文章,一腔熱血的兵家子弟就是無人能破之箭塔。


    我浩浩大秦,縱橫者闊論於朝堂之上,陰陽家匿跡於山川之間。


    更有那道門負劍,墨俠布衣,雜家行於市井,法家嚴令,緝捕天下。


    越是大城,就越能感覺到這自信和氣魄,這種天下盛世,萬國來朝的蒼茫浩大。


    這是曆代秦皇持劍鞭笞天下,十八路鐵騎龍衛橫掃四野,武將不畏死,文臣敢死諫得來的盛世繁華,縱有小礙,每每數日便會平息,不擾民生。


    雨霖城外一裏,有數裏長亭橫貫,兩側垂柳,叫做柳亭,讓那些不得不分別天涯的好友敘別。


    這個時候已經快要到了年節,處處可見離別之人。其中不少書生打扮,有人要為了來年的春試而依舊留在州城拜訪同道老師,而部分則是已經白頭失意,準備離開這傷心處,重迴家鄉。


    秦飛坐在柳亭之下,略有兩分出神地看著官道。


    今天的尾牙祭,是道門忘仙郡分支,雲中觀承辦,大秦樂府,各家學宮共襄盛舉,就連兵家校場都於今日演武,以戰鼓兵戈助威,其勢甚大,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車馬不少,都是各地權貴來參加此祭,卻獨不見那藍衫少年。


    又見過去了一駕馬車,秦飛收斂目光,隨手從桌上取來一杯溫好的黃酒,一飲而盡,旁邊一位眉目舒雅,如梅靜立的女子取來火爐上的酒壺,一手微傾,一手按袖。


    酒液如注入杯,卻不曾泛起絲毫漣漪,平緩自然,至八成處恰好收斂,將那銀質酒壺依舊放在一旁。


    複又坐迴原位,並不言語,一襲白衣,連那身對襟披風也是一片如雪,懷中抱著個小巧的暖手銅爐,鏤空出了仙鶴舞鬆,散出嫋嫋煙霞,越發襯得女子氣質清冷,隻是雙目卻有些不自覺地看向那神色淡然,甚至冷漠的少年,心中頗有好奇。


    她是樂府弟子,才色殊異,琴音雖遠不及九霄環佩,大聖遺音,卻也已經通幽,可住飛鳥,可引人憂思,雙劍隨身而舞,已得了兩分雷霆之風。


    本應於今日祭上為首位舞劍,卻被府主派來隨侍這位少年。


    府主待她極好,她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本以為又是些附庸風雅,迷戀少艾顏色的富家子弟,可這少年對於她卻始終執守禮節,倒是旁邊的小孩子對她頗為熱情,姓名愛好,詢問地一清二楚,令人失笑。


    旁邊士子逐漸歸城,投來的目光令她心中有些不喜歡,微蹙了下眉,道:


    “公子……”


    “秋姑娘喚我秦飛即可。”


    少年側目,神態冷清,讓她想說的話不自覺便難以出口,一旁秦霄抬眸,鬼靈鬼靈地道:


    “秋姐姐可是陪不住了?”


    “飛哥哥就是這個性格,近些年來越發冷啦,能讓他失態的,阿霄隻見過一個呢。”


    秦飛神色微僵,橫眼看來,那童子及時住嘴,抱起懷裏墨家機關人,小心翼翼挪到女子身邊,眉眼綻開笑意,獻寶似地道:


    “秋姐姐不如來玩吧……”


    “這是墨家機關人,能效劍客搏殺,衍化墨家劍法。”


    “市麵上隻能衍化到十三路,我這個是好不容易求來的,能夠使出圓滿十七路劍招,可有意思了。”


    女子失笑,輕輕撫了撫童子頭發,柔聲道:


    “謝謝阿霄了……你自己玩就好。”


    童子笑笑,被拒絕了也沒有什麽難受模樣,似無意地坐在了她和秦飛之間,將二人隔開,低頭把玩著兩個木質機關,兩柄木劍便伴隨著童子操作,彼此攻伐,操作靈活,幾乎和尋常劍沒有多大差別,倒是讓人側目。


    這墨家劍法,就和儒家書卷道理一樣,天下不知道的人反而是少。


    當年雲中觀空道人談論天下局勢,曾言:“儒墨徒屬彌眾,弟子彌豐。”


    這天下若歪了,儒家一隻手,墨家一隻手。


    怎麽地都撐得住。


    倒不了。


    城中已經傳出了尾牙祭開始前的樂曲,作鷇音而舞,最接近大道的初始之音,蒼茫浩大。


    秦飛微微皺眉,再飲一杯,心有擔憂,遠處突然出現一道流火般的殘影,駿馬長嘶之音高昂,宛若龍吟,一道青影眨眼間已經掠過了極遠的距離,輕易閃過路上車輛行人,繼而極通人性,猛地停在了柳亭之前,似是極滿意地擺了擺頭,青色鬃毛宛如火焰舞動,前蹄輕踏。


    秦飛微怔,便看到了馬背上挽了玉簪,眉目幹淨卻麵色慘白如雪的少年,略有些遲疑道:


    “王兄?”


    “秦,秦兄……”


    王安風聞言抬頭,注意到那白衫少年,勉強笑了下。


    不知道青驄馬是不是在他那小院子裏憋得太久了,此次速度幾乎堪稱恐怖,風馳電掣,他也就是修為漸漲,才勉強壓製地住胸腹翻騰之感,沒有當場吐出來。


    勉強平複了下腹中感覺,少年翻身下來,對著起身相迎的秦飛道:


    “今日來遲,萬望抱歉。”


    “不妨事……”


    秦飛迴了一聲,先是注意到了少年不再鋒芒畢露,如利劍破空的雙目,心中微鬆了口氣,複又看著王安風蒼白的麵色,遲疑道:


    “尾牙祭倒是頗為寬鬆,既已經到了,王兄不如現在這裏休息一下?”


    “不必……”


    王安風搖頭迴應,神態平和,似乎已經恢複了原本模樣,可方才說出一句話,胸腹翻騰,麵色便又白了些,秦飛失笑,伸手虛引,道:


    “還是休息片刻,再入城內罷……”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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