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孤峰之巔,少林寺中厚重的佛鍾被撞響,鍾鳴悠悠,群山皆應,蕩開了越見蒼茫的落雪,贏先生負手而立,沉默不言,王安風雖畏他,卻也敬他,退他半步之遠,如守在長輩身旁般沉默站著。


    不知多久之後,贏先生緩緩側了側身子,臉上的神色如同侵染了風雪的寒意一般,又變得冷峻淩厲,看王安風一眼,如方才什麽都不曾發生一般,道:


    “方才說了第一點,我要求並不高,你隻要能排在百年來少林弟子的前百,即可出山,入江湖。”


    “‘技’可令你前行不敗,但是江湖之中殺人的手段太多,也有人從不和你正麵交手,若是不想莫名其妙倒在路上丟了性命,你要能從人潮之中發現那些欲殺你而後快的刺客殺手。”


    王安風神色肅然,抱拳抖落了一身霜雪,道:


    “還請先生指教。”


    贏先生轉過身子,看著他道:“心有殺念,自然牽引氣機,你若能察覺細微殺氣,便可以發覺江湖之上九成危機。”


    王安風聞言怔了下,氣機之說,他曾經在薑守一的藏書中看到過。


    所謂一元運化之氣,在天則周流六虛,在地則發生萬物,可以說玄之又玄,就算是有薑守一隨筆解釋,他也無法理解,因為不曾接觸,甚至於有幾分懷疑氣機是否存在。


    天地如此之大,氣機尚且玄妙難得,人比天地如同微塵,殺氣豈不是更難以捕捉?更何況是潛藏起來的氣機。


    贏先生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想法,冷笑道:


    “放心,唯獨這一點,是最容易教你的。”


    王安風臉色微燒,道:


    “那便先謝過先……”


    聲音尚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少年的瞳孔驟然收縮,整個天地在他的眼中瞬間陰沉了下去,無邊風雪越發狂暴,但卻也越發死寂,天地之間,唯獨自己心髒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響。


    萬事萬物圍繞在了那冷峻文士周圍,一襲青衫冷峻,越發高大,直至充斥了整個世界,雙眼平靜漠然地看著自己,王安風臉上浮現掙紮之色,但是短短一瞬時間便已然消失不見,意識被恐懼拉扯著墜入了無邊深淵。


    孤峰之上,少年身子微微晃動了下,直接朝著前麵栽倒,贏先生袖袍一拂,一道柔和氣勁將他托舉著平緩放在地麵。


    風雪之中,兩道身影破空而來,圓慈腳踏虛空,氣勁將漫天飄雪直接分割為二,一步踏在王安風身邊,蹲下檢查了片刻方才鬆了口氣,隱有怒氣,起身喝道:


    “你在做什麽?!”


    “教他殺氣。”


    一襲青衫的文士側步,悠然看著風雪重又籠罩群山,漫不經心地道:


    “殺氣因心而生,既然是針對於人軀,那麽每天抗上幾次,縱然他仍舊蠢地無法理解何為氣機,但是身體卻已經足以對殺氣產生本能。”


    “如此,自然最是容易。”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了一抹弧度,道:


    “到那個時候,無論是誰對他心有殺機殺念,縱是有秘術收斂大部分,在他眼前也會如同黑夜螢火。”


    “一個都逃不掉。”


    圓慈啞然,心有怒意,但是王安風並不曾受到損害,也隻好給少年渡些內力溫養,一旁吳長青撫了撫他的山羊須,給王安風把過脈之後,笑道:


    “圓慈大師不必擔憂,方才安風和過去那些少俠留下的戰鬥記憶交手,本就疲憊的身軀已經到了極限,贏先生是以殺氣封其五感,讓他陷入了深度沉睡之中,雖說是受了一時之驚嚇,但是對身體恢複倒是大有裨益。”


    “近日來他修行越發刻苦,如此好好休息一下,也是好事。”


    圓慈微微頷首,小心將王安風抱起,緩步朝著山上空出的僧房處走去,三尺之內,不染風雪,吳長青目送他消失,待他迴過頭的時候,孤峰之上已然沒有了青衫文士的身影,不由微怔,繼而失笑搖頭,看著被雪籠罩的少室山,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先是淺笑,複又徐徐歎息一聲。


    “江湖啊……”


    轉身離去,微弓的身軀消失在了落雪之中,那歎息聲被風雪揉碎,散入這少林山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王安風才緩緩睜開了雙目,那股恐懼之感尚未再度浮現,便被另一道溫和的氣息掃平,少年收縮的瞳孔恢複了正常,燭火溫暖,身上蓋著一床厚實的棉被,旁邊圓慈正含笑看著他,溫和道:


    “看來你真的是累了,這段時間修行是不是有些苦?”


    王安風心中溫暖,搖了搖頭,笑著說:


    “不苦的,師父。”


    僧人抬手揉了揉他頭發,遲疑了下,道:


    “真的不苦嗎……”


    “實在累的話,可以放鬆一些,不必勉強自己。”


    “嗯嗯,沒事的師父。”


    僧房之外。


    藥房那邊的方向,吳長青手端著一份藥粥,其中加了些有益於王安風身體恢複的藥材,再以內力護住了熱氣不散,緩步朝著僧房走來。


    雖說讓他複蘇的是贏先生,而將這一切掰開來跟他講清楚的則是圓慈,但是溯本求源,一切卻都是因為那少年,因而他對王安風也是心裏頗為在意,再加上那少年性子也頗為對他脾性,故而在少年沉睡之後,老者就主動去少林藥房取了些藥材,混合些菌菇食材做了道藥粥。


    步入這院子,卻看到一襲青衫的贏先生坐在僧房上麵,明月高懸,衣擺隨風而動,令文士神色越顯冷清漠然,老者微怔,氣機牽引之下,贏先生已經發覺了吳長青,側過頭看他一眼,後者剛要開口,耳畔便響起了冷然的聲音:


    “那小子醒了,去讓他早些走。”


    “這裏畢竟不是他的世界,呆一時無事,但不可過久。”


    吳長青撫了撫自己長須,笑得和煦,道:


    “先生為何不親自去說?”


    聲音落下,卻隻有雪落無聲作為迴答,方才還在的青衫文士則早已經不見蹤跡,唯明月在空,越發皎潔清寒。


    吳長青微張了張嘴,無奈苦笑一聲,隻得端著藥粥輕輕敲了敲僧房木門,道:


    “圓慈大師,安風,是老夫。”


    木門吱呀打開,老者衝開門的圓慈點了點頭,笑著邁入其中,順手合上木門,燭光映照著三人倒影,隱隱聽得到老者和煦的聲音:


    “來來來,嚐嚐老夫的手藝。”


    “已經二十年不曾親自下廚,莫要嫌棄,莫要嫌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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