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同迴了李大夫的藥鋪裏麵,後院就是自家宅邸,那婦人迴了偏房裏麵,片刻時間便有陣陣的炊煙香氣升起,王安風和那儒雅男子則是坐在了書房之中,並不大的房間裏麵卻擺滿了足足兩個書架的書籍,案桌上放著一本古籍,少年掃了一眼,隻見上麵寫著‘十二髒相使篇’幾個墨字,心中恍然應該是醫書。


    “嗬嗬,地方小地方小,賢侄不要怪罪。”


    儒雅男子略有些尷尬之意地將桌子床鋪草草收拾了下,清出一片幹淨地方,方才招唿王安風坐下,右手摩挲著那沉甸甸的酒壺,臉上現出了幾分緬懷之色,許久之後,長歎一聲,道:


    “離大哥……他還好嗎?”


    王安風點了點頭,道:“好的很,每日裏喝酒吃肉,精神極好,不比年輕人差的。”


    男子聞言笑了笑,道:“瞧我問得個什麽問題……也是我糊塗了,離大哥功夫那麽好,氣血旺盛,功體強健,就是我都入了土,怕是都還能夠暢暢快快地喝酒吃肉。”


    少年聞言心中微微一驚,他雖然隱約猜得到離伯有功夫在身,可卻從來沒有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層次,眼前的大夫最多不過三十餘歲,可是聽他口吻,似乎離伯的身體要比他還要健壯許多,不由地對那個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老人多出了幾分好奇,遲疑了下,終究少年心性,按捺不住,便開口道:


    “李叔您……當年是怎麽認識離伯的?”


    “他讓你來尋我,竟不曾告訴你我們的關係?離大哥這個性格,二十年也沒有半點改變啊……”


    李康勝聞言也是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失笑了兩聲,雖是在笑,臉上卻不由得浮現出了些許懷念,搖了搖手中酒壺,歎息一聲,徐徐開口講述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其間那婦人熱好了些酒菜給他們端上來,李康勝便索性一邊飲酒,一便沉浸於了當年的迴憶之中。


    事情開始於二十年前。


    那個時候的李康勝,還不是現在這樣名聲頗響的大夫,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仗著一身家傳醫術在江湖上跑來跑去,當時候的天下還沒有像是現在這麽安穩,路上常有匪徒出沒,他當年被抓了去,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去給筋脈受了傷的盜賊頭目療傷,可那時候他雖是年輕,倔強的性子卻一點沒有變化,梗著脖子怒罵匪首。


    就在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絕難幸免的時候,卻有一位中年俠士大笑而來,踏雷掣電,隻是幾個殘影便殺盡了一山的劫匪,之後將他護送到了這城裏,途中二人個性相投,一者倔強耿直,一者豪邁不羈,倒是成為了好友,但是天下豈有不散之筵席,離別之日,終究難逃。


    講到當年一別,便是十七八年光景,李康勝連連大口飲酒,儒雅的麵龐之上隱有紅暈,將那玄晶壺放在一旁,抬手用力抓住王安風的手臂,聲音含糊道:


    “這酒壺當年離大哥絕不離身,我,我一見便知你與他關係匪淺,既然來了這裏,嗝兒,便,便當這裏是自己家裏,千萬不要客氣……想住多久都可以,不如,不如李叔給你說一門親事……你變常住在此了。”


    儒雅男子儀態疏狂,顯然是不勝酒力,已經醉得不清,把住王安風的手臂用力搖了下,道:


    “吾家有小女雅南,年紀,年紀和你就差了四五歲,不如……,賢侄,不如咱們就在這裏寫了婚書,你帶迴去,給離大哥看了,咱們兩家,親,親上加親……”


    一番話說完,李康勝竟然真的搖搖晃晃起身,轉身去翻那些紙卷,磨了筆墨,便要落筆,或許是因為醉酒的緣故,落筆之處頗有幾分遊俠瀟灑之氣,一旁王安風看這陣仗,縱然剛剛大勝了一場,也感覺坐立難安,額上滲出冷汗來,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種問題。


    任由亂來?不提他頗為反感隨意便定下女兒命運的行為,師父那一番話兀自還在他心頭作響。


    勸說?可看那模樣,如何勸說地動,看這模樣要想讓他停手除非是把他擊昏,可父親離伯的教導可沒有讓他對一位和藹長輩出手的道理。


    就在王安風有幾分身手足無措的時候,突然一隻柔白手掌伸出,繼而便有兩根明晃晃的銀針徑直沒入李康勝身後,男子的身子一滯,隨即微微一晃,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片刻便有鼾聲響起,王安風心中一驚,迴頭看去卻是那溫柔嫻雅的嬸娘,滿臉苦笑地在看著自己的丈夫,不由得驚訝失聲道:


    “這……嬸嬸原來會武?!”


    “武功?我一介婦道人家,哪裏會什麽武功……”


    婦人同樣神色微怔,隨即便恍然醒悟過來,指著銀針解釋道:


    “這不是甚麽武功,隻是家傳針灸之術,人體有十一處能夠助人安睡的穴道,我不過給外子風府,耳後兩穴下針……也是他本身便醉得不輕,倒讓賢侄見笑了。”


    “剛剛婚約之事……雅南方才七歲,還請勿要當真了……”


    一邊說著,一邊麵含著抱歉卻堅定的神色朝著王安風行了一禮,少年連忙閃在一旁,避開了婦人此禮,定了定神,方才笑道:


    “不過是醉酒戲言……我也喝了點酒,腦袋昏漲,明日裏估計什麽都記不得清啦……方才李叔,可有說了什麽嗎?”


    婦人看著王安風沒有絲毫異色的麵龐愣了一下,隨即便也笑道:“是嬸嬸想差了,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王安風又笑了笑,看著一旁昏睡過去的儒雅男子,道:“李叔醉成這個樣子,敢問叔叔嬸嬸房間是那一間,我給送去床上。”一旁的婦人看著酣睡的夫君,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惱怒,恨恨地道:“酒量差卻肆意飲酒是為不自知,麵對幼輩不能以身為則是為不守禮,口出妄言是為不定,君子十誡一次便破了這許多個,活該他在此地受涼!”


    “風兒不必管他,來,嬸娘給你備好了客房,好生洗漱休息罷。”


    一邊恨恨地埋怨李康勝,但是轉眼卻和顏悅色地拉著王安風離去,少年迴身看一眼那臉上沾染了墨汁的李康勝,心中歎道:“果然,酒能誤事,影響心性,使人能為不敢為之事,卻也能夠惹出許多的麻煩,師父果然沒有騙我,酒不可碰。”


    出了書房,轉過個彎便是他住的偏房,並沒有多大,但是卻收拾地極為幹淨整潔,換上了嶄新的被褥,王安風和李康勝的妻子告聲夜安,洗漱之後,便躺在了床鋪之上,是和自己大涼山中硬板床截然不同的觸感,如春日新芽一般將他柔軟地包裹,口鼻間一陣藥材香味。


    躺在這床上,王安風卻久久難以入眠,今日第一次和別人動手,而且還極為輕易將數名壯漢擊敗,不由得令他心緒有些翻滾,剛剛在外麵還能夠守著父親教導自己的禮節,但是現在獨自一人卻依舊感覺到了一種極為興奮的情緒。


    在心中默念了數遍‘君子慎獨’,那興奮之情卻是越發高漲,突地想到自己今日裏還不曾去少林派,心道現在到了李叔家中,又已經入夜,消失半個時辰也不妨事,當下便抬起手臂,對著那串佛珠低聲道:


    “我要迴少林寺,找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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