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草原上,天空在十數日間都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蒼青色,純淨地讓人從心底裏感覺到了可怕,就像是春天時候,最細的河流裏,最薄的一小塊冰,放在陽光下,顯得異常透明單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碎裂。


    然後天就會崩裂下來,億萬傾的雲霧砸下,形成無限大的旋風席卷整個草原,帳篷,河流和牛羊,收割所有生靈的生命。


    這將會是天神的怒火。


    這些日子裏,牧民們每天都自發向著天神禱告,從天空中俯瞰下去,在起伏的草原上覆蓋著雪,一個個黑色的小點,密密麻麻跪在草原上,雙臂展開匍匐在地上,被草原沒有遮掩的陽光曬的黧黑的麵容伏下,額頭磕在草地上,和冰雪接觸,滿是虔誠和順從。


    北疆的金帳當中,北匈王舉起了手中的黃金酒杯,旁邊是那位頭發蒼白的夏先生,北匈王的笑容豪邁而暢快,道:“先生的神通實在是厲害,不是我這樣的俗人能夠明白的,居然能夠將天上的神引下地來。”


    “有這樣的神在,我的大軍一定能夠攻破大秦的守備。”


    “到時候,我將會在整個中原最肥沃的土地上,修建比扶風樓更為高大的閣樓用來祈禱,每天都會有最新鮮的食材,有最純潔秀美的少女供奉,讓神的光輝在人間傳唱一千年的時間。”


    夏先生喝下了酒,道:


    “隻是這些人,還不夠反攻中原。”


    “若想要真正將中原納入統治之下,需要徹底打開天上的通道,讓司掌戰鬥的天人兵將來到人間,直接落在秦國皇帝的皇宮中,讓秦國的皇帝俯首稱臣,若是不願意,就殺死皇帝。”


    “中原統一不過隻有三十年不到的時間,皇帝崩殂,必然發生內亂。”


    “那個時候在勸誘七十二個柱國擁兵自立為王,令中原各處各自為戰,就像是一盤散沙,到時候王上再從北疆出兵,就能長驅直入,輕易在中原占據一席之地。”


    北匈王端起酒杯,道:


    “夏先生的指點,我銘記在心,隻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天宮兵將下凡?”


    白發男子道:


    “現在還缺乏一物,不能夠打開通道。”


    “蓬萊島上留下的天機壓製太過於嚴重,想要如我所說那樣行動,還需要有取代蓬萊島的道標才可以。”


    北匈王道:“先生說的是昆侖山?”


    白發男子笑答道:“自然不是,昆侖山上的那一位……縱然現在不在山上,也不能夠輕易去打攪,道標不過是告知上界之人,人間中原的所在,並非一定要是靈山靈島。”


    北匈王若有所思,夏先生微微一笑,道:


    “非靈山靈道,天賦異稟之人也足以用作道標的材料。”


    “我在中原已經遊曆了許久。”


    “這一代,一共有兩個人,可以作為兩界道標。”


    北匈王心中對於眼前人越發有些警惕,同時更是知道,雖然眼前這個書生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那可以作為兩界道標的人,下場絕不會有多好,複又想到此人或許在數十年前就已經為今日做了準備,不由得有些忌憚。


    雖然心裏這樣想,可臉上卻還是豪氣,道:


    “先生若有甚麽需要的,請盡管開口。”


    “草原上雖然沒有中原那樣多的物產,但是我們不怕死的勇士不會比中原的人少,每一個都可以為了先生的計劃去赴死而沒有半點怨言。”


    夏先生道:


    “不必勞煩王上。”


    “此事我早已請動幾位天宮的上天人,作為道標,並不需要去廝殺。”


    “我等,自有我等的手段。”


    …………………


    因為那一頭熊羆的體型一日比一日龐大,雖然說老道士知道這東西已經被養成了跟家貓家狗一樣的性子,可是個人見到這樣的一頭孽畜大搖大擺出現在大道上,都會給嚇得腦殼兒發涼。


    沒法子,為了少些麻煩事,老道士隻能盡是挑揀些常人不走的小路,或是趁著夜色迷蒙的時候趕路,雖然孤單寂寞了些,可也別有那麽幾番趣味在,隻是老道看著那一頭黑熊,想著往後越長越大,肚子也越來越大,就不大好養。


    這樣一頭猛獸,每天要吃太多東西了。


    還好道門家大業大,還餓不死這頭孽畜。


    老人唏噓搖頭,心裏升起了某種慶幸感覺,這要是個山頭上的窮酸分支,哪裏還養得活這樣一頭怪物?早給吃窮了。


    而且這玩意兒感覺一日比一日長得大,一日比一日胃口也大了。


    這樣下去可不成。


    或者是想到了幾十年以後,張聽雲座下一頭和小山丘似的黑熊張牙舞爪的模樣太過於驚悚,老頭子額角抽搐了下,然後轉頭看著坐在熊背上,安安靜靜給熊羆順脖子後麵長毛的張聽雲,幹咳了一聲,用那種商量的語氣說道:


    “聽雲啊,師父我聽說常吃葷腥容易得病,影響身體,還會變胖,我看著這大黑也越來越肥了點,咱們往日就多給它吃些青菜蘿卜豆苗兒之類的,肉,就少吃些?”


    張聽雲抬起頭,認真思考了下,然後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去。


    老道士咧嘴一笑。


    黑熊的動作卻微微一滯,可因為是自己主人放了話,也就隻能夠往前繼續走,這樣的動作沒有瞞過老道士,老人心中暗歎果然已經從尋常的野獸逐漸蛻變為通曉人性的異獸,恐怕壽命也不會如同尋常的黑熊那麽短。


    正自此時,老道士的腳步突然間微微一頓。


    他原本是跟在黑熊的旁邊並行,這一停下來,麻衣道袍的兩條廣袖就朝著前麵飄蕩了一下,老人原本可親的模樣突然變得淩厲,左手伸出,護住了驟然露出獠牙的黑熊,以及黑熊背上的張聽雲。


    右手伸出,五指在虛空中微微握合。


    仿佛瞬間將一片天地都握在掌中。


    如同打碎琉璃盞的清脆聲音。


    老者五步之前,方圓三丈的空間如同凍結為寒冰,然後寸寸碎裂,一同碎裂墜在地上的,還有一道布滿了蟠龍紋的符,原本無法被看到,此刻被老道士捏碎之後,反倒是清晰可見。


    上麵的紋飾極為繁雜,而且盡數都是古代道符,和當今經曆過道門一代代祖師所改傳的那一類截然不同。


    但是老人仍舊認出了上麵最核心的部分。


    泰山府君祭。


    老道的眼底升起怒意,而在同時間,又聽到了一聲脆響,在兩人不遠處,現出數名衣冠古樸的男子來,為首一人先是驚愕,手指中一枚靈韻充沛,顯然算是類似神兵的罕見器物上已經布滿了冰裂紋。


    那人顧不得心疼手中這即便是在天宮都罕有的寶物,一雙眼睛隻是看著被太上護住的張聽雲,眼底有驚異之色,脫口而出道:


    “天機化生的道體?”


    “人間居然有這樣的體質?!”


    身後一雙鬢斑白,眼底似有風霜之色的男子亦是滿臉歡喜,扶掌歎道:


    “天機有時數而轉生為人,生而不親父母,長而不近友人,參無情大道,可一路暢通無阻,不過二十年就能抵達神仙之境,無情無我無懼無畏無憐憫之心無惻隱之念,心中無有掛礙,是執行天道之人,亦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兵人。”


    “可謂天生的仙家兵器,更在諸多法寶之上。”


    “未曾想到還能夠得到此物,我輩此行不虛。”


    把玩著熊羆長毛的張聽雲雙眼仍舊安靜的像是清朗的夜空,一雙小手卻稍稍用力抓緊了熊羆的毛發,黑熊齜牙咧嘴,嘴裏露出仿佛匕首一樣的森冷獠牙。


    為首的男子收迴視線,這個時候才看向張聽雲前麵的老人,眼神平淡像是俯瞰一隻螞蟻,隨意道:“你是人間道門的人?道門不過隻是祭祀我等之人,此刻速速退去,吾不怪罪你方才失禮之處,否則天威降處,讓你屍骨無存。”


    卻見到老人呸吐了口唾沫,想看瘋子一樣,破口罵道:


    “哪裏來的瘋子?放你娘的狗屁,趕緊滾遠點!”


    “再不走,老道士對你不客氣!”


    自天上而來的天人平淡道:


    “吾乃天上仙人,你雖有眼卻識不得真人。”


    “將你背後之人交給我。”


    “我觀你氣象,當時不斷養氣蓄氣,才延了一年壽數,經不起半點波折,稍有災劫,便如一口氣,須臾間散盡,妄動氣機,死於此處,豈非可惜?更何況以此苟活之身,能有及分力?”


    “惜哉,雖然修道,不懂得避開刀兵災劫,徒徒損傷壽數,豈非短視?”


    老道士滿臉嫌惡,道:


    “放你的屁。”


    老人抬手摸了摸張聽雲的頭發,如常笑道:


    “徒弟你先走兩步,等到師父我收拾了這些腦子被大黑拍過的人,再去找你,咱們今兒個吃陽春麵去。”


    “你可以早些去,給師父點個荷包蛋。”


    張聽雲看著他,安安靜靜點了點頭。


    黑熊在這等情況下早已經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老道士擋在前麵,攔下那讓它感覺到畏懼的氣機,當下不管不顧,朝著前麵奔出去,那幾人卻也沒有阻攔,等到張聽雲走遠之後,為首天人平淡道:


    “天機化身的道童早慧,但是她沒有跟你留下,此便是無情。”


    老道士撓了撓耳朵,滿臉憐憫看著天人,道:


    “我家徒弟早慧我知道,可是早慧不是傻你知不知道?”


    “知道要打架,留在這兒不是叫人分心?這得要多實心眼兒的早慧才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為首之人並沒有將這個身穿麻衣的老道放在眼中,穿著一身藍白色官服模樣的長袍,頭戴白玉蓮花冠,腳踏芒鞋,腰間一把玉竹劍,右手伸出,手掌白皙修長,延伸向了張聽雲離去的方向,徐緩開口道:


    “請卓魄,飛魂二位天將將那兵人胚胎拿下。”


    背後有兩人身穿金甲,恭敬行禮,口中道:


    “尊仙君法旨。”


    兩道身影縱出,腳下踏起祥雲。


    卻在下一刻又硬生生止住。


    穿著麻衣道袍,有些不修邊幅的老道士伸出手,就把那兩個穿著古樸鎧甲的天將攔下,巨大純粹的道門氣機鼓蕩,將他二人生生阻住,然後看著前麵的天人,看著被其餘天人稱唿為仙君的男子,笑容收斂,道:


    “隻要老道士還在這裏,你們休想再往前一步。”


    一名身材高大,身穿金甲的天將似乎因為被眼中的區區凡人阻攔而震怒,口中大聲嗬斥道:“區區凡間道人,竟然敢對天人出手?!”


    “還不速速退下,否則我定然斬去你頂上三花,教你永世不可超生!”


    老道士轉頭看著那金甲神將,道:


    “你斬斬看?”


    “哼!”


    金甲神將冷哼一聲,身上的氣勢不斷攀升,就連肌膚都散發著淡淡的金光,顯然堅硬至極,踏空而行,和人間強大武者不同,他踏空時候,腳下凝聚出一朵祥雲,雙手倒持金塔鐵鐧,威勢赫然,當真天上神人,地上太歲。


    就在他馬上掠過老道士的時候,老人寬大袖袍下麵的右手輕輕握合。


    如同方才,方圓三丈的天地氣機被剝離,然後崩碎,於天機和氣機的概念上歸於‘元始’之前的混沌狀態,穿著金甲的天人將領身軀瞬間僵硬,在下一刻和那一團氣機一同剝離,整個人炸裂成一團血水。


    複歸元始。


    我為太上。


    老人看了看手掌上的鮮血,旁邊那一名僥幸活命的天將幾乎肝膽俱裂,猛然後退,老道在麻衣道袍上輕輕擦了擦手上的鮮血,道:


    “讓徒弟走就是不想要讓她看到我這樣。”


    他看著那幾個天人,咧嘴一笑,像是憨厚的老農,或者鄰居家臉上滿是皺紋的老爺子,好像隨時會伸手到懷裏,掏出一把花生果子,逗弄孩子笑出聲,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頭皮發麻。


    “老道活了三個甲子,三個甲子啊。”


    “一百八十年,不是時時都那樣好說話的,也就年紀大了,知道天命將至,生死枯榮,脾氣就越來越好,一百年前天下亂糟糟的,哪個國都有哪個國的天下第一。”


    “當真以為,我道門祖庭的位置是給別人做法事算姻緣算出來的?”


    他抬起頭看著那些道門記載中隱約提及的天人,似乎是在詢問,似乎在自問道:“天人?仙君?”


    他笑一聲,道:


    “我等道門,所修天道,人道,大道,數代祖師,自老子莊子而來,所求者逍遙,所求者自在,所求者超脫,何曾求得苟活的長生?後人將那些仿照人間帝王的所謂帝君之位按在我家祖師身上,可曾問過了他們?”


    “區區天人,不過是躲災避禍的塚中枯骨罷了。”


    “妄圖於天地之間多苟活百年,不懂得生死之事,服餌避禍,可知不知悅生,不知惡死的真人境界?”


    老人往前走出三步。


    第一步大地仿佛下沉,人人都覺得身軀陡然沉重,第二步周圍有形的氣流匯聚而來,化作盤旋的流風,大地厚重,天空生出風來,風盤旋自極限,卻從風中生出流火烈烈,天空水汽氤氳,如有蛟龍行雲布雨。


    未曾如那些頂尖武夫動輒數百裏異象,牽扯雪山飛雪千裏,道門三教,更為看重其他,非大,非廣,反求其高遠,第三步踏出,地水風火盡數散去,區區三丈方圓,混沌原初之意浮現。


    被稱之為仙君的天人瞳孔驟然收縮。


    前麵的老道士平淡道:


    “你剛才說,隻剩下一年不到的壽元,你說錯了。”


    他笑了笑。


    “不是隻剩下一年,是還有足足一年的壽命。”


    老人抬手扶了扶發髻上的鬆木道冠,整個人的氣勢瞬間拔高,如同山嶽之傾,如同一切元始,萬物未生,混混沌沌,太上,太古無名之君,為道。


    老人做一道揖,平淡道:


    “道門,太上。”


    ps:今日更新奉上………。


    因為昨天雖然卡文,但是還是有那麽一丟丟寫出來的東西,今天的更新就比較早了,最後這部分更新字數會不穩定,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主要想要好好收尾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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