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


    飛鳥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棄逐兮。


    蒲城的官府終於下定了決心,把東城的流民驅逐出城,一隊隊官兵驅趕著流民。


    天氣已寒,夜裏的風能吹的人刺骨。


    流民們並不多的家什,裹著破舊髒兮的被褥,婦人牽著孩子,老人眼角含淚。


    出了城,連乞討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能去哪裏呢?


    家中的男人們,以往的大手,枯瘦失去了生機,已經沒有了力氣抬起,不能再為家人們遮風擋雨。


    出了城,等待他們的,隻有死亡。


    他們祈禱上蒼,但凡有生路,哪怕再苦再累,隻求為家人留一口吃的。


    士兵們都是來自衛所。


    他們同樣苦。


    但是總還有那麽一口糧食可以續命,所以上官的嚴令,他們不敢怠慢。


    驅趕的人神情麻木。


    被驅趕的人同樣神情麻木。


    頭生喉嚨裏謔謔的響,他有種想撕裂眼前一切的衝動。


    今日親自來東城探查營丁的敵情,想不到就看到了這一幕。


    流民的苦,他怎麽可能忘記。


    眼不見為淨,所以,他讓自己努力忘記。


    這是不對的。


    他知道商人們手裏有糧食,官府手裏也有糧食。


    能救活眼前的人們。


    他想讓他們救人,握緊的手無力的垂下。


    少年揉著眼淚,聖人說的不是這樣的。


    “周哥兒,你是城裏人,官兵不會趕你,帶上他吧?”一個衣裳破爛,隻有一件小衣,差不多是半個裸的婦人。


    看到官兵很快就要驅趕到這裏的時候,匆忙把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孩童的手塞入少年的手中。


    “周哥兒,來世奴為你做牛做馬。”


    婦人不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如何在亂世裏帶活她的孩子,她實在沒有辦法了。


    不給少年說話的機會,大步擠入人流,很快就消失在城門。


    孩童是個男孩子,一根竹竿上放了一塊瓜一樣,眼窩凹陷、骨骼突出,皮膚呈現半透明狀讓人看著別扭。


    少年先是要拒絕。


    但是說不出口,眼睜睜的看著婦人消失。


    孩童很乖,並不說話。


    隻是眼睜睜的看著娘親把他丟下,就像大大一樣。


    頭生不能看下去,走了這邊。


    少年牽著孩童的手,走了那邊。


    “你叫什麽名字?”


    “俄娘說俄叫李如靖,今年六歲了,讓俄跟別人說俄隻吃一口飯,不吃多的。”


    “你看上去好小。”


    “以後叫我周哥吧。”


    孩童點點頭,他並沒有說,自己很想娘。


    東城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


    城裏的人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閉嘴不說話。


    三爸非常氣憤。


    他帶來的人同樣很氣憤。


    “狗官。”


    “對,狗官。”


    人們破口大罵。


    之前他們很禿廢,害怕的表情一覽無餘,如今各個都氣憤不已,忘記了恐懼。


    “咱知道兄弟們有怨恨咧,雖然你們嘴上不說,但是咱挑了你們來幹這麽危險的事,你們心裏都要把咱罵死了。”


    陳平安望著眾人,說話非常直白,眾人閉上嘴。


    “誰不怕死?咱也怕。”


    “可惜世道就是如此,怕死又能怎麽辦?總歸還是要死,咱不想死,咱不服,咱就要拚一條活路出來。”


    “咱就不信了,舍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區區一個蒲城,就這些狗官,拚著老命,咱也要幹死他。”


    “你們有孬種的現在就站出來,咱絕無二話,立刻就讓生哥兒安排出城迴營,咱隻要和自己一條心的兄弟,這條命不要也罷,還這個世道朗朗乾坤。”


    “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掌家,你不用說那些渾話,咱要是那天不衝到你前麵去,咱就是狗養的。”


    “對,咱們陝西漢,就沒有孬種。”


    頭生站在門外院子裏,突然覺得一股溫暖。


    這些粗鄙漢子,大字不識,不懂得什麽忠義大道,但是他們有一口氣。


    這口氣。


    讓頭生熱淚盈眶,知道這個世道,總還有一點是對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出自道德經,頭生在種先生那讀過。


    結芻為狗,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


    在天地之間找不到仁,因為萬物都成了沒有靈魂的草紮成的狗,形如軀殼。


    聖人找不到仁,是因為百姓都成了沒有靈魂的草紮成的狗。


    但天地是無所謂自私的,對待萬事萬物都一樣。


    是啊。


    蒼天不管的。


    那就讓蒼天看看,沒有靈魂的老百姓,是如何找到仁的。


    頭生終於堅定了自己的道路。


    他不是聖人,他也不是什麽偉人。


    文韜武略他啥都不是。


    就是一個來自現代的普通人。


    公交車上身邊路過老人,他會閉眼裝睡,路邊有人乞討,他會繞路走過。


    但是,人是有底線的。


    沒有那條底線的,就不能算是人,而是禽獸。


    他也做不到政客那般,對於任何事情都能理性看待。


    他一個賣保險的,也不懂。


    北京城!


    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皇上召對平台,有‘文臣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


    俸薪幾何?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


    上嘉獎之,擢一良右僉都禦史。


    工部尚書楊夢寰請停開納事例。


    廷推閣員,以錢龍錫、楊景辰、來宗道、李標、周道登、劉鴻訓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罷蘇、杭織造。


    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日講,以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


    這一年。


    官員們忙著講大道理,講功勞,講人倫,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


    唯獨沒有減去陝西三餉的奏章。


    新的巡撫到來了。


    官員們齊聚西安府賀,爭相為了在新任巡撫大人眼前留個印象。


    都知道新任陝西巡撫大人不喜流民。


    各地都在清理驅趕。


    富平,宜君,黃陵,洛川,宜川,淳化,三水,成縣,韓城……


    一隊隊流民們湧出城外,哭天喊地,悲喊聲聞者落淚,聲聲聳入天際。


    黃土高原上空,烏雲密布。


    風雲際會英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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