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得不輕,身子冷不丁跌倒在暖炕上,唿吸頓時凝滯,神情也有些木訥,急得竹軒急忙喚道:“娘娘!娘娘!”


    “我、我沒事!”我極力平複心情。


    竹軒也過來攙扶住我,且勸說道:“娘娘,這怨不得您,是他母親作惡多端,咱們已經幫過他一迴,他仍舊這個下場,是命呐!”


    “不!哪來的命?”


    平心靜氣之後我方道:“我不信天,不信地,更不相信什麽該死的運命!尤其在這權力盤根錯雜的宮牆,命運更加不可信!”


    “哎!”竹軒長長歎息一聲,“娘娘能明白最好,不單是這宮牆,其實天下莫不如是,什麽運?什麽命?不過是落寞時一聲安慰自己的謊言,說到底這世上之事隻有一個道理,那就是‘弱之肉,強之食’。”


    “‘弱之肉,強之食’”我反複呢喃著竹軒這句話,的確,這世上之道莫不如是。


    若是楚般離夠狠夠強,不至於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若是當初強悍者不是慕元昊而是玉郎,我就不會被逼嫁入宮中;若是當時太子哥哥是那個最強悍的人,大哥也不會無辜枉死……


    凡此種種,正在向我昭示著一個最淺顯的道理,那便是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必須變得強大,必須變得非同一般,必須能夠獨當一麵,掃盡一切汙垢。


    想到這兒,我開始為以前效仿德妃安然後宮的想法感到羞愧。


    置身事外,獨處一生?


    已然踏入這豺狼虎穴之地,我還有可能置身事外、安詳一生嗎?


    不!


    不能夠了!


    這一輩子或許我都不可能再有安詳可言,但我必須要去爭取活著的權利,既要爭取,就要掃平一切障礙!


    楚氏已除,下一個該當麗妃了吧?


    在我下定決心開始針對麗妃之時,玲風探來消息,說是據落青雲觀測,惠妃似乎是有了身孕。


    玲瓏!


    身孕!


    我腦子轟然遭了一擊,非但沒有半點高興之意,反生出一股子愁意來。


    這愁並非是嫉妒,而是源於她的身份,顧忌她的身子。


    她與六王本是兩情繾綣的眷侶,被皇帝棒打鴛鴦不說,還活生生害死了她的男人與孩子,現如今懷上皇帝的種,她該是何心情?


    迴想起六王,她又該如何自處?


    還有那個尚未長大就被誅殺的可憐孩子,它日誕下皇子,玲瓏是否會不斷想起他來?


    玲瓏之事於我終是一塊心病,是否屬實必當是要去看一看,故而翌日一早我就帶著竹軒與玲風去了秋瀾殿。


    一如往常,秋瀾殿依舊冷清,沒有閑雜人等,也無多餘冗雜的聲音。


    那時秋陽正勁,但因尚早的緣故,陽光灑在身上,倒有些暖洋洋的意味。


    一進宮內,就見玲瓏坐在宮院內的石凳上。


    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臉上未著妝彩,一頭如瀑般的青絲垂過肩頭,正仰頭閉目數著些什麽,口中低低道:“八、九、十……”


    “蘭……”玲瓏身邊站著彩鳳,彩鳳見我們進去,立即要叫出聲來,隻是在她還未出聲之際已經被我噓聲打斷。


    彩鳳也是個伶俐人,立即止了聲音,對著我用手指了指牆上的雀兒。我這才明白,原來玲瓏所數的是那牆上麻雀的隻數。


    果不其然,一會兒後她饒有興趣的說道:“十三隻!彩鳳,是十三隻對不對?元醴說過我不會數錯的,他……”


    睜眼見我,玲瓏立即將話係數吞入腹中,一改方才難得的愉色,僵了僵臉對我道:“妹妹,是你來了。”


    玲瓏語氣淡淡,瞬息間仿若從雲端墜下。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闖入打擾了她,還是她喚六王之名被我聽見了才這樣,一時間心中有些不安,卻見她緩緩轉了笑意,道:“坐吧,好些天沒見你過來。”


    我對她微笑點頭,說道:“玉姐姐身子不好,妹妹怕打擾了姐姐。”


    打擾是假,實則是最近我忙著楚般離之事,一時沒有空閑過來看她。這要不是玲風突然告訴我她貌似懷有身孕,隻怕我還要等處理了麗妃再來與她好好敘談。


    “什麽打擾不打擾的?”玲瓏抬首望了望天空,清冷的嘴角兀自勾起一抹苦笑,“我這身子不中用,遲早都是那麽一迴事,能在死前多看看你們,也是極好的。”


    “玉姐姐,切莫如此說話。”我旋即捂住了她的嘴,又伸手握住她的手,與她坐得近了一些,慢慢勸慰道:“世事倫常,有誰竟能得意?姐姐身子弱不假,好生調理,卻也不是挨不下去,不是嗎?何況姐姐還有家人,就算不為自己著想,為了她們也該保重這身子骨不是?”


    “我已經保了她們這些年,夠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們的運命終究不在我的手中。”


    “姐姐!”


    “不要放在心上!”玲瓏反手在我手背輕輕一拍,強扯出一抹微笑,“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都怪我,許是最近病久了,腦子有些不清楚,你權當是我說的胡話吧!切莫放在心上!”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今日與別日不同。


    雖仍舊是一如既往的蕭索,但隱隱間更覺得有些厭世的意味,故而對於懷孕一事,我更是無從問起。


    我在秋瀾殿陪玲瓏聊了半晌,直至她累了才離開。


    臨走時玲瓏喚了彩鳳相送,彩鳳是玲瓏的心腹,我本想借機問一問她有關玲瓏之事,誰料還未開口就見她屈膝意欲向我行跪禮。


    我忙與竹軒等將她攙扶起身,問道:“彩鳳,你這是做什麽?”


    彩鳳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嗚咽道:“蘭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我那好不容易安定的心被她這麽一弄又提了起來,用娟子擦幹她的淚水,柔聲問道:“怎麽了?你好好說話!”


    彩鳳便答:“蘭娘娘,我家主子懷孕了!”


    “懷孕!是真的?可經太醫確認過了?”


    “是真的!”彩鳳像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我家主子略通醫術,這種事情根本不用太醫,主子自己就能確定。”


    經由彩鳳的簡述與我而後所查我方知曉。


    原來玲瓏外族一家是有名的醫藥世家,她母親自幼習醫,生下玲瓏後又將一身本事傳給了玲瓏,故此玲瓏算得上是個修為不淺的大夫。


    想到此,我的心陡然驚了一下,原來那天在榮慧堂竟不是我多疑,玲瓏她果真在替我號脈,如此說來遠兒非皇帝血脈一事她也是知道的!


    既如此,她還如此待我,是真心與我對了眼還是別有企圖?


    不怨我思想齷蹉,竟把玲瓏想得如此不堪。實則是宮牆險惡,我不能拿遠兒的性命做賭注,也不能拿玉郎的性命做賭注。


    彩鳳拉著我哭哭啼啼道:“蘭娘娘,我家主子的過往我相信您應該早打聽清楚了對嗎?這些年主子身子不適,多少有前塵往事的牽扯,如今得知自己懷有身孕,更是鬱鬱寡歡,蘭娘娘,奴婢知道您是個通透人,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對嗎?”


    玲瓏對六王愛之入骨,對小王子也是傾盡心血,卻害他們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如今懷上罪魁禍首慕元昊的孩子,她要如何自處?


    又要如何麵對她的愛人與孩子?


    這道理我明白,隻是……


    彩鳳將這些告訴我,就不怕我表裏不一,背後捅玲瓏一刀嗎?


    我並未迴答彩鳳,而是問:“彩鳳,為何是我?和……”我本想說和貴嬪不是更適合嗎?然而話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反而道:“好,我答應你。”


    彩鳳既然找我,就說明她定是左右權衡了利弊。


    為何要找我,又為何不找如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篤定我能幫玲瓏!


    何況玲瓏既然知道遠兒非皇帝所生,那麽她的心腹彩鳳也一定知道,她若是要算計什麽,我也逃不掉。


    見我答應,梨花帶雨的臉上立即綻放出笑容,感激道:“謝謝您!”


    我搖頭:“不必,彩鳳,我雖然答應了你,可我並不確定是否能幫助玉姐姐,所以你還是不要對我抱太大希望。你終日侍奉在側,記得多多開解,盡量不要讓她往歪了想!”


    雖應下了這差事,我腦中卻是一團亂麻,全然不知從何處下手。且玲瓏知遠兒非皇帝親生一事於我心中終究是個疙瘩。


    迴了長信宮後我心緒頗有不寧,便命玲風傳了落青雲前來。


    落青雲來時我正單手撐住額頭在閉目凝神,還是竹軒低聲喚了兩聲才睜開眼。


    落青雲一揖身,抬頭看著我道:“您不舒服?”


    “有些悶。”


    “那臣先給您號脈。”


    落青雲言畢就要上前替我號脈,卻被我搖手阻止,我坐正了身板,接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揮手屏退閑雜人等,而後開腔說道:“我並非身子不舒服,落青雲,惠妃懂醫術,你可知道?”


    落青雲並未有多大驚訝,想了一會兒後才迴我:“小人不知,怎麽了?”


    “我懷遠兒時她為我號過脈!”


    “您是說……”這一下落青雲立即大變臉色,驚恐道:“您是說惠妃她、她知道了清遠小王爺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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