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不把話說完,意味深長向麗妃拋去一個笑容。


    “你是說……”


    她暗淡的眼神頓時活躍起來,我卻福一福身淺笑而對:“嬪妾什麽也沒說過,娘娘,酒喝多了傷身,嬪妾隻是一番好意給您提個醒。”


    我邊說邊將酒杯從她手中拿開,輕放在案上,又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說完既走,也不去看她滿是疑惑的雙眸。


    我才離開不久,這位娘娘也踩著步伐離開了暢春園,目的地自不用說,定是那火勢盈天的北苑。


    縱然郎千扈有言說已經派遣人去往北苑,那盈天的火勢仍卻染紅了雲陽皇城的半邊天。


    倒也是,北苑那種地方本來就是後庭諸人言及厭惡之地,不是鬧到如今的地步焉能引起人們注視?


    龐大而紛亂的隊伍步履匆匆朝北苑趕去,似乎每一張臉上都滿寫著擔憂、愁慮,可果真如此嗎?


    誰都知道,那荒涼冷清的禁院之內所關押之人不是犯大罪的宗親就是這些年在宮中失勢的妃子,他們死與活與這些人毫不相關,試問她們又如何會為之懸心?


    如今端出這一臉愁態來無外乎是做做樣子而已。


    那夜裏,大火綿延了數座宮牆。


    北苑自不必提,就是端妃娘娘的寶慧宮以及和貴嬪的鍾粹宮也差點遭殃。


    人們趕到之時一大批侍衛、太監、宮女正忙著提水救火,皇帝瞅著便問:“怎麽迴事?好好的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


    “皇、皇、皇、皇上!”


    看守北苑的首領太監劉易升滿臉灰塵,嚇得渾身直打哆嗦跪在皇帝跟前:“都、都是奴才失職,沒有及時發現。”


    “一句沒及時發現就想糊弄過去?你自己看看,這都成了什麽樣子?要是再晚一些怕是這整座皇宮也要毀在你手裏了!”


    盡管那劉易升已經瑟縮的不成樣子,皇帝的盛怒卻沒有削減半分,吼道:“來人,把這不中用的東西拖下去!”


    “皇上饒命啊!奴才知錯了!皇上,您饒了奴才這一迴吧!”


    “饒你?朕今日饒了你,往後還怎麽得了?似你這樣當差,今日燒一宮,明日毀一殿,朕能有多少宮殿給你敗?來人呐,快把他拖下去!”


    “是!”


    “等一等!皇上!”


    眾侍衛上前拿人時一個同樣臉上烏漆抹黑的太監突然攔住侍衛,撲騰一聲跪到皇帝跟前:“皇上,求您饒了師父這一迴吧!皇上如果真要殺那就殺奴才好了!”


    劉易升見他,立即憂愁上升,斥道:“阿離,你做什麽?還不快下去!”


    喚作阿離的小太監並不曾理會師父劉易升的斥責,依舊不停地向皇上叩頭求饒道:“皇上,師父這幾日著了風寒,整日病的迷迷糊糊的,連睜開眼睛的時候都很少,今日之事實在是奴才的罪過,是奴才沒有看管好這兒,皇上要殺就殺奴才好了!”


    阿離淚下翻滾,再次向皇帝叩首:“皇上!奴才不求別的,隻求皇上準許奴才先帶人把這大火撲滅,到時候即便是死奴才也能安心了!”


    “阿離!”


    劉易升眼中衝出淚來,再不像先前那樣膽顫瑟縮,而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責罵著自己。


    朱慶轉眉瞅瞅,尋思一會兒方道:“皇上,依奴才看這叫阿離的不像是說謊,奴才瞅著劉公公臉色的確不好,何況這失火的原因還未查明,北苑上上下下一直以來又由他們照看,裏頭的情形外頭人未必有他們熟絡,不皇上不如先留他師徒一條命,等事情弄清楚了再發落也不遲。”


    賢妃亦道:“是啊,皇上,當務之急是把火撲下去,旁的都可以留待後議。”


    有朱慶與賢妃先後相勸,皇帝終於止怒,說道:“既如此你們這條命就先留著。”


    “謝皇上!”


    “謝主隆恩!”


    聽聞皇帝開恩赦免劉易升師徒二人頓時臉色大改,跪在地上不停磕著響頭。


    見皇帝似有煩悶之色朱慶便道:“行了!我說你們師徒倆還杵在這兒做什麽?還不趕緊下去張羅著救火?”


    “是!是!是!這就下去!”


    劉易升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拖著搖晃的身子趕緊消失在來往奔走的救火隊伍中去。


    一會兒後火勢逐漸減退,隻見得侍衛從裏頭抬出一個人來。


    那人衣衫破爛、發髻淩亂,全身上下更沒有一處幹淨地方,到處是飛灰的殘末,一眾妃嬪瞧著無不掩鼻以避,唯有和貴嬪問了一聲:“這是何人?”


    “迴娘娘的話,這是木修儀,侍衛們發現之時她已經暈了過去。”


    劉易升話才剛剛說完,貴妃便挑著鳳眉道:“什麽木修儀土修儀,這宮裏幾時還有什麽修儀?劉易升,本宮看你這腦袋是嫌在脖子上待長了不是?”


    “奴才不敢!”劉易升嚇得連忙跪在地上:“皇上,老奴糊塗,老奴隻是一時沒記起來,還請皇上贖罪。”


    “劉公公,這事怎麽能怪你?”麗妃上前來,勾唇淺笑與貴妃對視道:“貴妃娘娘,皇上當年未曾廢除木秀修儀之位,這宮裏如何就沒有修儀了?”


    貴妃鼻子冷哼,道:“是又怎樣?她木秀即為皇妃,卻不思恪守妃嬪本分,在這後宮大行巫蠱之事,哪裏還能當什麽修儀?再說了,此人已經瘋癲十數年,即便皇上仁慈不予處置,似她這樣的瘋婆子又安能忝居修儀之位?麗妃,本宮看你是酒喝多了吧?不如先迴去醒醒酒再來。”


    “嬪妾醉沒醉嬪妾自己清楚,就像當年一樣,木修儀是否真的大行巫蠱之術也隻有她自己清楚,貴妃娘娘,想必您也該清楚的,對嗎?”


    “楊麗華!”


    “怎麽?被嬪妾說中了嗎?”


    貴妃額上青筋暴現,麗妃卻更加起勁,與孟依梅就那麽直視而對。


    終是皇帝出言道:“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還嫌這不夠亂的嗎?”


    見皇帝出言,皇後也端出後宮之主道:“孟貴妃、麗妃,你們倆這是在做什麽?平日裏小打小鬧也就算了,怎麽這樣的時候也不知避退?不管木氏是何身份,到底也是一條命,到底也是曾經服侍過皇帝的女人,當務之急是要救人,哪由得你們在此胡鬧?”


    皇後的話不比皇上分量輕,她這一開口孟氏、楊氏的確安靜了下來。


    皇後便又說道:“麗妃,你的怡春殿寬敞,依本宮看就先把木秀挪到你的怡春殿去,等把傷治好了本宮與皇上再商量定奪,你看如何?”


    好一個狡猾的皇後姑姑,這一招不費吹飛之力便給了孟貴妃一記響亮的耳光,瞅準機會坐山觀虎鬥,真不愧是她這中宮之主的手段。


    不過孟依梅並不依,道:“皇後娘娘,一個冷宮的妃子挪到怡春殿去怕是不好吧?再說這木秀已經瘋了,萬一要是皇上過去的時候衝撞了皇上可怎麽好?”


    貴妃即便再痛恨皇後姑姑的狠辣也沒有當麵對她發難,隻見她不為所動便轉向皇帝求情:“皇上,毓秀宮挺好,真要把木秀挪出來往那兒挪就是了,何必要去怡春殿呢?”


    “皇上,毓秀宮雖好,但貞妃住著,她素來喜歡清靜,木修儀又瘋瘋癲癲神誌不清的,要臣妾說還是去臣妾的怡春殿好一些。何況楚昭儀是木修儀的表妹,有她照顧皇上也可放心不是?”


    麗妃瞥了楚昭儀一眼。


    本以為楚昭儀會迎合她的話向皇帝進言,誰曾想楚般離卻不如她所願,低眉叩首道:“娘娘的主意自然好,隻是依嬪妾看不如聽了貴妃娘娘的將表姐挪到毓秀宮去,一來那兒清淨,利於表姐養病;二來呢表姐當年畢竟是因巫蠱之事入得冷宮,真要住到娘娘的宮裏去隻怕說出去不好聽。”


    楚般離言下之意是木秀因為詛咒孟依梅而入冷宮,而楊麗華與孟依梅又是生死對頭,將木秀移到怡春宮,大有增加楊麗華當年處心積慮授意木秀詛咒孟氏的意思。


    哼哼,還真是能說會道!


    楚般離從見到木秀被帶出來那刻臉色就沒有好看過,如今當著大家夥的麵假仁假義說了這麽一通,麗妃自是不會給她好臉色,一時間,那臉色更見難堪了。


    “楚昭儀,你這說的是什麽話?”皇後姑姑真不愧是隻老狐狸,總能在關鍵時刻將大家的矛盾最大激化。


    就在楚般離道貌岸然說了那一通話後,皇後立即糾正道:“不管木秀當初犯過什麽錯,到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也該夠了。她在冷宮呆了那麽多年,身邊貼心照顧的人已經沒了,今日又遭了這樣的罪,真把她丟在冷冷清清的毓秀宮,萬一有個好歹,不是要天下人笑話咱們皇家沒有容人之肚嗎?”


    “正是這個理兒。皇上,咱們大梁素來以仁義治天下,怎的就不能對一個犯錯的妃嬪施以寬和呢?”從不開口說話的德妃終於開口,皇帝這才道:“麗妃,你把她帶下去吧,找太醫來好好瞧瞧。”


    當日我隻想著把常喜不聲不響的送給麗妃,誰曾想天賜良機,一場大火竟似從天而降般將多年前事情的另一見證者木秀送到了麗妃跟前,一時間事情也就好辦了不少。


    隻是我當時心下帶疑,這場火當真是無意之失嗎?怎的我剛想動楚般離,就給我送來一個木秀呢?


    我疑惑不解,卻也無從得知,唯有讓手底下的人小心留意著木秀與冷宮的一切,尤其是方才的劉易升與那個叫做阿離的小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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