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玉郎終於醒了過來,見到我雙眸中立時閃出無盡的悲傷,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唯獨緊緊擁著我。


    半晌後方才放開我起身道:“妡兒,你在這兒等著,我現在就進宮去,我要找他說清楚!”


    “玉郎,不要去!”我慌忙從後麵環住他的腰哀求道:“不要去,沒用的,咱們之間還未成親,說出來他也不會相信的,何況他那麽恨你,又怎會聽你的話?玉郎,不要去,不要自尋死路!”


    “不!我一定要去!就是死也要去,我不能看著你踏入深宮,更不能失去你,妡兒,你就在這兒好好呆著,等我的好消息!”


    他言辭果決,毫不容人打斷,可我如何肯讓他去白白送死?太後娘娘既是皇帝的生母,對皇帝性情是再了解不過的,她既使了這樣的手段攔阻玉郎,想必知道玉郎此去必定兇多吉少,我又怎麽舍得他如此冒險?


    “玉郎!你若踏出這門我便立刻去死!”我眼也不眨的拔下頭上金簪抵著脖子,“玉郎,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我說到做到!”


    為徹底打斷他入宮的念頭我已將簪子狠狠的紮進肉中,鮮紅的血液也將那金色的簪子染的血紅,他眸光頓時流轉,慌張抓住我的手奪下金簪道:“不!不要!”


    玉郎轉身將我抱緊:“妡兒,那要怎麽辦?咱們走好不好?咱們遠走高飛,再也不要迴到這地方,過著隻有你我的生活好不好?”


    他周身都在顫抖,“妡兒,我以為隻要咱們謹慎小心就不會有事的,我以為自己可以保護你的,可誰知道還是逃不過這樣的運命!妡兒,我不能沒有你,咱們走好不好?找一處青山綠水之地,隱姓埋名,過著咱們的日子好不好?”


    “咱們走了,我爹娘呢?蘭家人呢?姐姐姐夫呢?難道都要跟著咱們一起亡命天涯嗎?”


    這條路我何曾沒有想過,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逃到哪兒去?何況父親、母親年事已高,難道還要讓他們因為我們而背負上永世的罵名嗎?


    “那怎麽辦?你不能入宮,更不能嫁給他,妡兒,你是我的妻子,咱們眼看就要成親了,我不要你入宮!”他淚水奔湧而出,摟著我的手臂更見收緊了。


    我抬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對上他朦朧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玉郎,難道咱們就隻有逃路可走嗎?他如此擠兌排斥你,你難道就沒想過別的出路嗎?”


    “別的出路?”


    “飛羽軍是你的舊部對不對?神策軍中也有你不少舊屬是嗎?”玉郎雖賦閑多年,到底根基在,隻要他振臂一唿,必定響應非凡,再加上太子哥哥手中的勢力,想要把皇帝從禦座上攆下來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到時候太子哥哥問鼎龍馭,勢必會成全我與玉郎的!


    “妡兒!”他難以置信的盯著我,我卻不容他思慮,繼續道:“玉郎,你已經忍了他那麽多年,為何還要忍下去?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我入宮去嗎?”


    “不,我……”


    “玉郎,咱們已經無路可走了,你還在猶豫什麽?動手吧,你要是狠不下心殺他,咱們也可以留著他的性命,要他在宮中做個太上皇不也挺好嗎?”對於一個不過問我意願便決定我生死的人我從來不會憐惜,可玉郎與他一母同胞,斷斷下不了這樣的狠心。


    “妡兒,這是犯上作亂,非同兒戲!”


    “我沒有兒戲,玉郎,一直以來都是你再忍讓,他呢?可曾因為的忍讓而寬仁半分?可曾對你大度半分?玉郎,今日之事你難道不覺得蹊蹺嗎?他從未見過我,怎的就會突然下旨?”


    “可……”他仍是舉棋不定,攬著我道:“妡兒,咱們不是無路可走,咱們可以逃的,你跟我走好不好?帶上你爹、你娘還有你的家人,咱們遠遁江湖,再不迴雲陽城好不好?你放心,我在江湖上還有不少勢力,足以保咱們平安!”


    玉郎怎麽也不肯點頭,隻是一個勁勸我逃離。我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時時放不下心中隱隱作祟的忠義,就是別人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忘那該死的忠義。可他怎麽也不想想,對這樣一個皇上、對這樣一個主上盡忠會有用嗎?


    他的話撲滅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抬眼望了望他,冷冷的將他的手拂開道:“玉郎,我爹娘已經年邁,不能再奔波勞碌,蘭妡不能不孝連累二老!如今擺在咱們眼前隻有一條路,就看你肯不肯走!”


    “妡兒,你別逼我……”


    “我沒有逼你,玉郎,皇帝宣我九月十八入宮,我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接下來就看你怎麽做!我先迴去了,要是想好了就去蘭府找我!”


    那時候我多希望他能將心中的鬼魅排出去,真正做一個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可結果呢?


    我在家中苦苦等了七日,玉郎始終都未來找我,唯有姐姐、二哥和姝兒頻頻過來探望。


    九月十六的晚上,我仍舊趴在窗台落淚,看著窗外搖曳的疏影彼此閑散,悠然自得,而…我卻被逼得要邁入宮牆,做一輩子有形無心的女人,心中一股子絞痛頓時劃過。


    門嘎達一聲開了,接著便聽見爹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孩子,秋風涼,快把窗子關上,到爹爹這兒來,爹爹有話對你說。”


    我不知爹爹這時候會過來,雖一肚子傷痛,卻不想惹他擔憂,便道:“爹爹,我有些悶,想在這兒透透氣,夜深了,您還是迴去歇著吧。”


    爹爹卻未離開,而是重重歎息一聲:“爹爹知道你心裏難受,爹爹也明白你想要什麽,爹爹更知道你對安王提了什麽條件。孩子,爹爹在朝中鄉野混跡幾十年,什麽人沒逢過?什麽人沒見過?可是孩子,江山非兒戲!你要安王做的事無異於叫他謀反,他一生持正,怎麽可能去做?”


    我愣愣迴頭,一臉驚詫盯著爹爹,沒想到他足不出戶,卻什麽都已知曉。


    爹爹慢步走向我,將我孤零零的身板攬入懷中,帶著老繭的大手一搭一搭輕輕拍著我的頭,緩緩歎息道:“你和他的事爹爹原是不同意的,畢竟當年你大哥的死和他難逃幹係。可爹爹瞧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動了情!”


    “爹爹…”我被爹爹說得嗚咽出聲,動了情又怎樣?在我麵前,他永遠不像那個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神話,在我麵前,他總是一味退縮,而今皇帝聖旨以下,他不肯反抗,我又哪裏有路可走?


    爹爹繼續說道:“他這個人呐,確實聰明,可謂天賦異稟,滿腹學問,所以你大哥、清揚才會如此敬重他。可在爹爹看來,這個人卻是個死腦筋,說得好聽那是忠,說得難聽那就是愚,是蠢!”


    “不管當今如何登臨帝位,不管後來皇帝如何刁難排擠,在他眼中皇帝是君,是至高無上的君,而他,隻將自己當做臣,永遠屈服的臣。若非如此,以他的天資、以他的實力,如何會落得如今的地步?”


    在我眼中,爹爹從來都隻是那個慈祥的父親,而不知他心中韜略,不知他高瞻遠矚,更不曉得他原是如此睿智,可以洞悉萬千。


    當時我心中傷痛,更本未將這句話細思,後來仔細迴想,才發覺他話中有話,隻是我不明白罷了。


    “孩子,其實我和你姐姐當初反對你們也不光是因為你大哥,還有一點是因為安王他這個人,你明白嗎?我們是不想你走傅玲的老路!”


    爹爹把話說到這兒,我怎會不明白?說到底,傅玲之悲不完全怨皇帝,皇帝與他一母同胞,卻似太子哥哥與洛王哥哥一樣,一個是一出生就被捧在手心疼,一個是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如此這般,一朝臨帝位的皇帝難免裹挾報複。


    可是玉郎呢?自甘受苦,從不反抗,即便自己的妻子被人搶走,也不會去反抗。


    所以我又能埋怨什麽?前頭已經有一個傅玲,錯就錯在我一見鍾情,不可救藥的戀上了他。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麽辦?我的淚珠兒忍不住翻滾,低語傷神問道:“爹爹,我該怎麽辦?我究竟應該怎麽辦?我不想進宮,我不想離開他,我要怎麽辦?”


    “妡兒,爹爹也不知道怎麽辦,爹爹隻問你,你是否真的離不開他?是否一定要嫁給他?”爹爹問了一句,我沒多想,立即點頭:“是!爹爹,我喜歡他,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喜歡他,後來他救過我很多次,我便越加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若往後的日子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怎麽熬下去!”


    “那你怕嗎?”


    “怕什麽?”


    我向爹爹仰頭問到,爹爹鬆開了我,將窗子關上,把唿唿秋風擋在窗外,自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對我說道:“妡兒,你和你大哥一樣,也是爹爹最疼的孩子,宮廷險惡,爹爹寧願你嫁與匹夫也不願你入宮牆。且你如今被卷其中,原因尚不明確,而爹爹對皇帝這個人是再了解不過的,憑著你執拗倔強的性格,終有一天是會召來殺身之禍的,所以爹爹也不願意你入宮去。”


    “可聖旨以下,除了將太子哥哥推上帝位,哪裏還有解決的辦法?”我更不願入宮,且不說皇帝與爹爹相仿,就是日後見了太子哥哥和洛王哥哥,我又該如何自處?他們分明是相伴我長大的兄長,卻要因此而改口喚我母妃,豈非笑話?


    “安王愚忠,不會起事。清揚孝順,這樣的大逆之事也不會做,所以這條路是行不通的。”爹爹搖頭說道,“若你下定決心不入宮,爹爹也不是全無辦法。”


    “爹爹有何辦法?”我滿目期許,仿佛晦暗的陰霾中晃起一盞明燈,正在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


    爹爹沉思一會兒,方道:“爹爹自入仕起便跟著皇上,後來皇後嫁他為妻,爹爹與你叔父更是全心全意保他,在他麵前我與你叔父應該還有幾分薄麵,若爹爹聯合你叔父上奏求情,或許可以保住你。”


    “果真麽?”我眼中頓時蹦出喜悅,連忙擦幹眼淚,以為終於有了轉機,但仔細一想卻又覺得不對,於是問道:“爹爹,萬一不成呢?”


    “雷霆大怒,削爵抄家或是發配充軍皆有可能,但總不至於會要了我們滿門的性命,這點爹爹可以保證。”


    我身子一軟,立即跌倒在椅子上,為我一人而連累整個家族,這樣做值得嗎?


    爹爹起身,拍了拍我的肩頭,“妡兒,爹爹今夜來找你,是因為爹爹不想看著你痛苦。爹爹把話放在這兒,事已至此,你好好想想。若你接受聖旨入宮,爹爹希望你從今夜起就把安王忘了,從此與他不相往來,再改改你的性子,在宮中平平安安過一生;若你非安王不嫁,爹爹也可以為你安排,隻是往後你們不能留在京都,必須遠盾江湖。”


    我不怕江湖荒涼,可我害怕家族受累,因而道:“爹爹,你容我想想,我、我入宮前再答複你好嗎?”


    “好!”爹爹抬步走了,到門口卻又迴頭,一雙飽含滄桑的眼睛望著我,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搖著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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