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無限愁憂一卷襲來,斬不斷、揮不去,望著望著,床上靜謐安睡的人兒猛然一個撲騰,再是一陣急促的咳聲,接著便見安王坐起身來猛烈的咳嗽。


    我先是一喜,緊接著一頭紮進他懷中大聲抽泣起來,這一刻我已然忘記自己蘭家二小姐的身份,忘記對方王室貴胄的地位,隻想把一腔憂愁肆意宣泄出去:“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你是名噪天下的九王爺,是太子哥哥心中不可替換的神話,怎麽都不會輕易死的!”我哭成了淚人,伏在他懷中低低細語,“你知道嗎?封大夫搖頭說你沒救的時候我真的好難過,我以為是我害了你,以為是我拖累了你!我好後悔,後悔自己的無理取鬧,後悔把你拖進水深火熱之中……”


    我喋喋不休述著心中的感觸,卻令初醒的安王摸不著頭腦,中毒初愈,他身體還使不上半點力氣,被我這麽抱著儼然有些不適,可我卻沒能察覺。


    見他抬眼欲向信義求救,信義假裝沒看見趕緊將目光別開,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漸漸鬆開安王,難為情的自顧擦幹淚水,低首道:“對不起,我……”


    “蘭姑娘,你早知道我家王爺沒事吧?若非如此,剛才你怎麽會對太子殿下說那番話?”信義是聰明人,急忙過來打圓場,以化解我們之間的尷尬。


    我搖搖頭,給安王斟來一杯茶水喂他喝下,“起初我也不知道,一心都在自責之中,隻想著王爺因我受傷,怎麽著也要多陪陪他,算是償還自己的罪孽。”


    安王飲下茶後依舊未多言語,但隻聽我敘述。我接著說道:“可今日你和封大夫的行為越來越詭異,我雖一時猜不透,卻也多留了個心思。再後來你和封大夫走了,我見王爺胳膊上血跡太過明顯,便想著為他擦一擦也好。”


    誰又知道王爺身上竟然還是常人體溫,我當時嚇了一跳,再把這前前後後的事聯係到一起,便不難猜測了。


    我並非扭扭捏捏的小女兒家,方才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抬頭迎上安王的雙瞳便問:“王爺,妡兒有一事不明白:您既然無恙,為何還要鬧這麽一出?”


    信義反問出聲:“蘭姑娘不也知道王爺無事,怎麽還幫著王爺去騙太子殿下呢?”


    “信義。”安王適時出聲,扶著信義往廊下走去,天尚寒,未免安王著涼我便隨手將那鬥篷取來為他披上。


    四目相對,觸碰到我清冽的眸子安王有些不自在,急匆匆扭頭避開,長歎道:“我何嚐想鬧這麽一出?皆是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望著院中竹影幢幢,安王沉思了許久,後才道:“自從知道小逸出使大梁後我這心中總不安寧,不知是因為他想起了當年之事還是因為我心中記掛,總之鬼使神差就迴了京城。”


    安王將目光灑得更遠,仿佛丟失在無盡的黑夜之中,“誰知道剛迴來就聽說小逸就被人刺成重傷。我心中帶疑,立即便要信義去查是何人所為,隻是查來查去也隻能查到那幾個江湖人身上。小逸為人坦率,從不涉江湖事,怎麽著也不會招惹上如此強勁的江湖仇敵。”


    “所以王爺你早就開始暗中查訪了,難怪太子哥哥怎麽查都查不出任何蛛絲螞跡,那晚見過你和逸王後卻能在浣花堂抓住刺客。”早猜到是他出手相助,隻是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複雜。


    安王沉重的點點頭:“沒錯,當晚我交給你的錦囊便是要他去浣花堂抓人,那些人個個是江湖高手,單憑太子的侍衛是對付不了的,所以隻能先演出戲,好調出皇上的神策軍來。就是苦了信義,無端受了一箭。”


    “信義?王爺是說那晚在驛館中箭的刺客是信義?”難怪他怎麽也不肯讓逸王揭開黑衣人麵紗,就連出了驛館他還千叮嚀萬囑咐要太子哥哥切莫當眾揭開麵紗。


    可信義生龍活虎,完全像個沒事人一樣,昨日還在柏樹坡大站黑衣人呢!信義起先搖頭說沒什麽,見了我驚詫的目光因而解釋道:“我故意中箭,自然是有分寸的,不過是皮肉傷,撒點藥就沒事了。”


    “皇上的神策軍攥得緊,不施點壓力如何調的出來?何況於抓捕刺客一事隻能由清揚出麵去做,就他手裏那幾個人,根本不是刺客的對手。”


    “我明白了,王爺這是引蛇出洞,用信義引出那些潛藏的刺客。”他果然智計卓絕,高人一等。逸王受傷,京城上下開始戒嚴,那些刺客定然逃不出去,這時候他再讓信義出來這麽唱一出,搜尋必定會嚴密七分,如此,不怕那些人不漏痕跡。


    “是,也不全是。”安王淡然一聲,將目光瞟向遠處,“我已說過早就查到那些江湖客,但他們背後的主子卻藏得太深,任我怎麽都找不著。”


    “是慕容曄?”


    他瞬間看向我,嘴角擦過苦笑的痕跡,旋即又收斂迴來,點頭答:“沒錯,是他。他和我較量多年,小逸受傷時我也隻是對他產生了幾分懷疑,並未真正將目光轉到他身上。真正使他漏出馬腳的是華陽城外的那十萬大軍。”


    “華陽城外?”劉捷來報時他分明是在昏睡,又怎麽知道華陽城外有大軍呢?


    安王清轉一笑,“慕容曄雖為北燕太子,卻也是將帥之才,手中更握有十萬鐵騎,一個月前江湖朋友探知到他私密調軍繞道西行,我覺得奇怪便讓人一路追蹤,誰知他忽然折行,秘密轉向了華陽城。這些年慕容曄從未放棄過爭奪天下的念頭,休整軍隊、整隊朝綱,野心昭昭,若非盯得緊隻怕這一次真要毀在他手上了!”


    “原來王爺早就知道慕容曄圖謀不軌,那您為何不將他繩之以法,或者告訴太子哥哥也行啊?為何還要由著他肆意妄為?”


    瞅著他清冷的容顏我總會愣怔失神,不僅遐想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何所有事在他口中都會如此平淡?


    “姑娘說的倒輕巧,你也不看看那龍椅上坐著的是…”信義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安王斥責迴去。他容顏漸沉,俯首無奈歎了一聲,“朝堂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許多事即便知道也不能貿貿然出手,這個道理我想你會明白的。何況於慕容曄是北燕太子,別說拿他不易,就是捉到了沒有實憑實據又如何將他繩之以法?”


    “所以你便使了這誘敵之計,先是假裝受傷令他鬆懈,再利用華陽城外大軍之事逼得他不得不跳出水麵,對嗎?”


    “對,又不全對。”


    “此話何解?”


    安王頓頓,而後才道:“小逸隻身獨處雲陽,一旦華陽城外的大軍暴露,他必定難逃厄運。然而虎狼盤踞於外,我不能裝聾作啞故作不知,所以才會想假借自己假死引出慕容曄,從而盡快了結此事,誰曾想我的計謀還未實施城外大軍就已經被秦立發現了。”


    “那現在怎麽辦?太子哥哥甚少直麵應敵,他能對付得了慕容曄嗎?”太子哥哥悶忿離去,又無神策軍協助,要如何捉住慕容曄?


    “陪我下盤棋吧。”安王沒有正麵迴答,良久後吐出一句話來。且不說慕容曄縱橫沙場多年,身手不凡,就是他狠辣詭詐的性格也是太子哥哥難於應付的。


    何況慕容曄是燕人,即便過錯再大也不能由梁人處置,否則這天下又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下棋?”太子哥哥身陷危難之中,他卻還能坐得住,真不知是該誇他心寬呢還是該責備自己浮躁,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安王依舊淡若秋水,手斂著棋子和緩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隻好相陪。雙方各自為營,先前一直處於僵持狀態,一炷香後卻局勢大轉,棋坪上的白子幾近殆盡。眼看迴天無力,我隻好認輸,“我輸了。”


    “你是輸了,隻不過輸的不是棋藝,而是心態。”安王緊了緊身上的鬥篷,“你我棋藝本不相伯仲,可你心係清揚安危,無心棋局,這才被我搶得先機。”


    他的話絲毫不假,我隻好點頭承認,見他平湖之色仍是忍不住要問:“王爺難道不替太子哥哥擔憂嗎?”


    “當然擔心。”他爬起身又朝廊下走去,目光所指是那漆黑的院牆與瑟縮的黑影,“可是你要記住,往後再遇事切莫將心事寫在臉上,不然你的弱點盡顯人前,將會更加危險,明白嗎?”


    “嗯。”他語重心長的教誨我又怎會不知,隻是要達到他那樣波瀾不驚、泰山崩於前而不該麵色又豈是易事?


    “王爺,慕容曄跑了。”不久後信義過來低低報了一聲,我又是一驚,卻見安王依舊淡定自若,“清揚終究不是他的對手,也罷,他畢竟是燕國太子,真落在我們手上如何處置又是一樁難事。來日方長,他的賬以後細細和他算。”


    我還在品著他方才的話語安王已迴身過來,“蘭妡,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蘭曜當年的死因嗎?隨我來吧。有些事是該了結了,再拖下去終究不是好事。”


    期盼良久,我本急切希望知道真相,可望著安王忽而愁腸鬱結的神態卻遲疑了,因為我不知道將要揭開的是怎樣一個殘酷的真相。


    見我踟躕安王隻好拉了我邁出門去,可他不知道,這樣一個隨意的舉動已經悄然撬開了我芳華正盛的少女情懷。


    盡管相隔十四年的時光,盡管隻有匆匆數麵之緣,他俯仰天下的俊偉卻早已烙進了我熱烈的少女心中,他颯爽的身姿也早已刻進了我純淨的秋水之眸,他憂思天下的興歎在我耳中綿延不絕,他披肝瀝膽的情懷也已經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然而安王並未意識到任何異樣,他似乎隻是同太子哥哥一樣,把我當做一個小妹妹,故友蘭曜最疼的小妹妹,殊不知手中纖柔玉手的主人懵懂初開的情竇已沾惹雲露,正待爭華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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