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凜凜然,此時薑或依舊一身棕色文官裝扮,筆直的跪坐船頭,看著大江之水,洶湧而來,衣袖在江風的吹拂下翻飛。


    此時他的內心正如這衣袖一般不能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做主遠離廣陵,見慣了那深宮鏡湖,秋月垂映。乍一看這大江波濤,心中的思緒隨著這洶湧之勢而躍動,看著那驚濤一下下拍打著船身,薑或的心思也有些迷醉,仿佛看到了眼前就是那千軍萬馬,正載著他逆江而上再臨天下。


    此時薑或身前擺著一張案桌,桌上幾杯清茶。正神色迷離之際,恍惚之中,一股大浪翻拍在船身,不少江水也湧入甲板之上。


    巨大的拍擊力下,大船免不了顛簸一陣,因為大船逆流而上,案桌上的茶杯一下子沒經住晃動倒了一桌。


    身後,林應元原本左手叉腰,右手扶著劍柄,挎開雙腿,煞有其事的護著薑或。大船晃動幾下後,臉色迅速變得陰沉起來,心中想開口讓薑或迴艙內休息,卻是說不出口,好一會後才恢複了些許。


    早上,就在辰巳交接之時,薑或便讓林應元集合起隊伍朝著渡口直奔而去。林應元浸淫公職已久,深諳為臣之道,早就集合了隊伍就等著薑或一聲令下。


    在他們到達渡口的時候,趙楓已經帶人等候在此了。


    那時大江之上也停著三艘大官船,十幾艘小梭船。沒有多餘的話語,薑或作為主將,朝著林應元打了個眼色,林應元便讓大家上船沿河而行,十幾艘小梭船則護在四周,防止再次出現水匪包圍官船的蠢事。


    趙楓見薑或不搭理他,也樂得自在,朝著薑或行了一禮,自領後軍,帶著本部人馬到另外一艘船上。


    現在離他們出發逆江而上,已經一個多時辰過去了。船底下幾十名水手正齊聲喝喊,聽這語氣,似乎用盡渾身力氣,嘶聲力竭在逆流中奮勇。


    薑或身為北方人,卻長期在南方為王,從小就坐過不少車船,因此船上這點晃動,他還不放在眼裏。茶水傾翻後,薑或自己伸手又滿上了一杯,隨即送入口中,細細的品了起來。


    杯茶下肚,興許是一個人喝茶有些無趣,薑或偏頭看了眼林應元,發現他板著臉色,似乎有些發青。還道他這是太過嚴肅了,遂開口笑道:“他趙楓在另外一艘船上,又看不見你我二人,林軍侯不必這般拘謹,坐下來陪我同飲一杯吧。”


    “可惜飲酒誤事,這軍中又不備酒。不然這時候小飲幾杯,倒是更配得上這大江寬廣之勢,展我輩胸襟嘛!”末了,薑或又感慨了一句。


    “王上,君臣有別,臣不敢與君同桌而飲!”薑或相邀,林應元卻不敢應承。這不是他不識趣,而是他跟薑或的關係還沒有達到楚羽等人與王上一般親近,貿然坐下反而有些造次了。


    “在這軍中就別叫我王上了,我現在的身份是軍中主將王恪,就叫我王先生。可萬萬不要讓趙都尉聽了過去!”薑或聽到林應元還在那叫王上,心虛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另一艘官船,那是趙楓所在。雖說這江上大風凜然,兩船相距也有百多米,但薑或還是下意識的戒備了一下。


    他的身份,暫時還不能讓趙楓知道,否則天知道他會不會立刻派人去上稟李承,事情捅出去,到時候下場如何不清楚,但是永世不得再出王宮這一條絕對是不能避免的。


    “喏,王先生!”林應元被訓了一聲,連忙立直朗聲改口道。


    薑或欣慰的看著林應元。


    他同樣是出身官貴之後,隻不過是庶族旁支,比秦上缺還家道中落。能被秦上缺挑中為軍侯,除了身份上的認同感,自然也有讓人高看之處,當即讚許一聲,“這還差不多!”


    隨後又朝著林應元招手道:“到輿縣渡口還要一個半時辰吧,你就坐下來陪我喝喝茶!別再分什麽君君臣臣的。”


    但是這次林應元還是搖頭拒絕了,艱難的開口說道:“臣……額……下官來廣陵多年,亦覺得此間酒淡,更何況這茶水平平無味,著實品不過來。多謝王……先生美意了!”


    “嗬,這茶知苦甜,酒知辛辣。林軍侯,人生百味,都得嚐一嚐啊!”林應元雖然解釋了一番,但薑或還是輕笑著勸道。


    這邊林應元剛才因為船身晃動,竟有些許暈眩。現也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見薑或兩次邀請,若再違命就有些不知好歹了,無奈之下隻能在薑或對麵坐了下來。


    林應元正想伸手去拿另一個空杯子,但是薑或手快,先拿過了杯子和茶壺,給他倒了一杯下去。


    薑或這個小小舉動卻嚇壞了林應元,連忙挺直了腰板,由跪坐變成下跪,伸出雙手平直,朝著薑或行了一叩拜禮,並俯首顫聲說道:“王……之大禮,臣實在不敢消受!”


    但是薑或卻不在意,當即放聲大笑起來,“哈哈,看來林軍侯並不是性情中人啊。我都說了,這裏沒有王,我也不是孤。叫我王先生就可以了,我身為上差,給下屬倒杯茶何須大驚小怪。這往後幾日可還要仰仗林軍侯呢,快快起身罷!”


    說罷,薑或小小起身,拍了一下林應元的肩旁,示意他起身。


    但是這點點滴滴對在林應元的知覺裏卻讓他無比感動。


    抑製不住的情緒,淚水在眼眶打圈,他竟然感動得眼圈發紅了。心中暗自尋思,也難怪秦上缺才從方相手下調來沒幾個月便對薑或服服帖帖。


    為人君者,薑或沒有那股威嚴霸氣拒人千裏之外,讓人望而生畏。但是他卻待下臣如親朋一般,反而更讓人心生親近之感,仿佛一顧便已誤終生,此心不再忠二主。


    “謝王……”肩頭被薑或一拍,林應元心中便已經下了效忠到死的決定,口含哭腔正要拜謝。另一邊的薑或聽出了林應元之意,連忙打斷道:“嗯?”


    “謝王先生!”林應元一個激靈,急忙開口,這才起身顫顫栗栗拿過茶杯。茶水因為過滿,竟然有些許灑在了手上,但林應元知道這不是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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