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曆陽遊繳嗎?”此時薑或正從粥廠出來,剛爬上車駕,就有小校來報,當即疑惑了起來,這廣陵城外的流民中應該沒有多少曆陽縣的人啊。


    “身份核實清楚的話,就宣他過來見吧。”如果真的是曆陽的遊繳,見一見也沒問題,反正今日薑或也就是出來轉轉,在哪逗留都一樣。


    衛士接令後便唱喏退了下去,沒一會便有兩個身影折返。


    此時薑或正在車駕上閉目養神,他以為就是一個曆陽縣催稅收的遊繳,想見見自己,然後找點公務做混口飯吃罷了,並沒怎麽放在心上。


    “王上,人已帶到!”上到前麵來的衛士抱拳行禮喊了一聲,然後便退到一邊。


    伴隨著衛士鏗鏘有力的聲音,另一個略帶虛弱和顫抖是聲音才緩緩響起:“下官曆陽縣遊繳盧季,見……見過廣陵王。”


    聽得聲音有些不對勁,薑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來者。


    發現是一個駐著竹杖中年人,身形看上去十分消瘦,站著有些晃,似乎隨時都會站不住。但是身上穿的衣服已經破舊不堪,偏偏還有些寬大,顯得跟身材十分不搭調,放在平時這就是亂穿衣服,但是在這個時候誰都明白這是活生生餓瘦的。


    腳上穿的草鞋也早已經磨平,可以看見腳底的汙垢上有不少血。再看臉上,已經明顯可以看出了饑黃,兩旁的臉頰也被削平了,典型的一臉饑荒像。


    薑或一時以為粥廠內又有人在搞事情,當下不悅,板著臉陰沉沉的說道:“盧遊繳,是否這粥廠之內有欺弱貪枉之人,盡可如實稟奏,孤王為你討公道!”


    “廣陵王誤會了,下官剛到廣陵城外,聽到廣陵王在此,特有要事來求見。”盧季知道廣陵王誤會了,連忙解釋一番。


    “是有事要稟?盧遊繳亦可奏來,孤王職權之內,可為你做主。”聽到不是粥廠出問題,薑或懸起來的心才放下了半顆。


    盧季得到廣陵王首肯後,便伸出左手,顫抖著從胸口處掏出一個縫製了黑色和紅色的布袋。


    這是赤玄囊!


    大夏製,地方邊境郡縣有事上奏朝廷,兵事發赤白囊,民事發赤玄囊。這是一袋公文啊,看到這裏,薑或皺起了眉頭,這盧遊繳好不懂事,拿公文給我一個廢帝幹嘛。


    但是一旁的盧季並沒有察覺到薑或的神色不對,自顧著慢吞吞的掏出了赤玄囊,然後伸手打開拿出一塊已經沾染了不少土漬的白布。如果此時有人仔細看盧季的話,會發現他已經熱淚盈眶,嘴角也在抽搐,似乎忍著要哭出來。


    “廣陵王,這是曆陽……湯縣令在句容縣外扯……衣布,咬指成筆,以血為墨……一字一句所畫,交代下官一定要找人上稟朝廷。”盧季在說道湯縣丞的時候,聲音已經忍不住帶著哽咽,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整個人的身形也開始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下官本來是直奔江都而去的,於路上聽聞此間廣陵王在賑濟災民,開設粥廠,下官就鬥膽來此處求見廣陵王。蒼天憐我曆陽兩萬生民,下官才到廣陵就讓下官見到廣陵王了……”


    “還請廣陵王代我等曆陽上下兩萬生民將此血書上奏朝廷。”


    說著說著,盧季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後甚至跪了下來,雙手捧著那塊用血寫字的破布,顫抖的朝薑或行了一個跪拜禮。


    “來人,快去拿些水食過來,另外去找個醫正過來。”


    隱隱覺得這封血書裏有重要的事情,薑或一個利索跳下了馬車,直接從盧季的手中取過了血書,然後大聲喊讓身邊的衛士去拿吃食。


    剛才稟告的衛士連忙退下去,而那個遊繳似乎在完成了湯縣令的囑托後,已經耗盡了最後的堅持,就這樣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一旁的秦上缺見狀趕緊上去拍了拍盧季的後背,發現盧季沒有任何迴應,以為是餓暈了,連忙扶正他躺下來,然後上前探了探脖子,而此時的盧季已經沒有了任何心跳。


    “王……上……”秦上缺似乎受到了什麽影響,說話也哽咽了起來,“盧遊繳死……了……!”


    “嗯?!”薑或此時剛打開血書還沒看呢,就聽到了盧季的死訊,有些不敢相信。連忙先收起血書,上前查看了盧季一番,發現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後,長歎了一口氣。


    “這是我大夏的忠臣啊,秦卿,去叫幾個人找塊地把他厚葬了吧!”薑或連連歎氣,吩咐道。


    “喏……”秦上缺領命退下去叫人了。


    此時薑或心裏五味陳雜,再次打開了血書,一字一句慢慢的看了起來。


    “月前九江大水,曆陽全縣遭災。臣與縣民共兩萬五千三百餘人,一路輾轉秣陵,過湖熟,至於句容,求救於此。孰知句容令以吳王無令拒以施賑。臣民無奈,於句容外用盡口糧,食樹皮、野草,及至無有可食,方得吾皇下令郡國共赴九江之難。孰料,朝廷明令尚在,吳王仍挾以臣與縣民脫九江郡籍,入吳永世為奴,方肯撥糧施救。因久無可食之糧,縣民死傷之餘不足兩萬,臣無他法,隻能扯袍為布,伸指為筆,以血為墨,昧死上奏吾皇。寫完此,臣便率這兩萬縣民入吳為奴,隻因不認坐視縣民身死他鄉。臣,曆陽令吳起潛,臣,曆陽尉石昉,聯袂昧死上奏。”


    “可惡!這個吳王薑擇何其可惡也!”看完了血書上的內容,薑或氣得一拳打在了車駕之上,驚得車駕之前的馬匹驚叫連連。幸得車夫還在車駕之上,才沒有出事。


    “你,騎馬去西門外找王宮少府楚羽,就說孤王有令,讓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裏。”指著身邊一個衛士,薑或派他去找楚羽。心中不禁在暗度楚羽的分析沒錯,吳王這般行徑,已經完全是在無視朝廷,更不拿九江郡民的性命當迴事。


    看來這個吳王薑擇,問題很嚴重啊!


    隻是可惜了眼前這個忠義的曆陽遊繳,為了完成曆陽令吳起潛的囑托,拚著一股執著本來隻要到江都就可以了,卻仍然堅持到廣陵見自己,等見到了自己時已經油盡燈枯,落了個身死魂滅的下場。


    還有那曆陽令和曆陽尉,為了不讓治下百姓活活餓死,寫了一封血書上陳吳王種種,最後不得已接受了吳王的要求,其忠亦可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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