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君看這老頭似有些來曆當下也不敢怠慢,他答道:“家師是王氏嫡脈,敢問前輩您是……?”那老頭目光由書上抬起,臉帶戲謔的說道:“他是王氏嫡脈,那我老子自然就是他祖宗了。他是你師父,你自然就是我老子的徒子徒孫了。還不快給祖宗說兩句貼心話讓老子我痛快痛快?”衛君心裏懵了,猜不透這老人到底是何身份,他又試探了兩句,那老人左一句“我老子”右一句“老子我”,弄的衛君心裏十分不快。


    他耐著性子咬著白牙旁敲側擊,那老人滿臉賤笑插科打諢,倆人你一問我一答到頭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衛君終於不堪忍受太子脾氣發作,他大聲的咆哮,一來是氣這老人態度不恭,再者最近他也確實諸事皆不順心,肚裏火氣憋得不輕。嚷嚷一陣後,他覺得心裏鬆快了許多。那老人卻一麵高深莫測的微笑,仿佛對這後輩小生大發雷霆並不在意,其實他心裏是極高興的,這一位捉弄人是上癮的,越是整的人氣急敗壞失了風度他就越開心。他看衛君經過一陣大喊大叫後似乎精神不支雙目暗淡,情知這小子恐怕是經了事的,也不忍再刺激他。於是糟老頭就抄起石桌上另一個杯子,他將杯子遞給衛君,說道:“小娃娃是碰見什麽事了這麽大的火氣?你這年紀正該是沒心沒肺的好時節,無憂無慮吃飽了磨牙。來,嚐嚐,嚐嚐啊,這天底下有幾人能吃到這瓊漿玉液?”


    衛君接過酒杯,他低頭看去,酒似水般透明潔亮,還隱隱泛著光。目測根本是水,低頭一聞卻是酒香滿鼻。衛君嚐試性的喝了一小口,頓覺滿腔古怪,他擰著眉頭將酒咽下,感覺嗓子火辣辣的。一口酒下去,一道熱流由上至下經遍四肢百骸,腦袋卻是一陣暈眩。衛君輕輕咳嗽幾聲,感覺滿嘴滿鼻都是酒氣,這酒也太烈了。衛君伸手用袖子抹掉眼角泛出的淚水,腦裏心裏一陣恍惚。


    “如何?夠勁兒吧?有這一口,給個神仙都不當!”那糟老頭得以滿滿,開始如數家珍的給衛君介紹起這酒來,“我老子別的不好,就好個杯中之物。天底下的酒不敢說都嚐過,十有八九吧。那些個凡人酒水跟這比起來就應該拿去喂豬,喝一罐也沒有這一口來勁。趙國的那什麽“玉液”、遼國的“千樽”、天家的“萬國朝”我也都嚐過,現在想來,沒什麽滋味。連千歲山的“雪仙子”跟這仙酒比起來都算不得什麽。你小子好口福啊。”說著,他又喝了一杯,也不見他盛酒,那一杯剛喝下去,不知何時杯中酒又滿了。糟老頭就那麽一杯接一杯的喝,好似永遠不過癮。他侃侃而談,把別家的酒都數落的一無是處,衛君聽著感覺頭疼欲裂,也不知這活寶是哪來的?


    那糟老頭眼看衛君對他的酒資曆沒興趣,兩隻亮晶晶的小眼睛又泛上一絲調皮意味,他伸手招唿兩下,說道:“你娃子別跟死了老子娘一樣,有什麽不高興的,來,看看,這是我老子自創的玩意兒。將軍棋會玩吧?一個意思,也是棋,來來,我教你!”


    衛君強打精神坐下,看那棋子隻分黑白兩色,模樣全都一般,完全看不出蹊蹺,他問道:“這是怎麽說的,怎麽棋子全一個樣?怎麽分善惡,黑是惡白的善?”那老人自顧自的收拾棋盤頭也不抬的答道:“分什麽善惡,顏色有別不過區分你我罷了。這裏麵沒有善惡之分。”他這一說,衛君感到十分詫異。羌人平日所玩的將軍棋,北麵是大羌天軍,南麵是蠻夷小醜,下棋之前要先分陣營,分到北麵的喜氣洋洋,分到南麵的垂頭喪氣,北麵的每迴合可以動三個子,南麵的每迴合是一個子,您看官想想,這南麵的想贏不是難如登天?所以於羌人而言,下棋不為分棋藝高下,也不為絞盡腦汁推算,純是開曆史玩笑罷了。


    在糟老頭的教導下,衛君開始和他磕磕絆絆的下起棋來。老頭手裏捏著一個黑色棋子把玩著,他一邊算計棋盤上的輸贏一邊還給衛君解惑道:“這些棋子兒是我昔日雲遊四方時找到的稀罕物。這色澤這質地,平日裏哪能見著?光是打磨成一般大小就花了我好幾年呢!平日裏我就擺弄這些個石頭子,我老子就是聰明,擺弄擺弄就擺弄出門道了。不過平日都是自己扮作兩人,自己跟自己玩。今日你來了,老子我弄的兩人玩的玩意兒也算沒白弄。恩?不許擱這!”說著,他伸手打了一下衛君正要放棋子的手。


    “為何不許放這?”衛君疑惑道。按照老頭之前教的方法,可以這麽玩啊。那糟老頭臉上一紅,眉毛眼睛擠在一起惡狠狠的說道:“我老子說不行那就是不行,這規矩都是我定的,你是個聽規矩的,懂啦?聽我的放這。”


    “放這我就吃虧了!”


    “年輕人,吃虧是福。”


    “不行,你不是說這棋是公平的,要分個高下嗎,都這樣那還玩什麽。”


    “不玩就不玩!我老子還不稀罕跟你玩呢!”一言不和,那糟老頭竟一把掀了棋盤。棋子掉到地上聲響清脆悅耳,而且還隱隱能聽到迴聲。糟老頭掀了棋盤後拿起酒杯氣唿唿的又開始喝酒,衛君覺得有些口渴,此處又沒水,他就也拿起酒杯,擰著眉頭要靠這東西解渴。還沒等他喝下去,糟老頭一把搶過酒杯,“這杯子是我的!這酒也是我的!這椅子也是我的!這地還是我的!整個葫蘆都是我的!你出去!”


    衛君蹭的站了起來大聲喊道:“你這糟老頭子,你以為我願意在這?!什麽這葫蘆都是你的,這葫蘆是壺中仙的!壺中仙傳給我師父的!你八成是這葫蘆裏的什麽玩意兒成了精!平白無故的戲弄人!”


    “老子我就是壺中仙!”


    “少扯皮,誰信你?!”


    “要怎麽你才信?”


    “口說無憑,拿出點真章!”


    “好!”說罷一聲好,那老頭一伸手五指張開對準衛君胸口,藏在衛君胸口的運氣劍破衣而出,轉眼間指節大小的東西已長成數尺長一把泛著寒光的鐵劍。衛君睜眼細敲,劍柄護手處是一顆虎首樣式,護手暗赤,劍柄純黑,劍身有二指寬,通體雪亮。“怎麽樣,這一手你會嗎?”糟老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道。


    衛君此時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這一手糟老頭是信手拈來,方才他還有一些微妙感受,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衛君的師父運功時偶爾也能感受到,隻沒這次這麽明顯、強烈、衛君心想這恐怕是因為此人功力比師父更深厚的願意。


    那老人將劍橫於麵前,另一手伸出二指輕撫劍身。他嘴角含笑,眼神眯了起來,看來此刻是很高興的。他將這劍看了又看,看了上麵看下麵,看了前麵看後麵,總算大量夠了才抬頭看向衛君。此時他也不說話,但看衛君眼神便知這小鬼頭已經被這一手鎮住了。


    這禦劍術自古練過的有幾人?有這般手段的又能有幾人?衛君此刻唯一不解的是,按理壺中仙早該屍身都化作塵泥的人了,如何還活在世間?思及此處,他便開口問道:“壺中仙早該作古了,如何還能活在世間?”


    那老頭子聽完後麵上笑意更濃,他欣慰的答道:“世上諸人以為我老子早就死了?好,好!要不是為此,我也不會躲在這裏了。”


    衛君聽了不解其意,原先的問題還沒有答案,如今又是多了個問題,為何他要躲藏呢?世上那裏不由他逍遙?壺中仙該當是世上頂自由的人物了。衛君也不問,就用眼去看他,想讓老人繼續解惑。壺中仙一邊眉梢跳動,就是不說話,憋得衛君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才哈哈大笑幾聲,接著說道:“我老子天生金靈體啊,不躲起來又能怎麽辦?”


    原來這世間有陰陽五行之說,五行既金、木、水、火、土。世間之人,有極個別的,天生就能感應五行屬性,異於常人。但五行靈體之人雖然天賦迥異,但世間所有身居靈體之人,全都不知下落,竟沒有一個全須全影,也不知這些人都到哪裏去了,家人四處搜尋連一星半點線索都沒有。說來真是讓人唏噓,身具靈體天賦異稟該當前途錦繡非是常人可比,但到頭來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實在讓人心裏發虛。


    他是金靈體一事,衛君也是今日方知。按說壺中仙這麽大人物,婦孺皆知家喻戶曉,有關他的故事流傳廣泛的也有七八個,怎麽一點也沒透露出他是金靈體呢?衛君開口道出自己疑慮:“身居靈體之人全都莫名失蹤,無一例外。難道都是像您這般躲了起來?有了靈體便可長生不死麽?”


    壺中仙單手將劍豎於背後,另一手輕撚胡須做出一副高人架勢,他緩緩說道:“靈體者世間並無多少,但凡身居靈體之人,那個願甘人後?都是一味爭強好勝之輩,個個都是成名人物。正如你所說,全都失蹤了。我老子既然也是靈體這,自然也知曉一些端倪。當初有一陣子,老子我晚上一閉眼就做噩夢,還都是同一個怪夢。夢裏有人唿喚我,叫我到他那裏去,說那去處便是我的歸宿,我的同胞都在那裏。這聲音邪性之極,我次次醒來都是一身冷汗。於是我仗著體力超群,連著七八天不睡,虧得我身體力強,雖然疲憊不堪,還是能將將頂住。當時還有個木靈體之人,我與她相識,此事也不足為外人道,我便去尋了她。”


    說道這裏,壺中仙眼中呈現出悲哀的情緒,他口氣晦澀的繼續闡述道:“那個木靈體的是個女娃子,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她在家鄉跟個神仙似的,每天都要接受民眾朝拜,排場大得很,是個慣會享受的人。大凡是有人略有不恭,她便要大發雷霆,急了還要人姓名。我不打願意與這類草菅人命之人往來,平時也很少聯係。但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往日瀟灑跋扈之氣一概沒有。她躲到一處樹林裏,讓那些植被把她蓋得嚴嚴實實,她在植被之下跟那些花花草草嘮嘮叨叨的低聲說個沒玩。我伸手把她拎了出來,明顯感到她在哆嗦。原來她也做了一樣的夢,而且那些花花草草告訴她,那不是噩夢,是真的有人在召喚我們!”


    壺中仙的聲音跟他所形容的木靈體之人一樣已經開始有些顫抖,他沉浸在迴憶之中,再一次重溫了當時的恐懼。他喝了口酒定了定神,然後接著說道:“我老子不客氣的說,當時世上隻有我殺不掉的人,沒有我打不過的人!就是用了紫金丹得了金剛不壞之身,我一口利劍照樣削他做兩段!多少年了,多少年沒人能讓我害怕了,當年我遇到仙人,得了這酒壺,仙人又如何,我也沒怕過!但是這次,我心中不安,惶惶恐恐。我心裏發毛,知道這次不是我能對付的了的。凡是靈體者,都能與所屬靈物溝通,我的兩柄劍平日像個死物,並不與我聯絡。可當時連它們都感到害怕,要我帶著它們逃跑,找個地方藏起來!那個木靈體的女娃子跟我說她打算走了,要找個沒人找得到她的地方躲起來。我老子心裏不服,打算再周旋周旋。也許其他靈體者也像我們這般受到召喚所以躲起來了?我想找找看,要是能找到一兩個,不論躲在一處也好,聯手對敵也好,總是比孤身一人要強。我遍尋各地,但卻未獲一人……,我也不能總不休息,但每次一閉眼便是噩夢襲來,而且那聲音愈來愈清晰,到最後仿佛就是耳語,於是我就躲到了這裏。當時也是情急之下一時興起,沒想到還真管用。至此再也不做噩夢了,我原想就死在這裏吧,好壞是我自己選的,卻不知竟活了這許多年!個中緣由,我自己也不知曉。”


    壺中仙言及此處觸動心弦,一股悲傷情緒揮之不去,他隻好舉杯狂飲。幾杯酒下肚後,他眼眶泛紅,眼睛濕潤的盯著衛君,似是在打量什麽。他看夠了方說道:“這些事,我還是頭次說給別人聽。當初我離家時並不知自此再無迴歸日,恐怕家人朋友也早當我死了。如今這些年過去,當初熟識之人也早都作古了。唯有我老子一副臭皮囊依舊苟活於世。平日自詡壺中仙,遇事激昂隻向前。如今膽破心惶恐,縮到壺中做老鱉。也是跟那些靈體者一樣啊,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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