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鎖鏈鏗鏘的聲響,從虛掩的石門處傳來忽明忽滅的光影。異羽隻覺得心也被迫壓得跌宕起伏,幾欲跳出嗓子眼。

    “是……是他來了……”林雲緊張地揪住少年的衣襟。

    兩人對視一眼,均是麵色慘白,神情驚駭。其實,不用林雲提醒,異羽早就明白這明暗閃爍必是浪翻天手中的鋼索挾火突升所致。

    空氣中彌漫著白骨被火焰炙烤後的腐朽惡臭,可驚恐中的兩人早已顧不上意味帶來的不適,表情幾乎凝固地瞪著門縫中越來越亮的光影,眼中的驚懼堆積成近乎絕望的茫然。

    怎麽辦?繼續跑嗎?還能逃到哪裏去?

    “你先躲進去,我一個人他也許不會懷疑!”林雲忽然轉過頭,指了指角落裏之前被十方破開的裂口。未等異羽答話,就伸手將他向裏推去。

    “可是……”話音剛起,突然眼前一陣刺目逼得兩人不由地向後縮下身子。尚未意識到狀況,又是一聲轟鳴帶著整間石室劇烈地震顫起來。腳步不穩之下,林雲就勢將少年推進裂口中,自己也被震得滾倒在一旁。

    原來撐出的石門已被浪翻天驅出的火鎖砸碎!

    大大小小的碎石傾倒進來,砸向伏倒在地的林雲,卻也恰好將石壁上不大的裂口遮掩住大半。

    “你沒事吧?”異羽決然沒有料到隻半日之緣的林雲會這麽做,連忙爬起身,想要摳開裂口處的碎石向外探去。

    “別……別動!”碎石覆壓下的身影發出微弱的聲音,似乎是使出全身僅有的力氣才將壓在身上石塊推開,林雲幾近虛脫地爬到裂口旁的石墟上喘息著,卻是用身體堵住唯一一點裸露的縫隙,留給石壁那一邊的少年一個單薄的脊背。

    盡管透過縫隙傳入暗室的光線十分微弱,可仍能清晰地看出那個身影顫抖地厲害。也許是因為體力不濟,但更多的應該是來自恐懼。

    “你在這裏做什麽?有沒有看見一個人跑過來?”幹澀得近乎像金屬摩擦的聲音衝擊著少年的耳膜,眼前的背影戰栗得越發厲害。

    “沒,沒,什麽都沒……我隻是在這裏睡覺,就我一個人……”因為心怯,林雲沙啞的嗓音發著顫,低沉到最後變成聽不清的諾諾。

    “沒有?你再說沒有?”靜默了許久後的突然一聲尖嘯,刮擦得繃緊的神經幾乎要斷裂。

    身體驚駭得一窒,眼前浪翻天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下,林雲幾乎沒有顫抖的力氣,隻是身體仍然極力向後緊靠去,全然不顧破損的皮膚被碎石的棱角磨出血痕。

    “你——沒——騙——我?”一字一頓的聲音就像金屬敲擊般的古怪而生硬,卻是重重地打擊在林雲虛弱不堪的心上。“剛才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背後有什麽?”隨著突然加快語速的逼問,巨人般的怪物抖了下手中的鎖鏈,一道火舌突得彈起,促不及防地直撲林雲看不出血色的臉龐。

    “沒有,真的沒有。我在這裏這麽久了,哪裏還敢騙你呢……”火舌襲來的瞬間,林雲還是沒有躲,隻是麵色在突如其來的明亮中映襯得格外慘淡,熾熱的炙烤下,臉上故作的笑容變成怪異的扭曲。

    透過狹小的縫隙,異羽看不清浪翻天的臉龐,不過林雲滿是痛楚的側臉卻是尤為清晰。

    看著看著,少年緊繃的臉抽動了幾下,喉間的喘息幾乎克製不住聲響,眼中不覺濕潤起來,心中亦是幾多翻湧。

    他和我可以說是素昧平生,可為什麽幾乎要竭盡所能地救我?

    難道就因為他思念那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孩子?

    可是……我的父親現在又在哪裏?

    異羽心中驀地一陣冰冷,可臉上卻是透過縫隙撲來的熾熱。一時間,冷熱交織讓少的心中的焦躁幾乎無法控製。

    “你——還在騙我?你知道我的脾氣,我隻會留一人陪我。找不到他,你就得死!”金屬刮擦般的尖厲咆哮,帶動著整間囚室一陣震顫,刺耳得幾乎讓人五髒六腑都在痙攣。

    異羽閉上雙眼,極力克製著身體的不適,可當他再睜開,眼前的一幕讓他唿吸隨即窒住——鎧甲覆裹的手臂緊緊卡住林雲整個頸脖,炫目的寒光閃爍在仿佛是金屬的指間。

    “咳咳咳……”喉間的禁製已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林雲劇烈咳嗽起來。可奇怪的是盡管因為唿吸困難麵色已經青紫,可表情卻是釋然,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可放棄掙紮的林雲不同,一牆之隔的異羽聽著那幹澀的咳嗽聲,隻覺得感同身受地體會著牆外人的痛楚,手指深深摳進石縫中,胸間的翻湧再也壓抑不住……

    不行,我不能再畏縮在這裏。既然他可以拚上性命救我,我也要賭一次!

    原本就裂痕斑駁、搖搖欲墜的石壁一瞬間崩塌,帶著妖豔光芒的火鳥破繭而出!

    ——那是凝聚了少年所有怨念的烈火熾翼!

    “嗬嗬,你果然在這裏。”冰冷的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喘息著的少年這才明白林雲之前所說的“也許不能算人”究竟是什麽意思。眼前的正在獰笑的無疑是一個怪物,山一樣堅不可摧的怪物。

    鋼鐵的盔甲像鱗片一樣覆蓋到指尖,左臂上纏繞的赤紅鎖鏈隨著唿吸起伏微微顫動,蒸騰出焰色的殺氣。麵上是一張精致的黃金麵具,在火鏈的映襯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華。

    雖然麵具上並未刻出表情,異羽仰視著仍是感到一陣逼迫的壓力,那是來自麵具背後的冰寒刺骨的目光,非人般的戾氣。

    “你,你怎麽出來了……”被氣浪衝到一旁的林雲看得出來是虛脫得幾乎無法動彈,雖是勉強抬起頭,卻是一臉死人般的失色表情。

    “我不能看你送死,反正不一定能逃出去,還不如跟他拚了!”少年咬咬牙掩住心怯,提起法劍指向不過咫尺的怪物。

    似乎雙方的氣焰都不可遏止地翻湧起來,但幽風穿透的囚室裏卻是出奇的陰冷,隻是異羽並沒有想到,麵具背後的那張臉上卻是近乎悵然的平靜。

    “好,好,很好……”短暫的沉寂後,浪翻天詭笑著拍起手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們倆……都得死!”

    ******

    尋夢港,一處宅邸。

    一抹淡藍如細浪般飄搖而至,未進院門,銀鈴般的聲音已飄灑入屋,“娘,我迴來了!好香啊,晚上吃什麽?”

    “你啊,不是餓了都不知道迴家是吧,看,天都黑了……”屋內的婦人碎碎念著將碗筷在桌上擺好。看去眉眼端莊清麗,全不像有個這個大的女兒。

    “哎呀,娘……”像所有喜歡在父母麵前撒嬌的小女孩一樣,晚晴輕拉著婦人的衣袖,到桌邊坐好,“吃飯啦,娘!我都要餓死了。這塊鱔片好像很好哦,來您先吃!”說完,笑盈盈地夾到母親碗裏。

    “少跟我獻殷勤,等你爹練完功迴來,知道你又瘋玩了一天,看他怎麽教訓你……”

    “咳咳……”母女倆的笑罵被一陣故作的幹咳聲打斷。

    “爹。你迴來了!”少女眼色一詫,對著母親吐了吐舌頭,旋即換做笑靨起身迎了上去。

    進屋的男子身形挺拔、步履穩健,一看就是習武多年之人。待到屋內敞亮處——竟是失蹤年餘的龍嘯風!而此時的龍嘯風看去眼神矍鑠、器宇軒昂,除卻頜下的白須,不顯一點老態。

    “爹,快來吃飯吧,娘的手藝越來越好啦!”女孩親昵地挽住父親的手臂,往桌前拉去。

    雖然在女兒的撒嬌下執拗不過,龍嘯風還是忍不住教訓幾句,“以為用吃飯堵住我的口,我就不說了麽?讓你跟你娘學點女紅、家務,你偏天天跑出去撒……”似乎臂間觸到一絲異樣,龍嘯風狐疑地扭過頭盯住女兒,道:“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麽?”

    “沒,沒,沒東西……”女孩驀地鬆開拉住父親的雙手,藏到背後,輕輕掖了掖袖攏。

    該死的,這樣就被發現了嗎?

    偷要別人法寶已是不齒,若是再被爹知道我偷學武功,那肯定是……

    女孩低下頭,緊咬嘴唇,臉色自然是駭得慘白,不敢再望父親一眼。

    坐在一旁的白星華眼看父女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歎了口氣道:“晴兒,你還是老實說了吧,想瞞你爹是瞞不住的。之前你偷學我仙法的事,你爹也都知道了。”

    聽罷,女孩慌忙跪到龍嘯風麵前,眉一擰,生生擠出兩滴淚來,“都是女兒的錯,女兒不該貪玩,不該偷學武功,不該偷偷……要別人的東西。”

    “好了好了,都認錯了,你也別擺那副兇巴巴的臭臉了。”眼看孩子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白星華心疼起來,連忙擋到丈夫身前拉起女兒。

    “別人的東西豈能亂拿,也不知道是善是惡,再說這尋夢港如此偏僻,不遠千裏來這裏的沒幾個善類,你該小心才是。”龍嘯風說到這裏也不免有些擔心地掃了女兒兩眼,但見沒什麽異樣,才稍稍安心坐下,臉上的冷峻也緩和了許多。

    看父親似乎消氣些,晚晴膽子大了些,道:“可那人看來不像壞人啊。是我從海裏救起他,為了答謝才送了我這個。”說著。從左袖攏裏抽出一截白綾。

    黯淡的燭光下,光滑如鍛的綾麵如珍珠般波光靈動,此起彼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如果綾是綠色的,那便是翠色欲滴,可即便是白色,也仿若清流浮於綾上,繾綣而出。

    “啊,這是……”白星華一把搶過白綾,臉上全是驚異。白綾在手中徐徐展開,好似冰瀑從天而降,垂墜的晶瑩兀自在不大的屋內飄散開,全是清涼。

    這法寶別人不識,她確是一眼就認得。當年與龍嘯風、程嘯空、十嘯天還有秦陵兄弟同門修煉時,因為她是唯一的女弟子,又是小師妹,所以甚得幾位師兄的傾慕。師兄們變著法為討她歡心,尋遍神州各處帶來許多奇珍異寶送她。

    而這流雲飛瀑,是程嘯空當年許諾去雪山巔極寒處取了送她的。誰知道。程嘯空一去半年未歸,不知死活。待寶物取迴時,她已與龍嘯風暗結連理,如此貴重的禮物自然是不能收了。

    記得當年程嘯空被拒時,一怒之下,要毀了這件幾乎用性命換迴的法寶。怎麽現在它會在晴兒手裏?難道……他來了?

    “晴兒!”白星華拉住女兒的手,難掩麵上的欣喜,“這‘流雲飛瀑’是誰給你的?是不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

    “不!是個男子不錯,卻是個17、8的少年呐。”女孩皺起眉搖了搖頭,“他好像……好像說他叫異羽……”

    “異羽?!”驀地聽到愛徒的名字,龍嘯風驚詫地也走上前來,眼中明顯有些欣喜,“他來這裏了?”

    “嗯……哦,我想起來了,他問我夜哭島在哪。估計是去那了!”

    聽罷,龍嘯風臉色瞬間黯淡下來,眉頭緊鎖,麵上全是擔憂,道:“那夜哭島為怨氣集結而成,那孩子去那做甚?星華,我們去接他迴來!”說著,就欲向門外走去。

    “現在?這麽晚了……”白星華有些遲疑地看看窗外,繁雲密布,除卻海麵折射出不知何處的一點玄光,再無其他顏色。

    “對,現在!”答聲已是在屋外,再一看,禦劍的身影隻是遠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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