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動地的雷聲霎那間驚蟄了暫時陷入迷茫的寂靜的人群。輕薄的天幕撕裂般地明亮起來,所降臨的不是普照大地的陽光,而是劃破整個蒼穹的霹靂!一次次割開掩藏神明真實麵容的偽裝,將來自天際的怨憤傾瀉出來。席卷整座大陸的氣浪,帶著破滅的絕望,一遍又一遍肆虐來去。

    “啊,看那!天怒了!……”

    枯竭的生靈蕭瑟著,荒涼的大地震顫著,大地上無數渺小的靈魂緊閉雙目,畏縮著、戰栗著,用聽不出詞句的呢喃拚命遣散心中的恐懼。

    獵獵風中,狐嬉的黑袍飄揚起來,宛如一麵旗幟,極力昭告著忤逆天地的決心。又在勁風的撕扯中碎裂開,變成一團燃燒的黑色火焰,帶著火焰中軀體散發出的黑色霧氣,一絲一縷,無限延伸到天地的每一個角落……

    眼中射出破壞煞神的暴戾目光,狐嬉向天高舉起左手,掌心所向正是藏匿妖族正殿的玄淨峰!

    天際中明滅劈閃的霹靂仿佛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所吸引,調轉方向循著掌之所指,刺突而去。

    伴著山體坍塌的轟響,玄淨峰的正中央破開一個深洞——那裏正是妖族祭壇的位置。紛揚的塵埃結成晦澀的迷霧,變成陰霾籠罩了整座連晶瑩的冰雪都不敢玷汙的玄淨峰。

    啊,這是種什麽力量?!

    人群後,身著黑金華服的貴婦,眼中流露出畏懼而迷戀的目光。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靜靜地躲在最後麵觀望,經曆過人生跌宕的臉龐,因為不易動容,而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突兀出來,卻仍是極力在掩藏。

    心底的讚歎還未消逝,隻見一道光華絢爛的玄光,自峰頂的陰霾中迸射出來,開始隻是一束,卻隨著上升在天際間分崩為七色,旋轉、交織,將慘白的雲霄浸染得無比斑斕、輝煌。

    “天誅地煞,五行俱破,六合寂滅,九曜皆隕,混沌重生於初始……”狐嬉用激昂的聲音誦念著翻湧在腦間的唱詞。其實從他攔住祀官的那一刹那,原本壓抑的心中突然迸射出難以控製的欲望,幾乎是隨著身體深處力量的指引去完成接下來的所有動作。不需要去想,也沒有時間去想,莫名的折服感讓他不經思考就默認了潛藏的能量,似乎那原本就屬於他,隻不過經過半生的迷惘才找到歸屬。

    “鬼刹,魑魅魍魎,附著天地之生靈、死靈、寂靈、怨靈,全部列位聽命!”

    高舉的手掌在風中攥緊,沒有一點震顫,不留一絲縫隙。

    七道光芒自玄淨峰頂射出,唿嘯而來,在古老的天葬台上空停住流星般的光華。漆黑的天葬架連同祭奠的屍體,被一片熾烈的白芒完全包裹住,明豔得讓人不能直視。

    天葬台上掩麵不及的黑衣人群中,一個人從黑袍中伸出手去,輕輕扯住蓋過眼簾的鬥篷,露出異於他人的麵孔,人族男子的麵容。陰鬱的眼中浮出讚歎,毫不避諱地迎接迸射而來的鋒芒,

    那是,那是妖族的七件聖物!狐嬉他……終於完成巫師的傳承了麽?

    原本背負著黑暗使命的鷲鷹,在燃盡一切罪孽的光芒麵前,流露出驚悚的目光,絕望地嘶叫著四散逃竄。

    “你忤逆了神明,觸怒了靈魂引導者,死者的靈魂將不能轉生!快住手,你不能這樣做!不可以……”一直在旁邊瑟瑟發抖的祀官,不知從哪裏找到勇氣,衝上來拉住狐嬉高舉的手臂。隻是他的勸說如同祭祀唱詞般悠揚婉轉,卻是軟綿無力,甚至有些可笑。

    “我說可以,就可以!”目光根本沒有在卑微的麵孔上停留,狐嬉高舉的手臂紋絲不動。

    “不行!”一聲咆哮從天葬台下的人群中響起,卻是來自軍人列隊的位置。

    避閃的妖族士兵中,露出獅銳因為怨憤而扭曲的臉,“不行,聖物本是我族召喚萬獸所用,絕對不能為一個死去的人使用聖物的力量!即便你是巫師,也應當為所有子民奉獻自身,而不是徇私情盜用屬於全族的神器!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一直被驚恐壓製的妖族民眾,仿佛被感召了一般,因為懼怕那個力量,紛紛抗拒起來——

    “對,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你是以權謀私!”

    “你不配做我們的巫師……”

    翻湧的民憤如潮水般覆卷而來,一時間竟難以控製。

    十方默默注視著被熾烈的目光焦灼住的狐嬉。此刻他冷冽的目光中,折射出聖物發出的鋒芒,帶著不可一世的威嚴掃視著台下蒸騰的氣焰,似乎在醞釀著下一步動作。

    他究竟要怎樣做呢?用破壞的力量去覆滅所有的抵製嗎?

    狡黠的笑意從獅銳的嘴角浮現。之前,內心的恐懼與陰暗讓他抵觸那個覺醒的力量,但他很清楚,並非隻有他心中有陰影。每個人心中那一點點小小的陰影匯聚起來,也會變成吞噬光明的無底之淵。所以在狐嬉爆發到接近極致的時刻,也是最脆弱的時刻,極其精準地給予致命一擊。

    他敢用那個力量去壓倒所有抗拒的聲音嗎?他真的敢嗎?哈哈……雖然沒發出聲音,但誇張的表情已經清晰地暴露出獅銳心底的狂喜。

    突然,麵上的笑意凝固了——

    目之所及,黑金長袍覆身的身影緩緩向天葬台走去,雍容華貴,氣度不凡。“妖王……”祀官誠惶誠恐地上前攙扶。

    高傲的婦人優雅地遞去手臂,卻是徑直走到狐嬉身邊,“如果我說可以呢?”

    沸騰的人群霎時沉寂了下來,恭敬得近乎怯懦地伏下身體。

    對普通妖族子民而言,如果說巫師是借助神明的力量去輔助人類,那麽淩駕於巫師之上的妖王無疑於近似神的存在。

    淺顯的笑意在嘴角蕩漾開,妖王凝視著狐嬉剛毅的側臉,眼中竟流露些許癡惘。記憶深處,也曾有一個人擁有過這樣覆滅一切的力量,隻是他不動聲色地將破壞的戾氣深埋在心底,而用舒緩得近乎卑微的輕聲細語去安撫她不甘的靈魂,告訴她始終不能領悟,也不願去領悟的關於天道平衡的大義。

    所以,多少年來,她一直在心底期待著,能親眼目睹這種力量爆發那一刻的破壞力。

    該會是什麽樣的結局呢?拭目以待吧!即便是同歸於盡也無所謂了吧?嗬嗬……

    麵色是平靜而安詳,語調卻尊貴而高傲,“所有的子民們,我們的巫師狐嬉已傳承了聖物的力量,並且超越了曆代繼任者。在此,我,第二百七十九代妖王,獅明寐將特赦他的一切忤逆,準許他繼承他父親——虎猙獰,護國軍統帥之職。並且……”妖王冷冷掃視過去,沒有一張抬起的麵孔,沒有一絲反駁的目光,“並且追封他為逆天將軍,輔佐我完成妖族複興大業!”

    “妖王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滿地伏倒的靈魂,妖王滿意地點點頭,露出傾城的微笑。雖然和煦如春風,卻是初暖乍寒的冷冽,再也尋不到往日的溫度。

    地麵上短暫時間內的異變,驚動了高空中少年糾結的心弦,尤其是最後奔湧如濤聲的唿喊。

    她就是妖族的王麽?

    少年蹙起眉,目光陰冷起來,滿腹的恨意匯聚到那一張麵孔上。穿雲弓無聲地從肩上滑落,閃爍著妖豔的紅芒。

    凝聚全身精元的白羽,帶著讓星辰隕落的怨念,宛若流星般劃破天幕而去!

    淩空伸出的一隻手,

    擋在妖王身前,牢牢擒住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的利箭!

    身體卻被箭上負載的積怨侵襲得震顫了幾步,裹身的黑色長袍被震落,漆黑的發絲兀自在風中飄揚起來,卻在白芒的侵染下泛出邪氣的銀色光暈……

    啊,那個男人……是人族!他是!他是……

    少年驚訝得全然忘記逃遁,拚命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男子的麵容,無奈怎麽都看不清楚,身體竟下意識地降低些高度。

    新任的逆天將軍狐嬉,不會給他流連的時間,彈指一瞬間,熾烈的白芒鋪天蓋地地向著渺小的身影覆壓過去。

    即便是閉息縮地也來不及,少年逃過了致命的鋒芒,卻被白芒掀起的氣焰席卷而起。瀕臨絕境,潛藏在血統深處的救贖之翼,再一次毫無意識地噴薄而出。但似乎也於事無補。

    幾番跌宕後,飄搖的身影,落葉一般向著玄淨峰墜去。覆裹在星塵一般漫天點綴的白羽之中,就像舍生者一樣聖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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