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進去這麽久了,還沒動靜?

    殿外的男子焦急地徘徊來去,可一靠近殿門,即被衛兵伸出的長兵擋了迴去。但看衛兵臉上耀武揚威的囂張神色,十方強壓住怒火退了幾步。

    可他哪裏知道此時殿內的氣氛亦是箭弩拔張,冷峻得異常。

    “獅諭冥還活著是不是?他在哪?為什麽讓你對我說這些?”妖王走到狐嬉身前,俯壓下的氣勢讓狐嬉不堪承受,心中自是不寧,幾次湧起掉頭退卻的念頭。可那幾乎要貼伏上的陰沉麵龐,哪裏再給他逃走的機會。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問吧!

    狐嬉穩住已經慌亂的心緒,定神理了理思路,道:“不錯,正是獅諭冥要我來的,他要我問你‘為什麽’。”

    “為什麽?”妖王似被擊中一般,猛地挺直身子,轉而又仰起頭,近乎癡狂地大笑起來。“反倒是他先問我‘為什麽’,哈哈哈,真是可笑!哈哈……”

    見她這般反常表現,狐嬉更是驚出一身冷汗,強壓住心中的忐忑,斟酌了好久終於抬起頭,“我之前在通天峰遇襲,被困冥獸城,是受獅諭冥指點才得以脫險。他現在已是冥獸城主,救我的同時,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要您迴答‘為什麽’,並且許諾,如果能得到您的答複,還會派出冥獸軍助我們挽迴敗局。屬下認為……認為您和他之間的恩怨必定是有什麽誤會,如果能冰釋前嫌,又能獲得冥獸城相助,該是件好事才對,所以才鬥膽來傳話。”

    “胡說!”妖王聽罷立刻收起笑容喝住他,“他怎麽可能幫我?他巴不得看我的笑話!”

    “他為什麽要取笑你?”狐嬉越發不解。

    看著狐嬉的眼神已有些怪誕,妖王的情緒更加失控,克製不住地大吼起來,“這是我跟他的事,你憑什麽問這麽多?”

    而狐嬉卻感覺麵前這個情緒化的婦人,明顯要比之前一臉冷漠的君王要真實許多,心底的怯意悄然退去,淡淡笑道:“可是,屬下卻從他的言談之中感覺……他似乎很記掛你。並且,他還說……”

    “說什麽?”

    “他說他很想念你的笑容!”

    仿佛被話語擊中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驕傲的靈魂極力偽裝出的堅硬與倔強,一瞬間潰散開去,消逝無形。妖王伸出雙手掩住嘴角的驚色,輕聲問:“他真的這麽說嗎?”

    未等狐嬉迴答,她又有些神傷地垂下雙目,不住搖頭,口中囈語般地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應該是恨我才對。是我利用了他,害得他眾叛親離、流離失所,還背上昏庸無能、覆滅妖族的罵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騙了我。他肯定恨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原諒我……”

    “屬下不敢有半句謊言,他千真萬確是這麽說的。”狐嬉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笑道。暗想,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妖王和冥獸城中瘋瘋癲癲的城主,還真是出奇的般配啊!

    眼見妖王仍是一副癡癡惘惘的迷茫神色,狐嬉想了想繼續說下去,“獅諭冥領著從破陣平原追隨而來的餘部,潛伏在通天峰腳下多年。如果他還恨你,該早就攻進萬化城,一雪其辱也是。而他卻更名為冥滅,淡漠索居,不問世事,唯一記掛的隻是你的笑容而已。你認為他還會恨你嗎?”

    “冥……滅……”低低吟念著這個名字,妖王的眼眸忽然清澈起來,仿佛掩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麵重新鋪展開眼前,“生何辜,死何惘,冥冥蒼生,輪迴寂滅,皆如常……這是他最喜歡的詞……”

    “好詞!好詞!前一代妖王果然看得透徹!”刺耳的擊掌聲劃破正殿中沉鬱的氣氛。

    狐嬉驚訝地轉過臉去,卻見一襲黑衣的身影款款步入,身形不見有多大起伏,倒是後麵一臉慌亂追趕上來的衛兵,即便跑得氣喘籲籲也追攆不上。

    “十方?你怎麽硬衝進來了?我不是讓你等等嗎?”

    “狐公子,你也讓我等得太久了吧?”十方冷冷應道,目光卻是直接向王座前的妖王掃去。

    身後的侍衛終於追了上來,麵色緊張地跪地叩首道:“屬下該死,沒能攔住他,請妖王恕罪!”

    不料,妖王卻一揮手示意侍衛們退下,凝視住身前一臉桀驁的男子,許久才淡淡道:“這首詞,你讀懂了?”

    “嗬嗬,冥冥蒼生,輪迴寂滅,皆如常……不過都是在俗世間輪迴,哪裏分得出高低貴賤,種族血統?很簡單的道理。”

    “不錯,他也是這樣給我解釋。”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地笑容,妖王讚許地點點頭,“不過,既然你明白這些道理,為什麽又要與自己的族人為敵呢?”

    “他們是我的族人嗎?我怎麽沒覺得?”十方反問,眼光出奇的冷鬱,“既然按詞中所說,不必拘泥種族血統,那麽隻要同誌者不就可以同謀了?”

    “嗬嗬……原來你和我一樣,隻讀懂了其一,不解其二。”妖王忽然又笑起來,眼光頗具意味地久久停留在十方臉上,“看到你就像看到了60年前的我,被複仇的欲念焦灼得不能自已。其實也不能怨你,即便是我,經曆了這麽多年的滄桑也未能解脫啊!”

    一聽她此言,十方眼中閃過異彩,仿佛看到希望,急忙道:“那麽就懇請妖王收迴成命,讓十方繼續統領妖族大軍,以解你心頭糾結!”

    “不可!”瞬間收迴臉上的柔和,妖王立刻嚴肅地否決。

    “為什麽?”

    “我已聽煩了那些文官武將在我耳邊鼓噪。”妖王不耐煩地一拂袖,緩緩向身後的王座走去,穩穩地坐正其中,滿麵威嚴,“不過,你放心,獅銳有幾斤幾兩,我很清楚。你將做我副手,隨我一同征戰!”

    原來是這樣?!

    心中鬱積已久的糾結終於釋然,十方誠服跪地,“妖王英明!”

    “嗬嗬,而且……”尊貴的麵龐淺笑著,緩緩轉向一臉詫異的狐嬉,“而且,他也在等著我,不是嗎?”

    ******

    本就是萬物凋零的隆冬時節,荒涼的西部高原早就沉寂無生氣。夜色漸沉,孤獨的萬化城也安靜下來。人們畏縮到自己的帳屋中,借著火光守候住一點點溫暖,心中暗暗企盼,飄雪的季節快些過去。帶著小小的希望漸入夢鄉。

    隻是這城中數千頂帳中,還有位老人久久不能入睡。身上的傷痛早已麻木,可孤寂卻如一柄鋒刃,讓冰寒的疼痛深深刺入老人曆經滄桑的心中。

    “狐嬉去了這麽久,怎麽還不迴來啊?”虎猙獰吃力地睜開雙眼,不住地向帳門處打量去。

    “他是去參悟聖物,也許想不出結果,要多待些時日吧!你先睡吧,不要等了。”身邊的妖族婦人輕輕拭去他額上的冷汗,眼中全是痛惜。

    “唉……”深歎一口氣,虎猙獰蹙緊眉搖搖頭,“老婆子,我睡不著啊!一閉上眼就是滿目的黑暗,我有點害怕。”

    “都一把年紀了,還跟個小孩一樣怕黑嗎?”婦人嗤笑一聲,將桌上的燈燭拿到他枕邊。

    “不是,我怕我再也醒不來了。再也看不見你和幾個孩子的臉啊。”老人說著眼光黯淡下去,空洞的雙眼卻極力盯住枕邊的跳閃的燭火,不肯離開。

    婦人的身體一震,眉目間霎時泛出哀愁,卻是伸出手去用力握住虎猙獰的手臂,“別胡說!你這次不過是傷重了點,恢複的時間久點,但肯定會好的,肯定!”

    看過妻子臉上緊張的神色,虎猙獰擠出一絲慘白的笑容,揶揄道;“嗬嗬,還說我呢,看你那個樣子,好像我馬上就要死了一樣。放心吧,我還想再捏捏媚兒的小臉蛋呢!怎麽著也要留口氣。”

    “你這個死鬼!都這個樣子,還亂開玩笑!”婦人笑罵著,甩開虎猙獰的手,轉過身去裝作生氣的模樣。

    不料,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虎猙獰安慰的話語,終於忍不住又悄悄扭過頭來打量著。

    昏暗的燭光下,床榻上被傷痛折磨地奄奄一息的老人,雙目渾濁得已看不出眼光所向,飽含遺憾的眼波顫動著、顫動著,停住了……

    “媚兒……”輕微得幾乎消逝在風聲中的唿喚,低低隨著空氣遊移、飄散、磨滅……

    帳中複歸沉寂,隻剩下婦人極力克製卻哀痛滿溢的雙目和一盞明滅跳閃的燭火。

    帳門緩緩拉開——

    一抹火紅的身影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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