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在行色匆匆的人族士兵中間,聽著整齊的腳步聲噠噠噠噠地響起,異羽感覺自己的心隨著有節奏的上下起伏,幾乎要躍出嗓子眼。雖然天劫穀一役後又是一夜無眠,身體疲憊地似乎承受不了這樣的急行軍,但是此時禦劍而起是不可能的。太過招搖。

    說來也巧,在他和穆野從踏箭山莊筆直北上返迴營地的途中,從空中俯瞰到妖族順著山路蜿蜒而上的隊伍。而兩個少年正欲趕迴營通報敵情,卻在半路碰上一部戍邊軍從羽嘉森林邊境撤退迴祖龍。

    一部戍邊軍將領李正聽完他們的匯報,立刻果斷下令轉道對妖族偷襲的隊伍進行阻截。不過是五萬不到的兵力,又是跋山涉水後的困頓之師,再驍勇也成不了氣候。

    “並分兩路,包抄整個通天峰北麓!一個都別放過!”李正發號施令的時候已是成竹在胸。

    夜色潑墨般地彌漫開,仿佛借助黑暗的力量,風雨格外囂張肆虐起,考驗著每個戰士的承受底線。

    “異羽,這就是去打仗嗎?我們可以殺個痛快,大幹一場了麽?”隊列中的穆野低聲問著同行的少年,麵色因為疲倦顯得有些蒼白,眼中難掩的興奮。雖然從軍已有大半年時間,但一路斬殺的都是魔物,從未和軍人交過手。

    “恩,是吧。”異羽輕聲應著,神色卻有些恍惚。

    “我聽說妖族的男子都長得像怪物,和野獸一樣野蠻、殘忍。殺了人還要把心掏出來吃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為了驅趕倦意,穆野喋喋不休地講著他聽來的傳聞。

    異羽隻是沉默不語,極力迴憶幾年前在斷弓山看到的妖族人猙獰而兇殘的麵目,腦海裏刻意迴避一張倔強的麵容。忘記一張臉一個名字並不痛苦,最痛苦的是,明明清晰的存在記憶裏卻不敢去想,強逼著自己去遺忘的過程。

    “也不知道他們人多不多,厲害不厲害!”穆野繼續自顧自的嘟噥著。

    “你緊張了?”異羽冷冷地迴了一句,顯然穆野一路不停絮叨已讓他覺得莫名的煩躁。

    “緊張?”穆野驚訝地轉過臉去,看表情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屈辱,“胡說,有什麽好緊張的!我們都殺過那麽多魔物異獸,他們不過是人,難道還比那些怪物厲害?不對,妖族根本不能算人,就是一群人不人、獸不獸的怪物!哈哈……”

    放肆的笑聲像一道霹靂重重地擊在少年的心上,又冷冷地穿透過去,留下一個空洞任憑寒意肆虐地在中間穿梭、迴蕩。

    壓抑在記憶深處的麵容終於掙脫所有意念的束縛,跳脫出來——

    我失手殺了人……我隻是想讓他別再叫喊……我不是故意的……那張慘白的麵孔上全寫著驚恐和委屈。故作可憐的模樣,輕描淡寫的訴說。

    嗬,別再解釋了,你的解釋隻能更加說明你的殘忍和暴戾。對一個手無寸鐵求救的人痛下殺手。真的夠狠!這才是妖族人的本性吧?滿手血汙,與禽獸無異的怪物!

    “穆野!”悲憤漫溢的少年突然大喝一聲。

    “怎麽?”穆野吃驚地望向他,眼中的少年一改一路昏昏沉沉、麵無表情的模樣,臉龐緊繃,眼中射出淩厲的寒光,

    是殺意!從絕望的穀底噴湧而出的殺意!

    “我們去殺個痛快,一個都不留!”

    “好!”穆野被感染地熱血噴張,手已握緊腰中的龍影劍,眼中亦透出邪氣。這也是他一直渴望的,不是嗎?

    ******

    不知什麽時候陰雲悄然散去,連綿數日的雨竟然停了。高聳的通天峰靜靜地佇在那裏,黯淡的月光下,隻是一個模糊而清冷的影子,毫無生命的氣息。

    然而對於此時孤守在山頂的妖族軍隊來說,雨停了並不是什麽好消息。因為隆冬的寒風會毫無阻隔地襲來,幹冷、狂躁,老師洶湧地要帶走一切溫度。地麵上未幹的雨水瞬間凝結成冰麵,稍有不慎就會摔下山去。

    狐嬉禦著飛寵在通天峰頂查看了一圈後,眉頭擰得更緊了。

    看見大鳥撲展雙翼徐徐落下,狼突急切地迎上去。這樣的情勢所逼,也許就是狐嬉那一段發自肺腑的言語,讓這些曾經對獅銳誓死效忠的部下心中有了動搖,淡漠了對虎猙獰父子的間隙。

    “營裏情況如何?”未等狼突發問,狐嬉搶先問道,眼中帶著焦慮。

    “已按狐公子的布置,在方圓五裏範圍內做了些簡單的防禦,不過就地取材,條件簡陋,隻是些棘牆和陷阱。”

    “暫時也隻能這樣了。”狐嬉搖搖頭,心中暗暗歎息一聲。之前獅銳為了行動迅速並未帶多少補給,困守在這裏並不是上策,而且是在這滴水成冰的高峰頂端。但是就剛才勘察的情況來看,如果冒然突圍,必然會是一場惡戰,即便成功,也要踐踏大半將士的鮮血前行。而現在對於攻勢既出的妖族來說,總共不過區區三十萬的兵力,任何的損失幾乎都是致命的。如果被人族乘虛反攻到萬化城,難道要再重蹈一遍50年前的覆轍嗎?

    看著士兵嚴肅的表情,狐嬉收迴臉上的落寞,轉向狼突問道:“對了,我們被困的消息送出去了嗎?”

    “帶著急報的人已經出發兩個多時辰了,暫時還沒有看到通天湖那邊有迴訊的狼煙燃起。不過這樣的天氣,應該是趕不到的吧。”狼突說著向通天湖的方向看了一眼,還是搖搖頭。

    是啊,自己剛才在風中巡查的時候,險些被翻湧的風浪掀下鳥背,這樣的天氣確是不適合長途跋涉了。不知道十方他們能不能及時趕到呢?

    一直坐在旁邊冷冷觀望的獅銳終於站了起來,威信的喪失足足讓他鬱悶沉默了許久,但還是不甘心地站起來,眼中帶著挑釁的目光,冷笑道:“我們偉大而睿智的巫師,現在該怎麽辦呢?困在這裏等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來的援軍?等到凍死、餓死?或者還沒凍僵成冰塊就被衝上來的人族給敲碎了?”

    狐嬉望向他,緊繃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他曾經用來掩藏一切情感的談談笑意,在月光下顯得蒼白而詭異,軟綿地化解了射來的鋒芒。對於獅銳的拆台,他不能怒,雖然陷入絕境跟獅銳的莽撞不無關係,但對於已決定承載一切責任的他來說,此時更需要去包容。

    緊繃的氣氛讓一旁的狼突心中不禁泛起寒意,這個時候這兩個人可千萬別幹上啊!“什麽鬼天,地都凍成這樣!”狼突踢開腳邊的石頭,有意岔開話題。石塊叮叮咚咚敲擊在冰麵上,滾下山去。沉寂的夜中,聲音竟延續了好久。

    狐嬉看著滾落下的石頭,忽然眼中閃出異彩,又順著山路探了兩步,道:“也許我們還能再設道屏障,就利用冰麵和石塊!”

    “什麽?怎麽做?”狼突上前問道。

    狐嬉又順手扯下身旁灌木上附著的藤蔓,用力扯了扯,滿意地點了點頭,“我之前巡查的時候看過,這座通天峰地勢善惡,兩邊都是懸崖峭壁,極難攀登。而上山下山隻有我們目前所在這條小路,我們可以利用藤蔓結網,帶住石塊。如果人族衝上來,就讓他們嚐嚐石雨的味道。山路全結了冰,上來都非易事,更別說要避開落石了。”

    “好,屬下這就去下令布置石陣!”狼突大喜,立刻領命下去。

    ******

    通天湖,空中樓閣。

    空冥真人緩緩走向蹲在平台一角的身影,“商鞅啊,夜深了,風又這麽大,你還不去睡嗎?”

    蹲著的男子聞言並不迴答,隻是欠身站起來,手指向下麵通天峰的方向。

    “唔……下麵有什麽了?我來看看。”洞冥探出頭去,捋過被風吹起的長須,“哦,原來又在開戰了,這麽多年看得煩了,我還真沒注意到呢!商鞅,你覺得無聊嗎?要不我們來打個賭,看看這次是哪族贏了。”

    商鞅驚訝地望向老者,拚命地搖頭。

    “嗬嗬,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隻是開個玩笑。其實到最後誰又是真正的贏家?你也別看太久了,注意你的身體。”洞冥淡然一笑又轉身走開。

    空蕩蕩的平台上又剩下落寞的一個人,發絲已灰白,明顯帶著憔悴的老態,眼光卻是焦灼地緊盯著通天峰頂上的幾人,最後定定地落在狐嬉的臉上。

    那種坦然的堅定和氣度,他好像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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