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雙手捧起那隻玉簪,專注地向掌中望去,眼中時而憂傷,時而欣喜,時而迷惘,時而感慨。似乎眼前看去,手中之物,不是玉簪,而是一本情節跌宕起伏的敘事書,書內有愛恨情仇,有悲歡離合,結尾卻是一聲歎息。

    忽然,商鞅口中又似先前般喃喃:“嬰寧,嬰寧……”臉上表情轉為微笑,眼中全是愛憐之色。仿佛捧著的不是玉簪,而是愛人的臉龐。

    “嬰寧就是那個妖族巫師的名字吧。”十方悄然走到他的身後。

    商鞅一聽見背後的聲音,突然收起臉上的微笑,表情變得異常驚恐,拚命地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胡說!”十方一把揪住商鞅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起,口中喝道:“你明明什麽都知道!你可知道這個女子最後因你而死?而你都不敢承認與她那份緣分,你對得起她嗎?”

    商鞅被十方提在手中,腳已站不穩,身子似篩糠般顫抖著,麵色如紙灰,印堂處尤為灰暗。手中的玉簪也因為顫抖,失落到地上。

    “就算你是為了種族社稷舍生取義,而人族裏那麽多可憎、可恨之人,他們值得你去這樣做麽?”十方越說越怒不可遏。

    商鞅眼中越發驚恐,嘴唇哆嗦著,卻斷斷續續地吐出一段話來:“不,不是的,我本以為,以為她不會真的下蠱……而且,將軍也許我,事成之後,給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誰,誰知道,我後來毒發,失手殺了軍中一個校尉,那校尉是將軍的兒子……所以,我就,我就……我不知道了,都不知道了……”

    “你!你……”十方頓時大驚,他沒想到最後問來的竟是這樣一個不堪的答案,胸中跌宕起伏,卻已不知道再作何言語,揪住商鞅衣領的手握得更緊了。

    “你別逼他了,他蠱毒又發作了。”身後洞冥真人一聲重重的歎息。

    聽得洞冥此言,十方再細看去,果然商鞅印堂中央悠然浮現出一道黑氣,越來越明顯。

    “唉!”十方歎口氣,手一鬆,將商鞅丟到地上,轉身過去,不願再看他。

    那商鞅落地之後,驚恐地掙紮著向地上的玉簪爬去。拾起,臉上又換為欣喜。

    看那玉簪,簪尾呈龍爪形,龍爪伸出的五趾中懸著一粒紅色的光球,光球跳動、浮沉,隱隱發出紅光。

    洞冥看著,似也是心中不忍地背過身去,垂目緩緩道:“這是忘情蠱,非要忘情戒愛,才能求得安穩呐。”

    “可是,他分明是個貪慕虛榮的奸詐小人,哪裏還有真情!”十方恨恨地道。

    “嗬嗬……”洞冥卻是微微一笑,捋了捋長須道:“很多人非要到事情無法挽迴的地步,才會真正明白心中所惑吧!不過這天底下,真正能看得破,看得透的又有幾人?”

    一語擊破十方心中的惶惑,他沉默了,任由風聲在耳邊唿嘯。

    是啊,方才怒斥商鞅,可自己不也曾是抱著一顆為族效忠的拳拳之心,遠赴沙場。又怎能想到,多年後卻要顛覆種族。事態萬象啊!

    跟隨洞冥真人的眼光,向下看去,幾多人欣喜過望,幾多人躊躇懷誌,幾多人怨憤不甘……可若幹年之後呢?事過境遷,故人還會是舊時眼光嗎?

    十方想著,愁思緊緊糾結住眉頭。

    “可是,我也悔了……”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淡淡的話語。

    待十方轉過臉去,卻見商鞅抬頭注視著他,眼中閃爍異光,輕聲道:“你幫我把拿來的都還她去吧。”

    十方大驚,連忙上前。

    商鞅繼續說了下去,卻是清晰連貫:“當年我偷來七件聖物,唯恐妖族再找迴來,便按師傅吩咐,與師兄弟三人分頭將聖物藏匿封印起來。我隻知其中兩處。一個封存在望鄉海岸邊無極海下,一個藏於碧濤陵內英雄塚內……”

    聽見“英雄塚”三個字,十方臉上浮現一片陰雲。這英雄塚本是為了紀念三族大戰中死去的將士而建,而他的父親也是埋骨與此。多年來他多次想前去拜祭,但苦於塚內把守甚嚴,隻得作罷。

    “那麽其餘五件又是誰人所藏?”十方又問。

    商鞅臉色慘白,眉間的黑氣蒸騰纏繞,越發顯眼,緩緩道:“我在這裏都快50年了,哪裏還知道師兄弟的下落。不過,師傅教授我們封印之術時,給了樣東西,也許對你有用。”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圓形玉佩,端詳了一番,繼續說下去:“這是乾坤環,聚有萬物靈氣,用來封印妖族聖物。接近用它設下的封印陣列,便會有所感應。而當年師傅交給我們的乾坤環共有三枚,分別喚作天地、陰陽、雌雄,三枚之間又互通靈性,五裏之內即會感知而共鳴。我這個就是雌雄乾坤。”說著將玉佩交予十方手中。

    看那玉佩,不過銅錢大小,玉體通紅剔透,刻著八卦六象。中有一小孔,用一束紅纓係著。待提起紅纓,玉佩竟兀自旋轉起來,八卦流轉。果然是靈物。

    一絲欣喜舒緩了十方緊皺的眉頭,他謝過告辭,徑直向商鞅說的封印地點禦劍飛去。

    ******

    碧濤陵匿於祖龍城以北的玄武山中。古木林立,遮天蔽日。待到山風唿嘯,連綿而茂密的樹冠起伏搖擺,遠望去如同綠浪翻滾。而樹下卻靜謐絲毫不受侵擾。自古以來,一直是清靜藏幽之所。

    幾十年前三族大戰,人族無數將士氣概山河,血灑疆場。族中長老便命人在碧濤陵中最靜謐之處,修葺了一座六層高的寶塔,安放英雄遺骨以示紀念,稱為“英雄塚”

    十方飛到寶塔上空盤旋著,隻見一束幽綠的光束自塔底升騰而起,搖曳閃耀。塔前不似往日有士兵把守,心中有一絲疑慮。難道塔中有什麽變故?但轉念一想那唾手可得的聖物,不由得猶豫再三後飛身跳下。

    進的塔內一層,似乎並沒有人。隻有中央的長明之火幽幽地燃燒著,似在傾訴塔內戰士孤魂的寂寞。

    轉過旋梯,再往上去,依然是一片詭異的空寂。

    突然,塔中四壁上的火把自己亮了起來,而火把之下頹然倒著幾具白骨,有的坐臥,有的平躺,有的已看不出身前姿態。十方大驚,那道這裏發生過什麽殺戮?不過看那些腐壞的白骨,隻怕殺戮也是多年以前了。而自己最近一此次過來打探,也不過是三年以前。

    十方驚駭不已,臉色也變得越發慘白。

    “唉……”一聲蒼老而沉重的歎息突然從塔頂傳來,頓時把十方驚出一身冷汗。

    有什麽好怕呢?取不到聖物,不能複仇,大不了死去與吹息作伴。十方想到此定了定神,向塔頂尋去。

    到了頂處,卻隻是一位老者端坐在正中。淩亂的白發散落到胸前,雙目緊閉,表情痛苦,一身破爛的戎裝散發著腐爛的氣息。

    “唉,我不要在這裏呀……”老者驀得又是一聲歎息,雙眼微睜,眼中似有苦淚。

    十方再定睛一看,那老者的音容相貌竟是如此熟悉。

    那是,那是……

    “父親!”十方驚聲叫出來,向老人走去,雙手顫抖著,似乎連劍也拿不穩了。

    “你是誰?”老人猛地抬頭站起,雙目圓瞪,氣勢如虹。雖為老朽,但是仍可看出當年的英勇之姿。

    “父親!”十方激動地撲衝過去。多少年了,血本濃於水,這份親情又怎會被時間磨滅掉?

    但是十方卻沒有料到,迎接他的是父親伸出的一對手掌,十嘯天的劈空掌。

    那凜冽的一掌,震斷了多少情思,震裂了多少懷念。十方被掌風騰起,頹然後倒在空中,頭無力地後仰著,眼中一絲迷茫化為清淚,飄灑著模糊了雙眼。最後終於重重地砸在壁上,嗆出一大口鮮血。

    “走,都走,我不要在這裏,我不要萬眾敬仰,我隻想和妻兒團聚,安享餘生!……”十嘯空咆哮著,不停揮舞著雙手,在塔內盤旋,再看下半身已如輕煙。十方大驚,難道這是父親的怨魂?但這怨魂殺氣蒸騰,到底該如何是好?

    正思量間,忽然感覺胸前一陣滾燙,忙摸索過去。掏出一看,正是商鞅給的乾坤環。隻見那紅色的玉環閃耀出奪目的紅光,玉體似被點燃了一樣,散發著騰騰熱氣。

    封印之物就在這裏!

    十方慌忙在身體周圍摸尋。隻見右手邊有一個破舊的木箱。箱上並沒有鎖,但是結合之處卻隱隱閃爍些奇異的符號,跟著乾坤環的節奏明滅著。大約就是封印了。

    十方大喜,欲開箱,卻發現不管他如何聚氣用力,接縫絲毫沒有增大。欲搬箱,卻發現箱體似千斤重荷,怎麽也提不起。

    一陣忙碌之下,十方已是滿頭大汗。

    再看中央,發瘋的怨魂依舊翻騰撲滾,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竄到自己麵前。十方又是一陣驚駭。隻覺得胸前的掌傷疼痛難忍,胸中氣血翻湧,一低頭,又“哇”地吐出一灘血來,正落在木箱上。

    鮮血順著木箱的邊緣流淌著,流過接縫處,原先封印上符號漸漸消失了。

    十方隻覺得有些詭異,再輕拉箱蓋,箱子竟然開了。

    一隻古舊的法輪靜靜地躺在木箱中。輪體上刻著的古老花紋,也已經斑駁了。似乎還有些鏽漬。樸實無華,哪裏看得出聖物的樣子。

    十方將法輪包好,藏於懷中。盯著盤旋的怨魂,想悄悄伺機潛走。

    待到怨魂竄到另一邊的角落,十方隻覺得時機已到,連忙向塔下奔去。隻聽身後一聲大喝:“別想跑!你要陪我一起孤獨!”

    迴頭一看,怨魂又迴到塔中央停下,仰空長嘯一聲,瞬間變幻了形象。哪裏還是父親的樣子,分明是一隻綠色的魔物,身軀龐大,四肢化為觸手狀,口中屍毒噴湧。定是父親被無數怨魂侵蝕屍變了。

    再看周圍,原先倒伏的白骨盡數立起,緩緩向十方走來,骨骼碰撞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而樓下也是哢嚓聲驟起,定是下層的白骨也複活趕了上來。整座塔也被這陣勢震得搖搖晃晃,落下滿地塵埃。

    一瞬間,前是怨魂,後有白骨,把十方生生堵死在塔頂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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