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臥在地上,聽見外麵鳥鳴,心想天竟然已經亮了,自己又是一夜無眠。搖搖頭爬起身來。

    身邊小龍大約是被碰醒了,撐起頭,伸出爪子在臉上撓了撓,複又倒下去,不一會又是鼾聲連連。

    你這個小家夥,倒是無憂無慮,舒服的很啊。十方看著它笑了笑,又轉眼向床上的少女望去。

    夕兒還在睡著,鼻翼輕輕翕動,眉頭微皺著,眼角似乎還掛著淚珠,瘦削的臉上,隱隱有些淚痕。

    不會是做噩夢了吧。十方走過去,給她拉好被褥。但見她雙眉間那道黑氣,不禁有些心疼。

    真的是中了蠱毒嗎?若要解毒,必要去找下蠱的巫師。可巫師在哪裏?我又該問誰呢?

    想來想去,這萬化城中妖族向來另眼看我,還是隻有去找虎猙獰了。

    ******

    “將軍!”虎猙獰一出帳又是撞到十方身上。

    虎猙獰歎道:“十方,你要麽不找我,一找我就是一大早,真是……”話未說完,瞧見十方眼中血絲,大笑起來:“哈哈,十兄弟,春夢了無痕,昨夜可銷魂啊?”

    十方一聽此言,就知道虎猙獰一定是誤會了,卻又不好解釋,隻能在心中苦笑。

    見十方不語,虎猙獰又問道:“說吧,你找我又什麽事情?”

    十方沉吟片刻,答道:“將軍,妖族可是有巫師會下蠱毒?”

    “什麽?”虎猙獰臉色大變,道:“你怎麽知道?”

    十方見他如此,就知一定言中了,緩緩道:“是這樣的將軍,那夕兒……那個羽族女子說獅銳抓她過來,灌她喝了巫師的蠱藥。我見她實在痛苦,就想給她解了,不知道哪裏可以找到這位巫師了。”

    虎猙獰搖了搖頭,眼中掠過一絲惆悵,背過臉去半天才答道:“這蠱解不了。向來解蠱需製蠱者本人,而這個巫師,她……”

    “怎麽?”十方追問上去。

    “她……已經死了。”虎猙獰沉重而緩慢地答道,說罷又是深深的歎息。

    “哦……”十方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臉上似乎有些失望。

    大約是又起了風,迴音戈壁應和著弱水河的濤聲又吟唱起來。聲音有些尖削,有些淒厲,讓人聽了骨子裏都有了涼意。

    兩個人這樣站在風中,相對無言。一個似在迴憶過往,一個似在暗自惆悵。

    “十兄弟,我給你說個故事吧。你看我在萬化城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要找個人來聽我這個故事,怕也是找不到了。你且跟我來。”虎猙獰忽然說道。

    十方抬起頭,眼中一絲驚異,轉而又無限感慨地一聲歎息,緊跟上去。

    這一走,虎猙獰帶著十方直接走出了萬化城。

    走過斷橋村,沿著波濤洶湧的弱水河逆流而上。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段山崖橫亙出來,囂張的弱水河也在這裏被逼轉了個彎。

    令人驚異的是,轉過山崖看去,上遊的弱水河卻是流水潺潺,平靜而舒緩。像一位內向的少女靜靜地躺在那裏,臉上全是安詳。再迴望山崖這邊下遊處,弱水河翻滾咆哮,恰似一個叛逆的少年,拚命發泄他的不滿。弱水河似乎在山崖處被注入無窮的能量,酣暢淋漓地宣泄著。

    看著十方臉上驚歎的表情,虎猙獰笑而不語,徑直向突起的山崖對麵飛去。

    十方跟上去才發現,這連綿的峭崖之間悄然隱匿著一個峽穀。

    從穀口望去,峽穀並不寬,但兩邊山崖卻尖削而上,直直插入雲中。相比之下,峽穀就像是被人從山崖中劈開的一道裂縫。看那崖上沒有半點草木,貧瘠的紅土被風侵蝕著,漫天飛舞。聽著峽穀中,風迴旋著,發出低低嘯音,像是在數說什麽。十方隻覺得心情更沉重了。

    “這裏就是狼圖騰穀,是我們妖族記錄曆史的地方……”虎猙獰低低的聲音,很快被風聲蓋過。

    十方聽罷,仔細看過去,才發現峽穀內壁上從進口處開始就雕刻著各種符號,圖畫,有的似乎還上了顏色,但明顯都殘缺不全。大約是在風雨的洗涮下,追隨著逝去的曆史沉澱下去了吧。

    “你再跟我過來。”虎猙獰並沒有關注兩邊的壁刻,而是直直飛了進去。

    十方沿路看著那一幅幅石刻。有的似是一位妖王的畫像,有的在描述一段故事,有的刻著千軍萬馬,有的是一隻異獸……還有一位妖族女子!再往前已是一片空白,這個大概是最近的曆史了吧。

    十方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位妖族女子。她靜靜地坐在那裏,微微斜過身子,右手捧著一掬清泉,可能是施了法術,水寧靜地浮在她的掌上,並不流淌,而左手伸到腦後的發髻上,擺弄著兩隻玉簪。嘴角掛著恬靜的微笑,眼眸清澈如寒潭水靜靜流淌。看上去那麽地端莊、安詳,全然沒有妖族女子的嫵媚。

    虎猙獰飛到這裏也停住了,盯著畫像許久,道:“這就是那個巫師。是我讓石匠這樣刻的。因為……”虎猙獰說著停住了,這一停又是許久,眼中滿是憂傷。

    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下去:“因為她是我的親姐姐。這是她死之前的模樣。”

    “這麽年輕就死了……”十方不覺有些惋惜。

    “她是自殺。因為一個人族的人而自殺。”

    十方猛得轉過頭,向著虎猙獰望過去。看著這個他本以為很簡單,但是卻越來越讓他捉摸不透的男人。

    但是,那個男人眼中的一絲淒涼,一絲憂鬱,讓十方不得不信他的心中此時隻有對親人的無限緬懷而已。

    十方覺得自己也許該安慰幾句,但是又覺得沉默似乎更為合適。

    不料虎猙獰卻繼續說下去,雙目仍然緊盯著畫像出神:“你一定有很多想問我吧?”

    “這……恩!”十方點了點頭。

    “你知道46年前那場破陣平原之戰嗎?”虎猙獰悄然問道。

    “知道一點。”

    “姐姐,就是在這場戰役後自殺的。”虎猙獰忽然轉過臉來,意味深長的說:“因為接受不了族人的壓力。”

    “為什麽?”十方驚異地望過去。

    虎猙獰歎息一聲,道:“你聽我慢慢說吧。我們家族在妖族血統高貴,世代下來都是王侯將相,所以姐姐一生下來就注定是妖族的巫師,雖然她本身並不十分願意。做了巫師就意味著不能有愛戀,不能有子嗣,有的隻是為妖族獻身,隻是參與殺戮!”虎猙獰說到這裏,眼中有些異樣,似乎是在為姐姐不滿。

    是啊,這樣嫻靜的女子,應該喜歡的是一份溫馨與親情吧,就像,就像她一樣。十方不由在心裏歎道。

    虎猙獰慢慢地數說著,陷入無限的迴憶中:“但是三族大戰,姐姐作為巫師是必須參加,而且必須盡全力。她自幼靈力過人,做了巫師後,更是尋來妖族流失的七件聖物,把天下的珍禽異獸盡數馴化,妖王才得以領兵萬千妖眾大軍,勢如破竹,長驅直下,把其他兩族殺得潰不成軍。”

    “為什麽破陣平原那場……”十方聽著越發迷惑。

    “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人族男子。而那男子卻是為了接近她,而偷走七件聖物!聖物一失,妖軍盡散!”虎猙獰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眼中滿是憤恨,雙手亦握緊了拳頭。

    十方愣住了,原本聽著似乎熟悉的情節,到這裏卻陡然一轉,變為另一個麵目全非的結局。

    “嗬嗬……”十方忽然笑了,道:“你是不是很恨人族?”

    “是的,我恨!”虎猙獰的手握得更緊了:“但是我也恨妖族!”

    “啊?”十方猛然轉過頭望去。

    虎猙獰繼續說下去,情緒越來越激動:“大戰失敗,族人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她受不了這番壓力才自盡而死。可是她有多大的錯,她隻不過是去愛了一場而已,雖然愛錯了人。可恨的是那個人族!可恨的是非逼著她做巫師的同族!”忽然,他聲音又柔下來,仔細地端詳著那副畫像,輕聲說:“你看,這幅畫。她每次偷偷出去約會總要細心地打扮一下,就是畫中的模樣。你看她,多高興呀!”

    峽穀中的疾風掠過畫像上女子的嘴唇,風聲突然輕了許多,變得悠揚起來,仿佛是她在輕輕數說心中的愛戀。

    十方默默仰望著畫像上的女子,天下有幾位這樣的女子,背負沉重的命運,卻默默獨守一份女兒心思。

    又默默注視著眼前的男子,這個讓他徹底不認識的男子,原來在他的心中也是這樣的波瀾起伏,卻在平日不露山水。

    “哈哈,哈哈……”十方大聲地笑起來,笑得無比暢快,但仔細看去臉上的笑容中分明全是痛苦:“我們去報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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