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我們三個東拉西扯地聊了一陣,話題始終圍繞農村匪夷所思的培菜技術,如畫的田園風光和永遠也唿吸不完的新鮮空氣。蔡慶喜語言天賦出眾,描繪的他們老家整個一個快樂老家,一輩子不去杭州西湖,蘇州園林倒沒有什麽,如果不去他老家簡直就是白活一迴!

    小蓮聽得心馳神往,滿臉虔誠,恨不能馬上飛過去安度晚年,永不踏入城市一步。我潑涼水說:你能舍得那些同你亦敵亦友,惺惺相惜的麻友?她尷尬地笑笑,不以為然地說:我可以帶他們一塊去啊!我大為折服。蔡慶喜煽風點火透露:那用你帶?你盡管往過搬,我們那的賭場,不,娛樂場所,不見得比城裏少!這不是逼我們母子分離麽,我擰了他一把,對兩眼放光的小蓮說:別聽他吹牛,他老家果真那麽好,他們就不用費盡心機搬城裏來了!小蓮半信半疑,不知聽誰的好,我繼續撥亂反正:要是農村好, 那為什麽那麽多的農民工搶著進城?蔡慶喜反唇相稽說那是農村現在全是機械化操作,勞動力過剩了!我絕不服輸:母豬生仔難道都機械化了?

    小蓮沒有主意兩邊對啊對啊地支持,我知道小連一向對蔣師言聽計從,滿有把握取勝放心地說:你可以迴頭問蔣師啊!

    正說著蔣師推門而入,小蓮忙上去解惑,蔡慶喜趁機繼續兜售農村的種種好處,蔣師聽得一頭霧水,理清雙方關係和各執觀點後,緩緩地說:是啊,農村就是好啊!

    我立馬崩潰,兵書上不是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麽,怎麽也有例外啊,小蓮和蔡慶喜站在旁邊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則做出一副至於嗎的嗤之以鼻的神情!

    蔣師提著公文包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自言自語:我想說什麽來著?剛才一下子被你們問昏了頭,這下全忘了!

    我們三個啞然失笑,小蓮讓他坐下來慢慢想,不用著急。說完進廚房給蔣師熱留的飯菜。蔡慶喜意猶未盡給我介紹他們自主研發的一種新式罐頭的製作方法。忽然,蔣師以一種平緩的語調說:高考分數出來了!啊,我們三個大驚。確定絕非囈語,千真萬確後,蔡慶喜匆匆告辭,要趕迴去查詢分數。小蓮和蔣師也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查詢,我則在一旁故作鎮靜,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年深日久地沒邊起毛的老日曆,時不時地偷瞄一眼,心跳加速像是要從胸膛裏出來自立門戶!他們每按下一個鍵,我就感覺指甲尖銳鋒利的手指在赤裸裸的肌膚上劃一道痕,每按下一個鍵,我雙腿就加快哆嗦,隨著按鍵速度的加快,哆嗦電流般傳遍全身,渾身滴水成冰的冬天洗涼水澡似的顫抖不止。手開始發抖,日曆上的字跡浸過水一樣漫漶不清。害怕自己的狼狽模樣落入他們眼中,我眄視了他們一眼,倉促間來不及解下圍裙的小蓮屏息凝神地握著聽筒,一邊的蔣師按捺不住內心焦急,雙手抱緊公文包。這真是一個要命的時刻,死寂的如同大戰過後屍體成山,流血漂櫓的戰場,如同偷情男女被捉奸在床的瞬間,如同響屁之後的靜默!

    我受不了了,害怕自己正在發育的脆弱心髒經不起分數出來那一刻猛烈的一擊而突發心髒病,英年早逝,就雞遇見黃鼠狼似的哆嗦著溜進臥室,等候發落!

    不行,不能這樣坐以待斃,這絕不是我一向的處事風格。這樣匿身被窩確實有失大家風範,打不了待會被他們來個男女混合雙打,但死在被窩裏就太窩囊了!想到這裏,偷偷的向門縫外看,蔣師和小蓮仍然端坐在電話旁,神色焦急,蔣師的腿微微顫抖,小蓮富餘出來的一隻手緊緊的攥著圍裙。小蓮又飛快地撥了一遍號碼,側耳傾聽,嘀咕說:怎麽打不進去呢?蔣師不知是自慰還是安慰小蓮說:不要著急,待會一定能打通,這會肯定查詢的人太多了!

    我閉上門,靜靜地躺在床上預想著種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和相應的對策!

    忽然,隻聽得小蓮大叫一聲:不好,焦了!我來不及穿鞋光著腳奪門而出。客廳裏彌漫著一股焦糊味,廚房裏小蓮咳嗽著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倒入垃圾筒,剛關掉煤氣的蔣師,喃喃自語:又沒飯吃了!一邊的小蓮告訴他沒米沒菜真的是沒飯吃了。蔣師瞪大眼睛:真的沒了?小蓮聳肩攤手答複。蔣師又女人似的訴苦說他今天早上聽小蓮說下午飯做魚香肉絲的,害得他一中午上班都在腦子裏思念。一個平時非常吝嗇的同事喜得貴子今天宴請全單位,他對魂牽夢繞的魚香肉絲情難割舍就推辭盛邀欣然迴家,沒想到會這樣!

    我在心裏鄙薄蔣師真沒出息,對蔣師寵愛有加的小蓮看到他的可憐樣,憐憫之心大發,迴過臉對我說她要帶蔣師出去吃將功補過。蔣師大聲叫好,殷勤地跑過去找小蓮出門要換的衣服和鞋。雖然我的另一個處事風格是自己的事別人做,但是君子成人之美嘛,心上想著挽留他們幫忙擋一槍查分數,埋怨著他們趁機開溜留平時心啊肝啊寶貝的超過麻將和魚香肉絲的兒子獨自受難。嘴上卻假惺惺地祝福他們吃的開心,並且建議他們到最近新開的一家美容院做做保養,之後再去公園蕩舟碧水或直接打幾圈麻將放飛心情!

    不管是他們的陰謀詭計還是天意弄人,這次我在劫難逃了!

    查成績就像相親,本人不露麵,雙方父母再怎麽千方百計地做工作,往往收效甚微。但要是雙方當事人碰麵一對眼,有戲沒戲就毋庸贅言了!

    蔣師和小蓮合二人之力千唿萬喚都不肯出來的分數,沒想到我已撥電話就來,冗長

    婆媽的前序真能讓人瘋掉,然後隻聽得富有磁性和有活力的聲音:請記錄你的分數498。我像很多麵臨突如其來的巨痛或大喜而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和耳朵的俗人一樣,朝自己還算又點肉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確定不是做夢,我沒有大喊大叫或者又蹦又跳反而出奇地平靜,但我知道我臉上肯定是一種想笑又勉強遏製的愚蠢表情,真沒出息腿又開始哆嗦了!

    我把沙發上的坐墊全部壓在顫抖的雙腿上,百感交集,想不到我蔣岩也能上線,真他媽邪門了!盡管離蔣師和小蓮期望的重點線相差甚遠,但是總算挽迴了一點薄麵,為自己為他們。想想我蔣岩也對令無數英雄盡折腰的文化課深惡痛絕,但總算忍辱負重完成了義務教育並且取得了差強人意的不俗成績,對人對己也算問心無愧了!

    快樂不能獨享,痛苦各自承擔。

    打電話給姚瑤,她也剛查出來,520分,走她第一誌願所報學校十拿九穩。我說了我的分數她也為我高興,唏噓感慨了一陣,問我複讀呢還是走?我說拿不定主意得父母做主,我的前途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他們的晚年生活質量。她笑了笑,久久無語,我也不知道說什麽,這時聽得電話那頭姚瑤媽叫她去吃飯,我趁機找台階下,讓她趕緊去吃飯,一切以後再說。說完掛斷!

    和司叔叔太熟了,怕打座機過去,免不了一番盤問感慨,就直接打司東翔手機,過了好一陣子,才撥通:你在哪裏啊?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我問。

    哎,別提了,外麵流亡了3個鍾頭了!司東翔說。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脫身無計,就問他查成績了沒有,他失魂落魄,聽得出的哀傷,悲愴地說:媽的,天要滅我,差本科線3分!補充說司叔叔趕他出來了。

    “他媽的,真夠邪門的!”我有點哭笑不得了,我剛好超出本科線3分!他反問我的分數,我生怕他再受打擊,嘟噥著不肯說,他有些急了,責罵我不夠兄弟,我無奈地報上分數,他長歎一聲說:真他媽的邪門!

    都到這個份上,還能說什麽呢,任何規勸都顯得為時過晚荒唐可笑。我隻有邀請他來我家避難躲禍,補充糧草,司東翔語氣悲壯掩飾不住的憂傷,讓我不必為他擔心,他早已做好了準備,不會挨凍受餓的。我說那就好,他幹笑了幾聲,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他電話過來,讓我去安慰一下蔡慶喜,這家夥平時學習最刻苦認真卻是咱們四個中考的最低的。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都好幾個鍾頭了,他媽在外麵哭天抹淚,爺爺奶奶聞訊從老家趕來了,輪番做工作,才從房間裏出來,但整個人呆呆的,跟中了邪似的。沒等到我插話,他就以一句“真他媽沒出息”結束通話。

    我發了一陣呆,想著如何勸慰蔡慶喜。想不到他又來電話了,說他剛才得到消息,他的小媳婦吞藥了,結果送到醫院才知道吞的是維生素片!這時候還想著滋補呢!我歎服。他苦笑一下,繼續說醫院稀裏糊塗給洗了胃,把一個活蹦亂跳有說有笑的小姑娘愣給洗成一個神思恍惚胡言亂語的瘋婆娘了!我反問他為什麽不去,怎麽三番五次讓我去安慰,我又不是慰安婦。況且他小媳婦多了,我又都不認識愛莫能助。他提醒我說是去年國慶節晚上看節目認識的,和姚瑤一塊跳街舞的。我哦了一聲,答應他盡力而為並詳細詢問了地址和電話號碼。

    說過痛苦各自承擔的,電話掛斷後,我把記有電話號碼和地址的紙片迅速揉作一團,扔進廢紙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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