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敲門聲的時候,茜茜正看著車廂裏掛著的她爺爺的肖像畫。

    “進來。”

    少女話音落下後,老管家推門進入專車車廂,在門邊專門站定——那位置完全符合皇家禮儀的規定,一分一毫的偏差都沒有。

    “小姐,前線電報,亞布羅德已經被攻克,第一軍第五師被全殲。我們繼續前往亞布羅德增援已經毫無意義。”

    茜茜的手一用力,直接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鮮血就這樣順著她的手掌滴落桌上。老管家麵不改色,大概已經習慣了茜茜這種肛裂的情緒表現形式。茜茜也同樣麵不改色,淡定的拿起手絹擦拭著流淌的鮮血,這短短幾秒鍾裏,她手上的傷口已經止血,被劃破的皮膚邊緣能看見白色的邊線——那是剛剛長出一點點的新肉。

    茜茜出生在克羅地亞,克羅地亞的誕生的神姬一般都有著強大的恢複力,以及在月圓之夜會變身的特性。

    “將軍們的反應呢?”茜茜一麵用手中沾血的手絹歸攏桌上的碎片,一麵問道。

    “他們命令列車在下一個車站完成車頭前後對換,沿原路返迴薩格勒布。”

    “我不同意!”茜茜大聲打斷管家的話,“這車上有支援我戰鬥必須的一切,我們直接駛向亞布羅德,然後投入戰鬥!讓亞布羅德周圍的軍隊支援我!我們必定能在四十八小時內奪迴這個鐵路中轉站!”

    “小姐。”老管家還是那個調調,“實際上,軍隊根本沒有在亞布羅德周圍完成展開,被殲滅的第五師連重裝備都沒有。”

    “什……”

    “參謀部製定的調動計劃,超過了我們的鐵路係統的承載能力。”

    茜茜的表情異常的複雜,她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再次轉向列車車廂牆壁上掛著的爺爺的肖像。

    “上次大戰的時候,德國用了六周的時間就在西線集結了七個集團軍一百三十萬部隊以及相關輜重,而我們這次隻調動三十萬軍隊,結果六周過去了,還沒有調動完成!”

    “小姐,我認為這就是德國在大戰結束後能迅速恢複元氣,而我們卻一蹶不振的原因。”管家麵不改色的說出了殘酷的事實。

    茜茜的情緒立刻低落了下來,她再次歎氣,用感傷的口吻說道:“如果上次大戰中,我國有和德國一樣強大的工業係統,爺爺說不定就不會被人稱為愚將,成為眾人的笑柄了吧。”

    老管家少見的猶豫了一下,然後他說:“

    我認為,這恐怕沒有太大的影響。”

    茜茜的額角血管凸起,牙齒咬得咯咯響,不過最後她還是放鬆了握緊的拳頭。

    “你說得對。”她滿臉疲憊的讚同道,目光依然緊盯著牆上奧匈帝國陸軍元帥弗蘭茨·康拉德·馮·赫岑多夫的照片,“爺爺並不是一個善戰的人。”

    愚將康拉德,大戰結束後這個名號沉重的壓在這位老人身上。

    這個時空的一戰沒有上演塞爾維亞大敗奧匈帝國軍隊的戲碼,但是奧匈帝國的表現卻並未因此而變得好看一些。康拉德指揮的奧匈軍隊首先在巴爾幹半島上和同樣老朽不中用的奧斯曼帝國的軍隊打了個平手,奧匈帝國不得不出動神姬穩定局勢,結果付出了一名神姬重傷的慘重代價。

    此後康拉德又策劃了著名的喀爾巴阡山冬季攻勢,攻勢的結果和上個時空並沒有什麽不同,大量奧匈士兵凍死在了喀爾巴阡山那崎嶇的、積雪的山路上。

    康拉德總是有著雄心勃勃的計劃,他在地圖上策劃他的進攻,用圖表和算式計算部隊推進的速度,他總是不理解為什麽部隊在沒有遇到預計外的敵人的情況下,依然不能準時抵達目的地。他從來不曾親自到前線去調查一下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司令部總是在距離前線數百公裏的地方。

    所有這些都成為康拉德在世人眼中的笑柄,戰勝了的協約國的報紙嘲笑康拉德,戰敗了的同盟國的報紙也嘲笑康拉德。奧匈帝國的腐朽就這樣被世人忽略,它在大戰中糟糕的表現似乎全成了康拉德一人的錯。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有人依然把康拉德當作自己的英雄。

    那就是被康拉德的家族收養的神姬茜茜。

    戰爭結束後,年僅六歲的茜茜總是纏著賦閑在家的爺爺講故事,整天整天的賴在爺爺身邊。

    而老康拉德也滿足了茜茜的願望,給她講了很多神話和古代名將們的故事。而每個晚上,當茜茜被睡意俘獲閉上眼睛時,康拉德就會撫摸著沒有血緣卻勝過親孫女的茜茜的頭,用飽含滄桑的聲音說:“我沒能為國家盡到責任,將來就靠你了。”

    年幼的茜茜好幾次聽到爺爺的話,可當時的她並不能看透這背後的心酸,隻當這是爺爺對自己的期望。

    後來茜茜一天天長大,逐漸聽到了世人對爺爺的評價,為此她不止一次和人發脾氣。

    終於有一天,茜茜鼓起勇氣,將世人的評價告訴爺爺。

    她清

    楚的記得那時老人看著窗外的目光中透著的自嘲與無奈。

    “我確實是個無能的人,和我的對手布魯西洛夫以及我的盟友魯登道夫比起來,我在軍事上的表現完全一塌糊塗。可是當時我能怎麽辦呢?我身為奧匈帝國陸軍元帥,帝國陸軍的最高指揮官,我隻能竭盡全力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情。至於我有沒有能力做到,那並不是當時的我應該考慮的事情。親愛的茜茜,我可愛的孫女,你不應該為此感到憤憤不平,因為大家說的都是事實,如果換了別人,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是的,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現在迴想起來,當時的我說不定應該主動讓賢。”

    爺爺這番自相矛盾的話,讓茜茜五味陳雜,她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爺爺。她真想對爺爺大喊:“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請你否認那些指責吧!”

    可是康拉德那悲戚的表情,讓茜茜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在俄國留學的時候,茜茜遭到俄國的神姬肆無忌憚的嘲弄。尤其是現在得到了鋼鐵的綽號的約瑟芬·朱加什維利,茜茜留學的時候,這小個子的神姬不放過任何一個嘲弄茜茜的機會。

    忍無可忍的茜茜終於在一次舞會上摘下自己的手套,甩在了約瑟芬的臉上——在歐洲,這是要求決鬥的意思。

    俄國人很爽快的接受了決鬥的請求。

    決鬥的結果兩人不分勝負,茜茜幾乎全身的內髒都被打碎了,如果不是她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外加沒被傷到心髒,她就得死在聖彼得堡的冰天雪地之中了。而約瑟芬則付出了一條手臂和一隻眼睛的代價,當時雙方一起倒在雪地裏,誰也無法站起來給對手最後一擊,從兩人身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周圍的雪。

    擔任裁判的俄國人立刻趕過來搶救約瑟芬,沒人理會倒在地上的茜茜,大有要讓茜茜流血而亡的意思。

    他們沒想到的是,茜茜被晾在雪地裏幾個鍾頭都沒有死去,當時高懸天空的月亮著實救了茜茜一命。

    當天深夜奧匈帝國駐俄國大使率領的救援隊終於找到了茜茜,把她送進了聖彼得堡榮軍醫院。

    幾個月後,完全恢複的茜茜出現在眼睛包著繃帶的約瑟芬麵前,再一次把手套甩在了她的臉上。

    當時約瑟芬那猙獰的表情茜茜至今仍然記憶猶新,本來潔白的繃帶上滲出的鮮血簡直觸目驚心。

    出於騎士精神,茜茜同意約瑟芬恢複之後再行決鬥,但在約瑟芬恢複之前,茜茜就離開俄國

    返迴了奧匈。

    迴國的那一天,茜茜接到了噩耗:爺爺在無人照看的情況下,安詳的離世了,仆人們察覺到的時候屍體都已經放置接近二十小時,都開始出屍斑了。

    爺爺的葬禮上,除了打算來巴結新歸國的神姬的軍隊權貴之外,幾乎無人參加,就連遠遠看熱鬧的民眾也都帶著鄙夷的表情。

    茜茜甚至懷疑,隻有自己一個人在為爺爺的離去感到悲傷。

    不論世人如何評價這位老人,在茜茜心中,他都是自己的英雄。

    爺爺沒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努力做到就好了。

    隻要自己獲得了世人的尊敬,就可以驕傲的宣稱,是童年時期爺爺的教育早就了現在的自己,這樣爺爺所背負的汙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消失了吧。

    抱著這樣的心情,茜茜開始履行自己身為奧匈帝國神姬的職責。

    列車減速的衝擊,將茜茜從迴憶中喚醒,她看了眼窗外,發現列車正緩緩靠上陌生的站台。

    站台上滿是傷兵,沒有負傷的士兵也情緒低落,戰意全無,用漠然的目光看著進站的這列帶有奧匈皇室雙頭鷹標誌的列車。

    隻有衣著光鮮的軍官們還聚集在一起,興致勃勃的高談闊論。

    列車停穩後,茜茜站起來,這時候她的管家推門進來。

    “小姐,您打算做什麽?”

    “這不是當然的麽,出去鼓舞士氣。”茜茜一邊說一邊從車廂壁的鉤子上拿下自己的權杖和佩劍。

    “鼓舞士氣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掉頭向後方去麽?”

    管家的一番話,讓茜茜的動作直接僵住了,片刻之後,她一屁股坐迴椅子上,表情無奈又鬱悶。

    管家走上前,將手中的報紙和電文放在茜茜麵前的桌子上。

    茜茜隻是掃了眼那疊紙片,連伸手翻看的興致都沒有。

    她隨口問道:“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消息麽,報紙上。”

    “德國人的飛機飛躍了阿爾卑斯山,在菲拉赫降落了。”

    “哦,他們終於要參戰了?”

    “不,他們帶來的藥品,說是進行人道主義援助。”

    茜茜撇了撇嘴,又問:“羅馬尼亞的動作呢?”

    “還和以前一樣,羅馬尼亞的軍隊集結在邊境,沒有越過邊境線的意思。看來英國和我國的外交活動還是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效果

    。”

    “希望如此。”茜茜說完,深吸一口氣。

    她開始振作精神。

    ——眼前隻是一時的挫折而已,帝國軍隊集結和展開速度雖然慢,但畢竟進攻的準備正一點一點的完成。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牆上的康拉德肖像。

    爺爺當年沒能做到的事情,就由繼承了康拉德之名的自己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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