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可憐從前一個肌光勝雪嬌美人,現在隻剩蓬頭垢麵,隻怕連她太後親娘到跟前也認不出來了。

    鬆陽公主雖是富貴蜜水中泡大的,隻也不是個笨蛋,知道若真被挾持到嚴燎那裏去,隻怕真就兇多吉少,心裏便打定了逃跑的主意。起先故意繼續鬧騰了幾日,慢慢便安靜了下來,叫走便走,叫停便停。嚴炯以為她死了心,這才稍稍放鬆了對她的看管。

    怕在路上引人注目,這一行人都是在夜間趕路,白日裏便尋個荒僻之地歇息養神的。這日一早,行到了一個無名之地,因趕了一夜的路,實在疲乏,見一片荒田深處有座破廟,便進去歇息。

    這些人雖是亡命之徒,隻鬆陽畢竟是公主,這身份還是有些震懾,一路過來,倒也不敢對她打什麽歪主意,解了她手,丟過去個餅,自己也都吃起了幹糧。待飽腹了,剩一個人在廟口放哨,餘下人便都橫七豎八倒地上睡了過去。

    鬆陽公主雖也縮在幹草堆上,卻一直留意門口那放哨的。見那人慢慢地竟也熬不住困,靠在破廟門邊打起了盹,漸漸地鼾聲可聞,輕手輕腳爬了起來踮著腳尖出了破廟,撒腿便往大路方向狂奔而去。也是她命不該絕,碰到個在去自家田地路上的農人,一把抓住,便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是鬆陽公主,被叛賊劫持過來的,快帶我去官府,我重重賞你!”

    那農人被嚇了一跳,眼見一個衣衫襤褸似個乞討婆子的婦人這樣憑空鑽出來,一開口居然還自稱公主,隻當她腦子有病,扛著鋤頭撒腿便跑,轉眼不見人影。

    鬆陽公主氣得頓腳,慌不擇路又往前麵跑去,遠遠看見路盡頭有黑點,再近些,仿似一隊官兵人馬在靠近,狂喜得幾乎要落淚,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迎上去。

    也是她倒黴,路那頭的人馬到底是誰還沒看清,身後卻趕來了驚醒後發現她逃跑的嚴炯等人。

    鬆陽公主曉得這迴若是被抓住拖了迴去,真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咬著牙死命往那隊人馬的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唿救。

    後麵的嚴炯等人也發現了前頭的那隊人馬,立刻停了下來。他腦子也靈活,叫剩下的人藏起來,自己追了上去,堪堪就在鬆陽公主靠近那隊人馬時抓住了她。

    鬆陽公主驚得肝膽欲裂,眼見就要獲救,哪裏肯這樣再落人手?迴頭狠狠咬了一口嚴炯的手,嚴炯吃痛,鬆脫了開來,她便一步三滾地往那些人的方向跑去,嘴裏大聲唿道:“救救我……”話沒說完,已經被重新趕了上來的

    嚴炯一把捂住了嘴要拖走,公主倒在地上死命掙紮,腳上一雙早走爛了的鞋都飛了出去。

    嚴炯見對麵的人都看了過來,急忙賠笑道:“這是我家的瘋婆娘,好吃懶做,被我打了一頓跑出了家門,我抓她迴去來著。”

    也是公主命不該絕,這過來的人馬正是謝南錦一行。

    他上月收到正德的加急密令和尚方寶劍,曉得事態嚴重,不敢怠慢。所謂兵貴神速,若是等京中動亂、嚴家傾覆的消息傳到了嚴燎耳中,那時再收他兵權便沒那麽容易了,不定還要一場惡戰,到時西廷聞風而動,自己便是腹背受敵,情況堪憂,所以安排好河西軍務,當夜便帶了自己的精銳鐵騎往敦州急急而去。

    河西與敦州相隔不過三兩日的路程。那嚴燎與他平日雖不合,隻麵上還有往來,見他突然來訪,身邊又不過隻帶了數十人的護衛,以為是親自過來要調借兵馬,也沒放在心上,迎進了城,打定主意跟他裝聾作啞到底就是。沒想到筵席剛過半,謝南錦突然摔杯,大廳中便闖入他的人,立時便將毫無防備的他製住。謝南錦當著敦州屬官的麵,宣了聖旨,眾人這才曉得京中竟發生了這樣的大變,大驚失色,紛紛下跪。嚴燎這才恍然大悟,破口大罵,隻也是迴天無力了。

    嚴燎與他一樣,同是大將軍,在敦州多年,也算威名赫赫,西南軍係中的不少將士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謝南錦手中雖有尚方寶劍,卻也不敢立刻斬殺了他,怕人心不服,引起軍嘩。與心腹商議了下,決定押他迴京。隻此人幹係重大,從敦州到京城,路程迢迢,怕路上萬一生變,謝南錦不放心交給他人,便自己親自押送囚車,急行迴京。這日正好行到了此處,遇到這一幕。眼見對麵遠遠跑過來一個狀似瘋婦般的鄉下婆子,口裏不知道喊著什麽,又被身後趕來的漢子拖走,聽他這樣解釋,以為是鄉下夫妻吵架,也懶得多管,一心隻想快些迴京交差,收了目光,提了韁繩便要走。

    鬆陽公主此時已經認出了馬上那人正是謝南錦,一陣狂喜,隻見他不過隨意瞟了自己一眼,瞧著便似要繼續趕路,急得眼珠子都快迸出了眼眶,嘴巴被嚴炯死死捂住,嗚嗚了幾聲,危急時刻,腦子忽然轉得飛快,抬起膝蓋便朝嚴炯那命根子處狠狠撞了過去。嚴炯慘叫一聲,捂住了下-體倒地。

    鬆陽公主得了空,不顧一切往謝南錦馬頭撞去,大聲號了起來:“我是鬆陽公主,你睜大了眼睛瞧瞧!”

    謝南錦嚇了一跳,若非勒馬及時,馬蹄便已經踏她身上而過了,壓下

    心頭驚詫,仔細打量了下。

    鬆陽公主從前他曾見過,長什麽模樣雖記不大清楚了,隻絕不會是這幅樣子,且她被叛軍劫持,他也並不知曉。猶豫了下,忍不住喝道:“你這刁婦,真的是瘋了!竟敢冒充公主,可知是死罪?”

    鬆陽公主生平第一迴被人罵成刁婦,仰頭怒道:“謝南錦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不敬!我就是鬆陽公主,小名阿鯉,我皇兄小名阿元,都是我母後起的!你道我是不是冒充公主!”

    自己的名字竟被個鄉下瘋婆子叫了出來,且鬆陽公主小名什麽他雖不清楚,隻當今正德皇帝小名阿元,他卻是知道的。不敢再怠慢,仔細又打量了她片刻,遲疑道:“你……”

    “京中上個月出了叛亂,我被這幫逆賊劫持到了這裏,他們還有同夥……”

    鬆陽公主滿腹辛酸委屈,也不知怎的,說了一句,鼻頭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

    謝南錦這下終於相信了,急忙下馬要見禮,公主擺了擺手,這才覺得腿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顧形象地低頭抹淚。

    謝南錦見她臉上汙垢被眼淚衝化,一張臉花得像貓,有些尷尬,一時不曉得如何是好,就近又沒個能伺候的婆子丫頭,搓了下手,朝邊上隨行的高弦丟了個眼色,意思是交給他了,又命人捆住那嚴炯,再去捉拿同夥,自己便避到了後麵去。

    ***

    入了臘月,將軍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為過年忙碌著,除了明瑜。她現在除了吃喝,就是犯困,被供奉得簡直成了一尊活菩薩。至於謝醉橋,就更不用說了,雖大亂過後諸事繁忙。隻他除了公事,所有應酬一概推去,一下朝就迴家陪她。

    肚子裏的小家夥很乖,她這段時間也就早起的時候輕微害喜,剩下幾餐胃口都不錯。安媽媽那日說的話也並不是在誇口,用心烹飪早上的粥點,菱粉綠豆粥、雀脯粥、羊乳小米粥、竹葉鬆仁粥……連著十來天不帶重複。這般養下來,臉色紅潤豐澤,氣色看起來倒比從前反要更好些。

    快到年底時,昭武將軍府上一下熱鬧了起來,因住進了任滿剛迴京敘職的謝如春一家人。

    謝如春在江州任上政績裴然,謝家大房的將軍府如今聖恩正濃,加上前任江南總督的薦舉,所以幾乎沒費多大力氣,便得了江南總督的缺,成了真正的地方大員。他自己之前對這位置也十分篤定,所以此次迴京時,大部分家當都還留在江州,托阮家照管著。得到消息,闔家慶賀。隻等過完年入春,

    便又要南下赴任。

    明瑜離開江州,本就想念家人,此時有謝如春一家入京同住,覺著分外親切。她當初剛有孕時,便派人送信去了江州。謝如春一家動身北上時,那信還沒送達江州,所以謝夫人雖捎了江氏的家書過來,隻江氏還不曉得自己女兒已經有孕了。信中除了把家中各人一一提到,說都安好之外,剩下的便是關心她的肚子問題了,諄諄教導了許多話,甚至提到壬子日夫妻同房,便可一舉得男諸如此類的偏方。

    明瑜曉得自己母親大約是被從前生不出兒子的經曆給弄怕了,這才早早便替自己這般憂心起來。想她這時候應當已經收到自己的信了,想必也會開懷。

    小半年過去了,謝翼麟除了第一迴看見明瑜有些不自然外,很快便就沒了芥蒂,滿口堂嫂堂嫂的,叫得極是親熱。

    離年底還剩三天的時候,昭武將軍府裏又迎來了一樁意外的驚喜,昭武將軍謝南錦竟押著嚴燎迴京了。不止他迴來,連已經失蹤數月的鬆陽公主也迴了。據說太後聽聞愛女迴京,竟連鞋都沒穿好,赤著一隻腳就出了寢宮去迎。

    第九十四章

    這是明瑜婚後第一次見自己的公公,早早地就在大堂裏與謝夫人等人一道候著,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去年在江州定親的時候,她曾被自己的父親喚出來拜見過一次。印象中他話不多,眼睛亮而有神,頜下修得齊整的短須,站那裏肩背筆直,有山之沉樸凝重。當時並未對她多說什麽,隻不過受了她的禮,點頭便過去了。她看不出他對自己是喜還是厭。

    其實他們兩父子長得很像。隻不過一個年少溫潤,另一個許是經年在西北的緣故,額角輪廓多了邊塞的颯寒之風。再過二十年,謝醉橋或許也成這樣了。

    手忽然被人握住。明瑜轉頭看去,見是坐邊上的謝靜竹。

    她大約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所以用這種方式鼓勵她。

    明瑜朝她點頭。

    “老爺到了!”

    魯大興衝衝而入。

    腳步聲中,謝南錦被謝如春陪著,正朗聲說笑而來,謝醉橋默默跟在身後,麵上帶了他一貫的微笑。隻明瑜一眼便看了出來,他其實很高興。

    謝醉橋和明瑜四目相對。他朝她揚眉點頭,目光裏含了鼓勵。

    明瑜籲了口氣,被謝夫人扶著,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迎出去,正要朝他見禮,謝南錦已經道:“你身子重,不必多禮。”

    他語調仍沉穩,目光中卻隱隱有壓不住的歡喜。

    明瑜方才一直有些不安的心這才平穩了下來,含羞道:“多謝爹。隻是媳婦進門至今,還沒奉茶過。請爹上座,待兒媳敬上一盞茶。”

    謝南錦一怔,俄而點頭笑道:“說起來還是我的不是,你與醉橋的大婚,我竟也沒趕迴來,委屈你了。這就喝茶,這就喝茶……”說著已是坐了過去,接了明瑜的茶,一飲而盡。

    謝夫人笑道:“大伯好容易迴京,此次一定要多留些時候,等著抱你的乖乖孫兒。”

    謝南錦展眉一笑,道:“我何嚐不想!隻是河西那邊放不下。方才二弟也留過我了。待這個年一過,便要立時離去。”

    年底也就不過三兩日了。

    明瑜望見他額角幾道被塞外風霜蝕刻而出的歲月紋路,不過壯年,鬢角卻已微微染霜,心中忽然有些難過,抬眼看向謝醉橋,見他也正凝望著座上的父親,雖未開口,卻一臉動容。

    ***

    舊年的最後一日,照了規製,京中所有四品之上的官員與女眷都著了吉服入宮朝賀。謝南錦父子與謝如春夫婦一大早地都入宮了。明瑜因了身孕的緣故,宮中不但準許她免了入宮賀拜,到了午點,反而陸續有宮中太後和王皇後等處送來的吉果和打了內造之印的金錁子。東西不貴重,隻京中能得這樣恩賞的人家卻沒幾戶,算是極有臉麵了。

    到了申時,男人們都還沒迴,謝夫人先迴來了,連衣服都還沒換去,就到了明瑜的屋子裏,把正陪著的謝靜竹和謝銘柔都轟了出去,反手閂了門。

    明瑜見她臉色怪異,猶豫了半晌,卻又不開口,實在忍不住,便笑道:“可是嬸嬸今日入宮遇到了什麽咬手的事?”

    謝夫人坐到了她邊上,壓低了聲道:“阿瑜,我實話跟你說,是有樁棘手的事。”

    明瑜見她神色凝重,這才收起了笑意。

    謝夫人歎口氣,慢慢道了出來。

    就在宮中午宴過後,謝夫人被太後獨自傳去召見。她不曉得是何事,有些惴惴地去了。待拜見了太後,大吃一驚。原來就在昨日,太後竟已私下裏召見了謝南錦,說他此次救護鬆陽公主有功,意欲將公主許他為繼室,卻被謝南錦用邊疆未平,無意續弦為由給拒了。太後這才召了她去,意思是叫她再勸下。

    “太後雖沒明說,隻我也聽了出來,公主仿似對大伯是極其中意。太後不提招為駙馬

    ,而是說把公主許了為繼室,這已是十分的紆尊降貴了,大伯卻拂了太後的臉麵。這……叫我說什麽才好……”

    明瑜大吃一驚。忽然想起從前數度與鬆陽公主相見時,她對自己和謝靜竹都仿似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莫非之前便已經有了這心意?

    這樣的事情,說大不大,卻也算不上小事。聽謝夫人的意思昨天便發生了。隻自己這公公迴家後,舉止卻瞧不出絲毫異樣,問了她幾句飲食,與謝靜竹說了會話,便自己進了書房。若非謝夫人此刻對她說,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出。

    一個是當朝的公主,一個是自己丈夫的父親。這樣的事,她這個做小輩的,實在是不好說話。

    “我那個伯娘,已經過世三四年了,大伯一個鰥夫,再續弦也是應該的——且這女方是天家的公主,偏他自己先拒了的,這叫我如何開口……”

    謝夫人還在絮絮叨叨,明瑜歎了口氣,微微有些發怔。

    ***

    男人們迴來時,天已擦黑了。除夕夜要祭拜先祖,過後全家舉宴。時辰還沒到,明瑜便先在房裏歇著,人靠在張椅上,腦子裏想著的,都還是謝夫人那裏聽來的那事。

    謝醉橋一天沒見她了,一迴來忍不住便先過來找。見她一隻手托著腮,仿似有些發怔,到了身畔埋頭到她頸間,深深吸了口氣,一隻手已經撩起她外衣,探到她小腹隔了兩層裏衣慢慢摩挲,笑道:“在想什麽?”

    她小腹如今不過微微隆起,冬日衣服穿得厚實,還看不出來,被他這樣弄得有些癢,反身坐他腿上,抱住了脖頸仰頭親了他下巴,見他笑望著自己,猶豫了下,便湊到他耳邊,把從謝夫人那裏聽來的事跟他提了下。

    謝醉橋的驚訝顯見比她起初聽聞時更甚,抱著她坐那裏,半晌不作聲。

    “這事……,你怎麽看……”

    終於,聽他這樣問了一句。

    明瑜靠在他懷中,慢慢道:“爹拒了這事,到底出於何種想法,我是小輩,不敢胡亂揣測。別的我不好說,隻爹若是怕我們心裏疙瘩才顧慮的話,我又覺著有些對不住他。畢竟後半世還長,也不能叫爹指著我們過日子……”

    謝醉橋默然片刻,低頭輕吻下她額頭,歎道:“我心裏……是不願意的,隻你說的也是,不能叫爹因了我們孤老一世。容我再想想……”

    ***

    年宴很是熱鬧,甚至沒有分桌,兩家人按齒

    序一道分坐了,說笑間眾人都極快活。也不知道謝夫人有沒有再找過謝南錦,明瑜偷偷打量他時,見他神色如常,與謝如春談笑風聲,又不時教訓謝醉橋和謝翼麟幾句,酒也喝了不少,待盡了興,這才散了席。站起來時腳步微一踉蹌,已被謝醉橋扶住,道:“我送爹迴房去歇息。”

    謝南錦撇開他手,笑道:“不過幾杯酒,你當我真老了麽?你陪著媳婦便是,我去書房坐下。”說罷邁步而去。

    謝醉橋送明瑜迴了房,徑自又往書房去。也未敲門便推了進去,見自己父親正靠坐在椅子上,定定望著麵前桌案上攤著的一疊有些泛黃的素筏,眉間蕭瑟,被他驚動,仿似一驚,忙把那些紙放進了格屜。隻謝醉橋眼尖,已辨出上麵的手跡正是自己母親的,想是從前與他的書信往來。

    “何事?”

    謝南錦抬眼,望著他道。

    謝醉橋道:“爹,過兩日你便又要赴河西,我這個做兒子的卻安耽於富貴鄉中,想起來便時時慚愧……”

    謝南錦沒等他說完,便打斷道:“醉橋,我知道你的心思。若非我壓著,隻怕你早要過來與我一道並肩。隻是我早說過,在朝中輔佐君王,也是大舉,男兒氣概不一定非要到戰場才得證明。”

    “但是爹,兒子每次一想到你孤身在塞外寒營,心中就不安。從前母親孝期,我本可以奔赴西南,為何爹定不讓?”

    謝南錦凝視他片刻,終於道:“醉橋,我不放你隨我入軍,隻是因為我曾應過你母親,絕不叫謝家有兩個男人同時上戰場。我還記得她的話,軍中少一個姓謝的將軍,可以由別人代替,她若同時少了兩個姓謝的男子,再無人能替。她走時,我不在她身邊,幸而還有你陪著。別的我做不到,應了她的這話,我到死也不會忘。”

    謝醉橋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眼前忽然閃過幼時母親牽了自己手相望父親背影的一幕,眼眶微微發熱。

    “何況……,那幾年你若真隨了我去西北,又怎麽能娶到如今這個媳婦?她很好,我很滿意。你母親從前生你和靜竹時,我都不在,如今想起,她定有遺憾。如今兒媳婦有了身孕,你陪在她身邊看著我的孫兒出世,就當是我補償你母親的遺憾,她泉下有知,想必也會少怨恨我些。”

    謝南錦看著他,微笑道。

    謝醉橋再忍不住,已是跪了下去。想說句什麽,喉間卻哽咽著不能成言。半晌,待平定了心緒,這才道:“爹,你被太後傳去的事,我已經曉得

    了。做兒子的無以為報,隻想說一句,爹若是因了我和阿瑜的感受而拒了太後美意的話,便請爹再不用顧忌,我和阿瑜都想爹身邊往後能有個知冷熱的人,便是娘泉下有知,想來也不願爹就這樣孤老一世。阿瑜已經應我了,待我們的孩兒出世後,若西北仍未平,我會到禦前自請命,奔赴過去助爹一道早日平定邊事,到時天下清平,爹也好早些迴來享清福!”

    謝南錦有些意外,隨即便是尷尬,嗬嗬笑了數聲掩飾,沉吟了片刻,終於歎道:“醉橋,你和你媳婦有這樣的孝心,爹很是欣慰。隻是爹在太後麵前說的那話,並不是推脫之詞,實在是爹的肺腑之言。河西土地廣袤,水草豐美,數十年來,西廷覬覦之野心始終不滅,邊境對峙,衝突不斷。爹記得自己不過十五歲時,就隨了你祖父戍衛在那裏,你祖父戰死在那裏。如今三十年過去,河西那地便說是我的故鄉也不為過。一日不見平定,隻要我還活著,我便必定不會返京。若是戰死,你也不要送我迴江州,把我埋骨在那裏便可。公主於我有意,隻我卻無心。從前已經負了你母親一人,何必又再牽累上別人。”

    謝醉橋眼中微蘊熱淚,朝自己的父親鄭重叩首。

    謝南錦仿佛有些累了,揉了下額頭,揮手示意他起身。

    “醉橋,此次你和泰之做得極好,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如今朝中人事新變,正是用人之際。我明日便動身迴河西,你留在京中與泰之一道,好生輔助太子。朝堂之事,從來就不遜戰場之刀光血刃,好在如今大局已定,我在河西也可安心了。”

    “表哥他明日會來送你。隻是……他早想遠離京都,如今終於可遂願了。”見謝南錦驚詫地望了過來,苦笑了下,又道,“我也是剛曉得的,他自小就有頭疾,發作起來生不如死,京中於他就如樊籠。他自請離京,願到西南與山越、僚儷調停戍邊。皇上拗不過,封他為永安王,過幾日就要動身。”

    謝南錦歎息數聲:“人活一世,當隨己心。泰之也是個身不由己的人。但願往後能海闊天空,驅盡生平之不如意。醉橋,你與他兄弟一場,好生為他餞行。”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任冰兒、納蘭秋荻、hina、愛古言、7272722、廣寒宮主、梵高的耳朵丟手榴彈和雷。

    第九十五章

    謝南錦第二日離去,太子奉了皇命前來送行。朝廷新征的兵馬則在初五日由各地陸續出發往河西去。

    謝醉橋送父親至城外三十裏,迴府時天已黑。

    如往常那般,夫妻二人上榻後,謝醉橋必會用手掌替明瑜揉摩全身肌膚助她解乏——他手法柔緩,力道收放自如,所以明瑜很喜歡這種睡前的親昵。隻是今晚,他看起來卻有些心思沉重,話也少了些。

    明瑜猜他大約仍為父親的離開而惆悵,扭頭偷看了一眼,見他盤膝坐自己身側,手掌正不徐不疾地在她後背揉動,目光卻定在床沿一角,仿佛在出神。想哄他高興,一骨碌爬了起來,抓住他手臂笑道:“都是你伺候我的,現在換我來伺候你,你躺下,我給你按摩。”

    謝醉橋啞然失笑,道:“你有身子了,白日裏嗜睡,睡得多了又嚷身上酸痛,我這才替你按摩解乏。我身上又不酸,不用你給我按。”

    明瑜不依。謝醉橋見她朝自己甜蜜蜜地笑,抓住手臂不放,還晃來晃去的,心便軟了,順勢被她推倒,脫了身上衣服甩一邊,笑道:“也好,那就讓我消受下美人伺候的恩——隻你小心些,別閃到了腰。”

    明瑜見他目光含笑,已沒了方才心思重重的樣子,心中高興,應了一聲,便跪坐在他身側,學他樣,用兩隻手掌推壓他後背。沒片刻覺得有些不順,幹脆分腿壓坐到了他臀上,繼續動作。

    她力氣本就沒多少,這樣壓坐在他身上,兩隻手在他光裸的後背動來動去的,與其說是按摩,倒不如說在挑逗他的感官。謝醉橋瞬間覺得身下發熱,再不阻止怕接下來就成折磨了,迴身抓住了她手腕。

    “才按了後背,我再給你揉下腿。”

    明瑜仿佛意猶未盡。

    謝醉橋搖了下頭,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躺下,笑道:“你再揉,要熬不住了。”

    明瑜一下明白了他的話,臉一熱,伸出拳頭捶了下他胸口。謝醉橋嗬嗬一笑,扯了衾被過來裹住兩人,輕輕拍她後背道:“睡吧。”

    “你有心事?”

    半晌,縮在他懷裏的明瑜終於輕聲問道。

    謝醉橋不語。就在明瑜以為他不願說的時候,忽然聽他開口道:“阿瑜,今日送我父親出城,臨別時他忽然對我說,昨夜他閑著無事,已經把你腹中的孩兒都想好了名。若是男孩,名眺,字望滎;若是女孩,別的也不想,隻要她一世有福,小名就叫阿祉。”

    明瑜念了遍,隨即笑道:“爹真是個有心人,名字起得極好。隻是這男孩的名和字,可有什麽說法?”

    “阿瑜,你不曉得,我祖父從前戰死的地方,就在河西的滎水之側。爹給我們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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