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亭亭,木樨吐芳,轉眼便入八月。整個江州城的人談論最多的,不是下任知府到底是誰,也不是中秋佳節,而是榮蔭堂阮家嫁女的消息,隨著日子越近,這話題更是被議論得熱火朝天。

    八月十八,江州北城門外,阮洪天與謝如春等一行人在城門口處候人,邊上滿是聞訊而來圍觀的民眾。

    “聽說了沒?當初將軍府送來一百二十八抬聘禮,如今榮蔭堂的嫁妝也是一百二十八台,絲毫不遜王侯之家。且那箱子比尋常的還要大一倍,一色用紫檀所打,半人高,四尺橫、三尺寬,一抬就抵得上旁人的三四抬。聽說前頭幾抬裝滿金玉首飾的,兩個壯漢都抬不動,定要四人才行。”

    “阮家的大姑娘本就是阮老爺的掌上明珠,如今出嫁,嫁的又是將軍府公子,若非有這最高一百二十八抬的規製,便是再多一倍,阮老爺也出得起。”

    眾人聞言,發出一陣嘖嘖聲。

    “我家有個侄兒在州府衙門裏做事,前幾日我聽他說,西北如今不太平,謝將軍駐兵在外,趕不上這婚期,所以他兩家商議了,就在咱們江州先把這喜事辦了,新婚夫婦再一道北上。我隻聽說過謝家公子的名聲,卻沒見過。聽說他今日要到,這不,我才趕了過來看熱鬧。”

    “將軍府祖上本就是我們江州的,在此地成婚更好!聽說到了二十一日的婚期,阮老爺在榮蔭堂設宴一百桌,還要廣散喜錢,真叫我們沾光了。”

    “來了,來了,快看!”

    眾人正低聲議論不停,忽然看見城門口處一陣騷動,阮洪天和謝如春都已迎出去,忙都閉口看了過去。遠遠見到一行車馬從官道上過來,旌旗飄展。待行得近了,見當先的那個騎馬青年,藍衫烏履,腰佩寶劍,神情軒朗,目光漆亮。他看到出城相迎的人,迅速翻身下馬,朝城門大步而來,風高高卷起他衣袂袍角,恣意瀟颯。江州民眾從前何嚐見過這般風采的人,一個個都看得目不轉睛,心中齊齊喝彩。

    謝醉橋大步到了阮洪天和謝如春麵前,見過了禮,笑道:“有勞叔父和嶽丈了。馮公公就在後麵。”

    阮謝二人不敢怠慢,到了那架繪彩朱漆的馬車前,見兩個小太監扶著個著了宮服的富態宮人下了馬車,正是奉旨南下的正德身邊大太監馮公公。

    “小女出嫁,竟能得公公奉聖上之名主婚,實在是我阮家之幸,公公一路顛沛,阮某萬分過意不去。”

    阮洪天迎了上去,躬身道。

    當年正德駐蹕意園時,阮洪天對這馮公公自也結交打點過,馮公公此番代聖南下替謝阮兩家主婚,自然也是客氣,略微擺手,“好說好說,皇上體恤謝將軍為國奔波,這才有這恩賞,咱家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看了謝醉橋一眼,又笑道,“這一路過來,若非顧著我這把老骨頭,醉橋怕早就已經到了!”

    謝醉橋被馮公公調侃,曉得自己這一路南下是急了些,也隻笑而不語。馮公公與謝如春亦敘了幾句,重被請上馬車,一行人這才往城裏而去。路上兩邊民眾這才曉得還有個奉旨南下在婚禮上代今上為這兩家主婚的大太監,更是稱羨不已,直到前頭那一行車馬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眾人這才議論著慢慢散了開來。

    八月二十,乃是明瑜十五歲的生辰之日。當初謝阮兩家定了八月二十一的婚期,也正有這樣的考慮。如今萬事俱已妥當,隻等謝家明日前來迎娶了。

    照了本地的習俗,今日男家的迎親太太不但要過來送上婚禮所用的喜服蓋頭,且女孩不論年紀,也要在這一日方可由迎親太太為她上頭挽上婦人髻,戴上男家送來的一支首飾,表示已經備好嫁為人婦了。謝家沒有當家太太,且明日南門謝府被充作臨時的男家娶親之地,謝夫人自然擔起了這重任。到了吉時,謝夫人便準時過來,被迎進了阮家的大花廳中。

    明瑜披了一頭長及腰下的烏亮青絲,身著緋紅中衣,煙霞色羅裙,跪在廳中的軟墊上。身側矮幾之上放有兩個鎏金雕花水盆,一邊的漆盤中盛了木梳和蜜油。

    謝夫人叫丫頭挽起袖子,伸手到一個盆中淨了手,用塊帕子擦幹,這才為明瑜梳起了個半高雲鬢,梳頭完畢,往發髻正中端端正正簪了支帶來的赤金銜珠鳳釵,左右端詳了下,這才起身朝看著的江氏笑道:“一早就曉得瑜丫頭容貌出挑,這一裝扮,她若說江州第二,隻怕再也沒哪家姑娘敢說第一了,和我家侄兒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她說著,一邊的春鳶已經將麵鏡子舉到了明瑜麵前,明瑜望著鏡中的自己,黑發金釵,光耀灼灼,少了幾分少女的稚秀,多了女子的婉約與華貴,她定定望著,又有一陣做夢般的暈眩之感。

    上過了頭,便是開臉,江氏早請了江州城中一父母子女雙全的媽媽過來。那媽媽坐南朝北,朝明瑜麵上塗了粉,咬住紅色雙線,拉成十字狀,一邊飛快絞著汗毛,一邊嘴裏笑嘻嘻念道:“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

    明瑜閉上了眼睛

    ,麵龐之上傳來的些許刺痛之感驅散了方才的夢幻之感。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前世出嫁前的情景。她懷揣著激動和憧憬,與她的十裏紅妝被侯府派來的迎親人和母家人一道送上了京,那個男子並沒有親自迎她北上。而這一世,一切都改變了。她遇到了謝醉橋,現在她要嫁他了。前次分別他在自己耳畔低語,叫她等著他親自來迎娶她的話,現在仿佛還縈繞不散。

    她的唇角微微揚了下。

    這一世的出嫁,她或許再不複前世的激動。但一想到那個名叫謝醉橋的男人,心中的憧憬和幸福感,卻更是滿滿登登,他仿佛帶了一種叫人內心能徹底安寧的力量。

    開臉媽媽收了封賞被送走了,江氏陪謝夫人,明瑜迴了漪綠樓,明珮和安墨一直陪她身側。明珮一副豔羨的模樣,安墨卻不大快活,一直坐在明瑜身側,緊緊扒拉著她胳膊不放。闔府的人都曉得安墨不願這姐姐出嫁,如今眼見日子就是明天了,難怪愈發緊張,一邊的丫頭們都吃吃笑個不停。

    “小公子不喜歡謝家的姐夫?”

    春鳶忍不住,笑著打趣道。

    柳向陽早跟了裴泰之入京,明瑜出嫁後隨夫北上,她自然也會跟隨。所以與府中的小公子恰恰相反,婚期越近,她心情便也越好。

    安墨看了她一眼,把明瑜胳膊摟得更緊,撅著嘴巴道:“他要是把阿姐帶走,我就不喜歡他。”

    滿屋的人都笑了起來,明瑜也是啼笑皆非,忽見江氏進來,身後丫頭手上捧了個密蓋著的雕漆匣子,也不知道是什麽,笑著道:“墨兒不喜歡誰?”

    安墨立刻從明瑜身邊跳了下來,跑到江氏身邊拉住她手,不停搖晃,“娘,讓謝家哥哥往後也住到我們家,不要帶阿姐走好不好?”

    江氏伸手點了下他額頭,笑了起來,“你這傻孩子,姐姐大了,終是要嫁人的,哪能都在家被你纏著?記住明日起要改口叫姐夫了。”

    這般的話,安墨早聽過無數迴,曉得這一次自己那個姐姐真的是留不住,終於怏怏地鬆了手,丟出一句“我往後不喜歡謝家哥哥了!”人便立著不動,眼中慢慢含了泡淚,看得明瑜心疼不已,忙過來蹲他麵前,拿塊帕子替他擦了淚,笑著哄道:“阿姐最喜歡的人還是墨兒。待去了京中後,墨兒再到京中來,和阿姐住一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安墨抬頭,問江氏道:“娘,阿姐說的是真的?”

    江氏又是好笑,又是好

    氣,想快些把他哄走,忙點了下頭。安墨方才一直翹著的嘴這才平了下來。江氏叫乳母帶走了他,明珮等人曉得她必定是有話要和明瑜說,也各自起身離去,屋子裏隻剩她母女二人了。

    江氏上前牽住她手,帶她到了榻上坐下,這才歎道:“阿瑜我的女兒,你從前還小時,娘盼著你早日能長大,配個好男兒,這一世才算真圓滿;如今一晃眼,你真要成別人家的人了,娘心中卻又似被掏空了一般……”話說著,眼圈已是微微泛紅。

    明瑜被母親說得也是胸口一陣發酸,低頭不語。

    江氏抽出塊帕子,壓了下眼角,仔細端詳明瑜的臉,眼中漸漸現出了欣慰之色,又搖頭笑了起來,“瞧我,明日就是你大喜的日子,無端端的又難過什麽。雖說嫁得遠了些,隻似醉橋這樣的女婿,我把你交給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上頭又隻有公爹,也是個好相與的人,娘真放心了。娘曉得醉橋往後必定會待你好,隻你過門後,也萬萬不可恃寵生驕,謹記謙卑恭讓,侍奉好夫君與公公,你可記住了?”

    明瑜聽著母親的字字教訓,想到往後再不能住在自己這閨房,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陪伴她左右了,方才胸中的那酸楚之意一下擴張了開來,點頭之時,眼淚已是奪眶而出,靠在了江氏懷中,悶悶道:“娘,我不想嫁人了,想一輩子陪你和爹。”

    江氏忙替她擦掉眼淚,笑罵道:“說什麽傻話,女兒大了,總是要成別人家的人的,當心被醉橋曉得了不痛快。”

    “他敢!”明瑜撒嬌道。

    江氏這幾年一直覺著這女兒穩重得似個大人,今日快要嫁作他人之婦了,反倒一下像是小了許多,想起她小時的天真爛漫,忍不住又抱住她安慰了幾句,待兩人情緒都有些穩了下來,這才笑道:“阿瑜,明日你就要成親了,有些男人家的事須得叫你曉得,免得到洞房時你兩眼摸黑。”說著便站起來去拿了方才帶來的匣子。

    明瑜臉微微一熱,已是曉得她要和自己說什麽了。前世裏她曾被江氏教導過一次,如今果然又來了,隻能裝作不知,微微低頭。

    江氏坐迴她身邊,把那匣子放自己的膝上打開,明瑜瞄了一眼,見裏麵有條玉雕的角先生,賁張猙獰,栩栩如生,慌忙別過了眼去。

    江氏笑了起來,低聲道:“傻丫頭,女孩家總是要過這一關的。娘怕你明晚乍見了害怕,這才先叫你知道的,這便是男人家與女子的不同之處。匣子下麵還有本冊子,男女之事,裏麵都一一有詳述,你晚

    間自己關門了去看。”見女兒臉已經漲得通紅,便笑著蓋上了匣子,塞到她身後的枕頭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鳳釵,以前有讀者討論過。我從前查了些資料,應該並非隻有皇宮女子才能佩戴,民間也有,是一種鳳型頭飾,所以這個文就這麽定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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