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墨打謝府迴來後,時不時便要在明瑜麵前提謝醉橋應了帶他去騎馬打仗的事,壓也壓不住。隔日被江氏無意聽去了,便問了明瑜。明瑜見瞞不住,隻得略微提了下那日出來時與謝醉橋偶遇的事,說順道說了幾句話。江氏自然沒往別處去想,聽罷隻是有些驚訝,見安墨一臉期待的樣子,忍不住笑勸道:“你一個小兒,謝公子不過是逗哄你玩笑幾句而已,快別當真了……”

    江氏話音未落,外間已是有丫頭進來道:“稟太太,謝家將軍府的公子過來了,道前日與小公子有約,今日剛得空,怕小公子等得焦急,便過來了。”

    丫頭此話一出,明瑜倒沒多大驚訝。想來以謝醉橋之為人,既應了安墨,遲早便必定會過來的。倒是江氏極意外,看向了明瑜道:“我還以為他不過是說說而已,怎的竟和個孩子也這般認真……”

    一邊的安墨起先聽江氏那般說,掩不住一臉的失望,此時歡唿一聲,若非被明瑜攔住,隻怕已像小鳥般地衝了出去。

    阮洪天今日恰不在家。江氏急急收拾了下頭麵,便牽了安墨,帶著丫頭媽媽們一道出去見客。到了平日待客的二門正廳,見管家柳勝河已命人上茶,陪在那裏敘話了。

    謝醉橋聽見一陣腳步聲,抬眼見是江氏等人來了,並不見明瑜。曉得她也不會這般隨她母親出來見客,心中倒也沒什麽大失望。起身按後輩之禮見過了江氏,寒暄幾句。

    謝醉橋朝江氏道:“前日偶遇貴府小公子,與他甚是投緣,這才約了帶他一道出去遊玩,不曉得太太可放心把他交給我否?”

    江氏見自家兒子竟會這般投了將軍府公子的眼緣,若是此時有了相交,往後待安墨長大,自然益處良多,且也曉得他為人穩重,哪裏還會不放心,忙道:“我倒是盼都盼不來呢。隻是小兒頑皮異常,怕是會惹公子的嫌。”

    謝醉橋愛屋及烏,加上安墨本就長得玉雪可愛,此刻見他立在那裏衝自己笑嘻嘻兩眼放光的樣子,心中也是喜歡,笑道:“我小時也是極其頑皮的,如今見了小公子,便似見到另一個自己。”

    這一番話倒是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當下也不多說了,江氏拉過安墨,細細叮囑了一番,目送謝醉橋牽他手而去。迴來自又折到了明瑜處,明佩此時也是聞訊過來了,在兩個女兒麵前,把那謝醉橋好生給誇了一頓。

    安墨隨謝醉橋出去時是午後,待傍晚時分,便被謝醉橋送了迴來。阮洪天迴家早曉得了此事,親自迎了出去,隻說是叨

    擾了他,定要留他用飯,被謝醉橋推辭了去,摸了下安墨的頭笑道:“今日有他陪我一道縱馬,極是痛快,何來叨擾之說。”

    阮洪天見他執意不留,這才放了他去。晚間用飯,阮老太太也是過來了。席間隻聽安墨在說今日之事。道自己坐他身前到城外如何騎馬,他如何教自己舞刀,還道他離去前應了要親自做把木頭的小刀送自己,一家人言笑晏晏。飯畢散了,明瑜牽安墨迴屋,忍不住問道:“謝家哥哥可有問過你什麽?”

    安墨搖頭。

    “再想想,真當沒有?不許騙阿姐的。

    安墨想了下,再搖頭:“真沒有。謝家哥哥隻問我愛吃什麽,還說過兩日做好了刀,便會送過來給我。”

    安墨這迴答倒叫明瑜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原本以為他帶自己弟弟出去,多少總要借機打聽些關於她的事。沒想到卻一句未提。

    再過些時日,待謝靜竹身子好了些,他便要迴京。如今擺在她麵前,有兩件事,叫她委實坐立難安。

    第一便是他送自己的玉環,到底該留該退?若是留下,便是默許他上門提親了。隻是此事確實太過突然,她之前毫無準備,總覺自己還未想好。這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樁事,便是明年那件有關他生死的大事。這些日裏,她一直在細細追憶前世聽來的關於他的一鱗半爪的記憶。

    初秋,正德皇帝到皇家圍場狩獵。途中遭遇刺殺。那時的裴泰之已經辭去侍衛統領一職,他剛被提補而上。護駕之時,他手臂不慎擦過毒弩,不治而亡。

    她隻知道這大概經過,卻不曉得其中的詳細。

    前世裏,因了江南江州一帶八月的這一場大水,震動朝野。到了明年春夏之時,正德皇帝時隔五年再次駕臨,一半是為遊山玩水,一半也說是為了視察災後民生。而這一世,江州幸免於難,明瑜不曉得到時候是否還會有這麽一場二下江南。若是沒有,謝醉橋自然不會來。她更不能預料自己還會不會與他再次有機會見麵,所以趁他未走,她現在就必須要給他一些警示。

    他於她有情,就算自己無法迴他對等的情,這“義”卻是必須要還的。

    她再次想到了胡半仙。

    ***

    謝醉橋原本還有些擔心明瑜會將那玉環還迴他。隔了幾天,見並沒動靜,自己妹子身子也是好了起來,這才漸漸放下了心來。將親手削製的木刀裝飾完畢,到了臨去前的兩日,派個人送了過去。車馬行裝

    俱都已是由謝夫人一手打理妥當,便隻等著到時候出發北歸了。

    他就要離此迴京,這幾日相邀的應酬也極多,能推的都推了,推不過去的,便與叔父一道應邀而去。謝靜竹也沒閑著,從前幾日起陸續有從前的一些閨中好友過來相別。謝醉橋心中雖極盼著能在離去前再遠遠看明瑜一眼也好,隻近日一來妹妹的閨閣中客人不斷,自己不好再過去,二來也有應酬在身。昨日晚間迴來時,捉到門房打聽了下,曉得阮家姑娘已是來過,隻又去了,當時心中便禁不住掠過了一絲惆悵。明日要動身,方才便是抽空最後去了一趟瑜園。

    雖要離開,他心中卻總覺自己遲早是要迴的,瑜園自然更舍不得處置掉。剛才過去封了門,把鑰匙交給了那莊子裏的婆子,遞了些錢,叮囑她隔個十天半月地便去灑掃下。

    謝醉橋迴了謝府,剛進屋子的門,忽聽一個小廝來報,說側門外有人找。他第一反應便是莫非明瑜再有話要對自己說,這才派了人來?心中一下又是興奮,又有些微微的緊張,連身上衣物也未來得及換下,匆匆便往側門去了。到了那裏,見巷子口有個人影躲躲閃閃,等看清那人模樣,愣了一下。

    此人竟是胡半仙。

    胡半仙前次報準了八月十三的大潮,在知府謝如春的眼中,何止“半仙”,簡直就是活神仙了。出於慎重考慮雖未將他“半仙”之能大肆宣揚出去,隻對他卻真正是另眼相看了。親自攜了賞錢與自己侄兒謝醉橋一道上門拜訪,道是要聘他為幕僚師爺。胡半仙看見謝醉橋立在那裏,望著自己似笑非笑的樣子,哪裏還敢應下來,忙用事先想好的借口推了。謝如春見他死活不受,還道方外能人勘破名利,自有其獨到之處,反對他更是敬重,更不敢勉強他過來。

    “是你?可是又卜出了什麽大事要報?”

    謝醉橋望著他道,神色裏帶了絲調侃的味道。

    胡半仙不敢看他眼睛,隻躬身下去,壓低了聲道:“謝公子,昨夜小的又得了前頭那人的信。那人命小的今日過來尋你,對你言一樁事。”

    謝醉橋這才有些驚訝,揚眉道:“何事?”

    胡半仙似是有些為難,猶豫了半晌,這才苦笑著從懷中掏出封信,遞送過去道:“裏麵那些話,我實在是不敢開口說,比起前次八月十三的大水,隻怕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那送信之人要小的對公子說是卜卦才得知信中所提之事的。隻我的把戲前次既被公子識破,這一迴也不用裝神弄鬼,徑直把信帶來,公子自

    己看了便知。”說著便把信遞了過來。

    借了側門巷口的燈籠光照,謝醉橋見他說話時,目光躲閃似是有些驚懼。

    “小的把話帶到,這就走了。別的小的一概不知。”

    胡半仙匆見他接了信,匆匆彎了個腰,轉身便去了。

    謝醉橋不信這世上真有先知,隻那個給胡半仙傳信的背後之人,卻又確實真能知曉天命,實在叫他不得不信。

    這一迴他又傳信,說的到底是什麽?看那胡半仙的樣子,竟似與自己有關似的。

    謝醉橋略微皺了下眉,捏了信便往自己房裏去。到了房中燃亮燈火,拆開取出裏麵的信筏,一眼看去,見還是和前次他從胡半仙那裏看到過的字體一樣,有些生硬不暢。等看完信中所言內容,整個人一下怔住了。

    那未名人信中道,他此番迴京,有雙喜一憂。紅鸞星動,天配姻緣在京中;升官進爵,前途無量人皆羨。一憂卻是性命之憂。明年秋時,天子圍獵,或逢暗刺驚變,他須嚴加防範,更要提防毒弩暗箭。性命攸關,切不可忘。

    謝醉橋再看一遍,眉頭緊鎖不展。

    這信對他而言,實在不是佳音。

    升官進爵於他無喜無憂,刺客之兇,他也不是很放在心頭。叫他不快的便是那雙喜中的第一喜。

    他的心已被此處的那個玉人牢牢所占,這知曉天命的未名人卻偏偏說他迴京就會有姻緣臨頭。若所言是真,難道自己的父親已經代他相中了京中哪一家的什麽人?

    謝醉橋拈著那張素筏,離自己更近些,盯著又看了一遍,忽然,鼻端聞到了一種味道。

    這味道若有似無,若不是正好湊得近了些,想來便也被他忽略掉了。但現在,他卻千真萬確地聞到了。仿似有些熟悉,在哪裏聞過一般。

    他把信筏湊到了自己的鼻端,深深聞了一下,閉上眼睛細細迴想,忽然記了起來。

    那一夜在意園望山湖湖畔與她相對而立,風將她的氣息朝他送來時,他聞到的也是這種薄荷香!

    謝醉橋猛地睜開了眼睛,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胸腔。

    是巧合?還是……

    他迅速收起信筏,轉身便往外而去,迎頭正撞上了剛推門而入的謝靜竹,幸而他反應得快,晃了下,扶住了謝靜竹的肩。

    “哥哥,我……”

    謝靜竹剛開口,已是被謝醉橋打斷了道:“

    我有急事,迴來再慢慢聽你說。”說罷便急匆匆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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