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處在陌生的環境中總是更容易恐懼,尤其是自己無法適應的地方。


    騎著戰馬的蒙古人在草原驅趕從漢地遷徙過去的漁民,那形勢比現在隻會更慘。但是,這裏是風大浪急的江麵。


    一個又一個蒙古人在絕望中墜下冰冷且湍急的江水,然後就像沉重的石頭墜落江底沒了動靜。


    火在燒,照亮了天空中紛飛的雪花。


    一片片鵝毛般的雪片在北方的攪動下拍打著張開的桅杆,向正處於叛逆期的惡魔在做著惡作劇,啪啪的聲音如他的在笑,那些恐懼的人真好笑。


    恐懼……,該死的恐懼!


    木魯鬆開手,才發現他快要把指甲扣進堅硬的木頭裏。落在他眼裏的是一張張恐懼的臉,蒙古人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此刻,仿佛他們做什麽都是錯的,做什麽都沒用。


    又一座巨大的戰船被點燃了。


    水寇如飛蛾撲火般跳下冰冷而江水,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否或者迴來,但人生能有此一戰足以。


    洶湧的江水卷走了許多人,水性精良的漢子的流水帶走自己身體裏的熱量,耗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然後隨浪而去。更多的人,他們身體裏的血仿佛被燃燒的大船點燃,奔騰的熱血驅走了寒冷和恐懼。他們在徹骨的江水中,一下一下的把鑿子砸進結實的木船。


    戰船歪歪斜斜的隨波而流,江水順著被遭破的木船滲透進入,裂口越來越大,船艙裏傳來驚恐的狂吼聲,蒙古人舉刀在船艙裏亂叫,但那幫不了他們。用生命換來的裂口最終會吞噬整個戰船,讓這座船與勇士的身體一起沉下水底。


    從南岸出發的光華慢慢的蔓延開,把遠道而來的蒙古水師包圍在江心。


    但可怕的是那不是結束,隻是一片宏大的景象的開端。


    江南岸邊燈火還在蔓延,荒郊野外似乎正在變成一座繁華的城市,木魯和巴特爾瞠目結舌,……,那裏不知道有多少條木船。


    隻能容納兩個人的小船也在向江心漂移,倪元俊和陳友諒拿出了他們的所有。如天啟一樣,他們在這片江麵上灑下了他們擁有的所有的籌碼。


    如果輸了,那麽就死掉吧,讓不屈的靈魂等待下一次,也許是彌勒教死灰複燃,也許是其他的什麽東西。漢人不會長久的成為什麽人的奴隸,無論是蒙古人、色目人,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西邊的黑暗中響起悶雷般的鐵蹄聲,在風雪交加的夜晚裏沒有吸引多少人注意。


    江麵上火光實在太矚目,領頭的騎士放慢速度,騎兵隊列聽首領的命令轉換方向。幾百匹戰馬踩著濕滑的道路爬上路邊的一座小山坡。為首的騎士下馬,遠遠望去,江麵上最大戰船落在他眼裏也隻如螞蟻般大小。


    那裏的火光很美,美的讓他心醉。


    鄭晟摘下鐵盔,任由雪花拍打在他臉上。


    他忽然跪下來,兩個膝蓋壓在半尺厚的雪地上,舉起雙手,掌心對著漆黑的天空,“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喜怒哀樂,皆歸塵土。”


    站在身後的騎士們跟著他們的宗主齊聲吟誦,低沉的聲音被風雪聲掩蓋。


    江心的火越來越大,他就站在山坡頂觀望,什麽也無需再做。


    既然倪元俊做好的準備,也就不需要他千裏馳援,他怕離天完軍太近會驚擾到他們。他們已經不是一家人,彼此協作,也彼此防備。


    天完軍水師的戰船如在江心炸開的煙花,帶著炫麗的色彩在江心綻放開,把蒙古人龐大的水師隊列包圍起來。


    小船在大船的夾縫了穿梭,視韃子船隻隊形如無物。


    最大的那艘戰船上,木魯和巴特爾幾乎驚呆了。


    “天哪,我們上當了,”巴特爾如一隻受傷的熊在怒吼,“他們竟然在這裏埋伏了這麽多的戰船。撤兵,撤兵!”他已經等不及再詢問木魯的意見。


    “不,”木魯一隻手緊握船舷,一隻手拔出彎刀,“殺過去,登上南岸我們就勝利了。”他不甘心,一切變化的太快。


    巴特爾拉住木魯的手臂苦勸:“登不上去了,我們在江麵敵不過賊人。”


    木魯的心一陣絞痛,如果今夜渡江失敗,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都不會再有渡江的機會。巴特爾不明白,對他們父子來說,丞相脫脫的軍令就像一柄刀子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渡江!渡江!”他絕望的呐喊。


    旗艦上兩位主將的矛盾讓部下無所適從,龐大的艦隊在家江心隨波搖擺,不知道該勇往直前,還是退守北岸。


    巴特爾心急如焚:“將軍,再晚一刻撤兵,我們就來不及了。”


    木魯眼睜睜看著一艘戰船著火,兩艘戰船招禍,三艘戰船著火……,蒙古人如小魚小蝦般掉入深不見底的江裏。大勢已去,他緊咬著嘴唇,難以做出最後的決定。


    藏在船艙裏的蒙古人奉命走到甲板上,做好防備水賊登船的準備。最近的水寇戰船離旗艦也有數百步遠,暫時還威脅不到他們。


    最下層的底艙裏,一群衣衫襤褸的漢人正在費力的踩著腳櫓,聽那個頭發蓬鬆的半老船工的命令控製戰船的方向。底艙口原有八個佩刀的蒙古人在監視他們,但在剛才的慌亂中有四個人往上麵船艙去打聽動靜,隻留下四個人視線一大半時間也是在看著頭頂。


    老船工繞著底艙轉了一圈,最後的停在前艙邊緣的角落裏,後背朝向蒙古人監視的方向。他忽然朝西邊跪下,用含糊不清的嗓音祈禱:“彌勒降世,天下淨土!”


    緊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年輕的後生緊跟著他跪下去,嗓音洪亮:“彌勒降世,天下淨土!”


    一大半正在踩腳櫓的漢人忽然停下動作,跳上船艙狹窄的通道口,各自手持木棍對準留守的四個韃子。


    老船工不緊不慢的祈禱完畢,沒有因為形勢緊急而錯過一個動作。


    艙門口已經傳來蒙古人絕望的叫喊聲,他站直身子,冰冷的說出兩個字:“鑿船!”


    手持木棍的漢子們在通道中用血肉之軀抵擋著蒙古人,老船工身後的漢子走出來從船艙底下摸出鑿子,一下下砸進堅硬的船木裏。


    “彌勒降世,天下淨土!”


    “啪啪啪啪!”


    口號每喊一聲,鑿子便深入木船一分。


    “……啪啪啪啪……”


    答失八都魯早就知道江南江北岸邊的漢人幾乎無人不是彌勒教信徒,他殺光了所有可疑的飛,但不可能殺光所有人。可是他有什麽辦法?蒙古人不能不用漢人,因為蒙古人不會駕船。


    船工們如了解自己的身體一般了解這座船,鑿子像庖丁解牛一般在木船中遊動。


    狹窄的通道上血流成河,由於這裏的地形,勇猛的蒙古人隻能一人出麵對陣。


    漢人們手中的大錘一刻不停的往下砸,即使砸到手上也渾然不知疼痛。忽然,一股細流迎麵衝到一個漢人的臉上,他閃身避開,那水箭射出去老遠。


    “開了,開了!”他欣喜若狂的大叫。


    “彌勒降世,天下淨土……”老船工如渾然不知,依舊跪在角落裏對著他自以為的西邊祈禱。


    “……彌勒降世,天下淨土!”


    冰冷的江水湧入底艙,蒙古人害怕水如見到了草原上最毒的蛇,早已逃之夭夭。船工們停下手中的動作,視線都落在還在祈禱的老船工身上。


    他們無處可走,雖然他們都是水性極佳,但他們無法穿過船板進入江裏,也沒辦法從頂艙裏逃命。


    在他們決定做這件事前,已經想明白淨土才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有幾個人還在不甘心的努力,他們想把船艙的缺口弄到可以讓一個人出去那麽大,但那樣洶湧的江水會把他們擠在船壁上,他們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


    船艙的水從他們的腳慢慢漲到膝蓋,……,慢慢漲到胸口。最虔誠的信徒也停止了祈禱,往上麵的船艙爬去。


    娑婆世界有時候如地獄般可怕,有時候又比淨土還要迷人。


    蒙古人根本不懂得怎麽去封住船艙,任由水一點點漲上來,旗艦順著大風在江心轉著圈。甲板上的兵丁東倒西歪,隨這船艙的傾斜的角度滑動,一會從船頭滾到船尾,一會從船尾滾到船頭。


    緊挨著旗艦的兩艘戰船想過來救援,但那些蒙古人根本不會去接船舷。


    “將軍在那艘船上!”蒙古人看著快要傾倒的戰船尖叫。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木魯一隻手緊緊的拉著不知道從那裏落下來的繩子被懸掛在半空中,身體飄蕩在半空中找不到著力點。


    他在剛才的戰船搖晃的時候被甩了下來,巴特爾在慌亂中沒能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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