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個時辰,廣州城裏的色目人被殺了兩成。


    街道上隨處可見屍首,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天啟軍士卒比蒙古人好不了多少。蒙古人隨意殺漢人,他們不把漢人當做對等的人。漢人殺色目人,他們也不把他們看做同類。


    色目人並不全部是商人,還有許多工匠和傳教士,但叛亂的兵丁顧不上那麽多。按照李昂的說法,他們要殺光這座城裏的色目人。


    現在正在進行中……


    王永壽這個新上任的廣州府尹現在調動不了一兵一卒,甩開自己在山林村頭練出來的大腳丫子瘋狂的往宗主府跑。


    他跑的很快,差點讓身後的親兵跟不上。


    路上遇見了好幾撥亂兵,有人認出來他了,不聽他的命令但也不為難他。因為他們都是漢人。


    “漢人親如兄弟姐妹!”


    叛亂的天啟士卒們很好的記住了天啟教使的教導。他們隻殺色目人,甚至沒有做出侵擾百姓的舉動。鄭晟的教育是成功的,他把天啟的思想刻入了這些兵丁的骨子裏,但也正是如此才引發了這場叛亂。


    迫於當前與蒙古人對立的局勢,天啟不敢說色目人與漢人親如兄弟姐妹,而這正是引發漢人與色目人之間裂痕的開端。


    亂兵在向宗主府蔓延,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在刻意把亂軍引導向那裏。但鄭晟的威望還在,叛亂的士卒遠遠的看著那座簡陋的屋子不敢靠近。


    宗主府周圍有武士團護衛,王永壽離那裏還有兩裏路遠便被截住了。


    看著一身黑衣殺氣騰騰的守衛,王永壽兩腿發軟,舉著右手道:“我是廣州府尹,城裏有人叛亂了,我指揮不了城防兵,我要求見宗主夫人。”


    那守衛仔細辨認這群人,仿佛想從他們臉上看出王永壽說話的真假,最後道:“你隨我進來。”然後指向王永壽身後的隨從,“但他們隻能留在這裏。”


    “啊……,好的。”王永壽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按照顧榮成的建議,他必須要在第一時間見到於鳳聰,那樣他就可以脫罪了。這是長老們的紛爭,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新上任的這個官位太敏感,一定要想辦法脫罪。隻要能夠生存下來,許多東西是順理成章的。


    鄭晟正是擔心廣州城裏兩大派係發生衝突,才把這麽重要的位置交給第三方,還特意把李瑋調走,但依然沒能避免矛盾的大爆發。


    王永壽被帶進宗主府,武士們已經在門口布置防禦,這裏比預想中反應快的多。


    武士們都身穿黑色的盔甲,沒看出什麽恐慌。在這裏擔任守衛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而且對鄭晟絕對忠誠。


    領他到門口的守衛進了宗主府許久沒有出來。王永壽忍不住了,“夫人,我要見夫人。”他站在門口大叫,盡力表現出惶急的模樣。


    武士們沒人理睬朝他。忽然,一個女聲傳入他的耳朵:“是王大人嗎?夫人召見。”


    他看見從府裏走出來一個身穿勁裝的女人,腰很直胸脯很挺,但看清楚那女人的臉,王永壽便什麽念頭就沒有了。她腰上掛著一柄刀,比王永平的腰刀還要長和厚。他忽然想起有關於鳳聰的一些傳聞,夫人身邊有一群強悍的女人,殺人不眨眼。


    他不相信那個消息,但夫人能把於家帶到今日的地位,絕不是僅僅靠宗主的偏袒。


    他跟在那女子的身後走進府邸,沿途全是盔甲整齊的武士。


    宗主府的守衛已經做好了準備,但走出去平叛,看來是叛亂的規模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王永壽正在胡猜這府裏有多少人。“王永壽,說說是怎麽迴事?”一個威嚴的女聲傳來,猶如不可違抗的女王在下達命令。


    “拜見夫人,”王永壽克製自己下跪的衝動,用戰栗的聲音說:“大事不好了,有人……反叛,城防兵中有人造反了,他們在胡亂砍殺色目人,下官無力阻擋。”他話音停滯了片刻,沒敢把自己在路上聽說的那些話音喊出來。


    有人在陷害周順。但顧榮成囑咐他,他不能得罪任何人,也無需出賣誰,他隻要自保能從這次危機中脫身。彌勒教係與後黨爭鬥,他隻需坐收漁翁之利。宗主總要依靠一些人,羅霄山裏走出來的忠於他的山民隻能幫他穩固對軍隊的控製力。


    顧榮成仔細思考之後,認識到嚴格來說他也是彌勒教派係的人,天啟學堂裏走出來的多半都打上了彌勒教的烙印,因為那裏的老師幾乎都是彌勒教派係的。


    “殺了多少色目人?”於鳳聰聲音冷冰冰的。王永壽聽出來那壓製在冰山那一觸即將爆發的情緒。


    “許多……,城防兵不聽我的命令,”王永壽囁嚅了一會,道:“過來的路上,我看見他們朝宗主府方向來了。”


    “賊人膽敢!”於鳳聰一聲厲喝。她噌的站起來了,踩著鹿皮靴子噔噔噔走下來,朝門外喝叫:“傳令,讓王中坤、王文才、周光和黃崇久都來見我,不要一個個做縮頭烏龜。”


    偌大的宗主府仿佛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王永壽嚇的把脖子縮起來。


    “平叛,平叛!如果天明之前廣州城裏還不能安定下來,有人就等著掉腦袋吧。”於鳳聰的憤怒就快要壓不住了。所有人都躲起來了,在等著看於家的笑話。


    宗主才走,你們就這樣!她不禁為於家的前途擔憂。這是一條有進無退的路。天啟若亡,於家必亡。天啟興旺,於家也是在刀鋒上行走。


    傳令的武士離去,於鳳聰快步離開會客廳,前往府內天書閣的二樓看城內的動靜。


    四邊都是亮光,整個城在黎明之前提前醒過來了。隻看亮光的場麵,叛亂的兵丁不可能有這麽多人,一定有許多百姓加入其中。鄭晟要求天啟要緊密聯係百姓,這讓他們在廣州東路得到前所未有的支持,但也發掘出一股無法控製的力量。


    廣州城裏的百姓不像過去懼怕蒙古人那般害怕天啟的官府。某種意義上說,這讓天啟的官府失去了一定威嚴。


    “他們仇恨色目人。”於鳳聰一隻手扶在額頭,喃喃自語:“他們被利用了。”


    殺光色目人很容易,而且這個舉措可以輕而易舉得到許多百姓的支持。但天啟需要錢糧。


    “愚蠢的人啊,你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她在心裏默默的歎息,但她此刻已經無能為力。


    王永壽不值得信任,但與城中其他人相比,他還是站在宗主府的一邊。她迴到宗主府的前廳,傳達命令:“王永壽,你是廣州府尹,不能見事躲避,否則要你何用?你立刻迴去召集衙役和各處官吏,勸百姓迴家,否則等我平叛的大軍一到,再敢在街頭作亂的人格殺勿論。”


    還有平叛大軍?


    王永壽知道廣州城郊駐紮著一支兵馬——秦十一正在訓練的新軍。那是鄭晟留作廣州城做防備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要派上用場。


    顧榮成告訴過他這件事,但秦十一也是彌勒教的人。就算鄭晟再怎麽打壓彌勒教派係,也必須承認彌勒教是天啟的核心力量。


    他恭敬的行禮,道:“遵命!”然後做出很為難的表情,問:“夫人能否給我派些武士護衛。”沒有護衛,他怕自己被亂兵殺死。


    “可以,”於鳳聰迴答的很幹脆:“我給你一百人。”


    王永壽很快出宗主府,去安撫作亂的百姓。但他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城裏的狀況正在變得越來越糟糕,到目前為止,都是一些底層的兵丁在鬧事,真正在彌勒教派係中有話語權的一個人也沒站出來。


    於鳳聰聽見喧鬧聲在逼近宗主府,她不相信這些人敢對宗主府無禮。如果真發生那樣的事,將意味著鄭晟失去對天啟的控製。


    傳令的武士已經走了半個時辰,幾個長老都沒有來宗主府。於鳳聰心裏開始緊張起來,反對於家的勢力比想象中強大。


    叛軍在宗主府四周偷窺,他們沒有多強大,沒能力突破護教武士的防禦。但她知道有許多人正在旁觀,那些人隨時可能加入到叛軍中。


    “於家的命運取決於秦十一。”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如果秦十一站在彌勒教的一邊,今晚也許就是於家覆滅之日。到時候無論誰被推出來頂罪,於家都已經不存在了。宗主沒了於家,隻能依靠彌勒教,除非他願意親手葬送天啟,否則別無選擇。


    她在等秦十一的救兵,那些藏在暗處的人在等秦十一的決定。


    “秦十一,你到底是忠於宗主,忠於彌勒教?”她忽然想到了秦十一的夫人。鄭晟親自做媒讓他娶迴家的那個絕色的阿木麗。秦十一的夫人是個色目女人!她的心鎮定下來,這也是在鄭晟的算計中嗎?她不相信鄭晟能想的這麽遠。


    丫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夫人,王長老來府門口求見?”


    於鳳聰一隻手托在下巴上,問:“哪個王長老?”


    “王中坤長老!”丫鬟迴答。


    “王中坤,他怎麽會這麽快來,”於鳳聰眼中閃現過一道殺機。如果說今夜的叛亂與王中坤沒有關係,打死她也不相信,“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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