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下來,茶館裏漸漸來了些人,但大多數在樓下,他們是漢人。


    有錢的色目商人不喜歡曾經貧賤的漢人打攪,今天又剛剛發生了那麽一檔子事情,茶館的掌櫃索性不讓漢人上樓。他們的眼睛更多的看在錢的份上。


    幾個色目商人挑選了最好的位置,正在等著唱小曲的藝妓來,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還沒等他們弄清楚怎麽迴事,一夥五六個漢人噔噔噔踩在樓梯走上來。


    為首的年輕人朝裏麵大喝一聲:“色目狗!”他氣勢洶洶踢翻了一個凳子,把手裏的提著一個茶壺迎麵扔過來。


    大胡子加力金反應極快,站起來順手一檔。茶壺從空中墜落,一股惡臭在空氣中彌漫來。


    加力金隻覺得一盤黏糊糊的東西四散灑開,鼻子隨即被熏的不能唿吸。原來那茶壺裏裝的全是汙穢之物。


    “漢狗怎敢!”他往前跳出一步,揮舞缽大的拳頭迎麵砸過去。


    那幾個潑皮各自從身後拿出一小節木棍對著加力金腦門就砸過去。


    一時間樓上板凳桌子倒成一片,茶碗茶壺亂飛。幾個漢人潑皮是街頭打架的老手,左挪右移與十幾個色目人鬥在一處。有幾個老成的商人覺察的今日事情有些蹊蹺,但幾個潑皮手段陰險,準備的很充分,什麽石灰粉包、熱水壺什麽的亂扔,三下五除二把他們的火氣都給勾上來了。


    樓上一群混戰,潑皮人少漸漸抵擋不住,色目商人狼狽不堪,他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混亂中一個潑皮腳下一滑從樓梯滾下去,其他人見識不好,撒腿便跑,有一人落在後麵被加力金一把順手抓住。加力金正在氣頭上,順手一拳對他腦門就揍了下去。


    茶館的掌櫃和夥計才迴過神來,樓上已經打完了。


    幾個潑皮衝到樓下大廳中朝四周直嚷嚷:“諸位都看見了,色目狗從前幫蒙古人欺負我們,現在我們把蒙古人殺光了,他們還在這裏作威作福。他們在漢人的地盤賺錢,還欺負我們漢人,怎麽能忍。”


    喝茶的人都放下茶碗,看著加力金手裏提著一個年輕的漢人從樓上走下來。


    那漢人瘦弱,鼻孔中給正在流血,直反白眼。


    “天啟說漢人如兄弟姐妹,我們怎能看著漢人被色目狗如此欺負。”喝茶中的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


    茶客三三兩兩的站起來。


    加力金毫不在乎,冷笑的直指眾人道:“你們的官府說我們隻要在這裏好好做生意,若有人找麻煩會給我們撐腰。今天是這些人來找我們晦氣,你們想做什麽。”


    他想說理,但有人不想與他說理。他有恃無恐的模樣激起了許多人心裏憤怒。


    為首的潑皮頭目抓住時機喊道:“我兄弟被他打死了,要色目狗償命!”


    一個漢人拿起桌上茶碗砸過來,大喝一聲:“打死色目狗。”


    “打死色目狗!”更多的人緊跟著叫出來,埋藏在心底的仇恨被激發發出來了。


    茶館掌櫃叫了幾聲,被憤怒的茶客推了個踉蹌不敢再說話。


    這是南人的地盤!蒙古人欺負南人七十年,他們在這裏已經死絕了,所以色目人不應該還有現在的地位。


    茶客們沸騰了,一傳十十傳百,外麵街道中的行人隻聽說色目人在這裏打死了漢人,堵住了大門口,


    幾十個人衝過去,加力金一看形勢不妙扔下手中潑皮,提著拳頭迎戰。


    有人在外麵添油加醋的描繪裏麵的情形,南人平日對色目人的憤怒此刻全部被激發出來,整個茶樓被圍的水泄不通。


    有年老的色目商人把拉出來按到跪在地上,被揍的鼻青臉腫。


    加力金一看形勢不對,摸到腰間的長刀順手拔出來,大喝道:“再過來別怪我手下無情。”


    但沒人聽到進去他的話,南人們隻想把色目人踩在腳下,就像他們把蒙古人踩在腳下一樣。這是天啟的功勞,天啟說眾生平等,天下漢人如兄弟姐妹,鄭晟想獲得一個團結的天啟,自然會得到一個排外的天啟。劍的兩刃如孿生兄弟,你不可能隻要好的一麵不要壞的一麵。


    加力金看到兩個同伴被憤怒的南人打的不省人事,於是,他揮刀砍了下去。


    血花四濺!


    局麵徹底失控。


    王永平站在離茶館不遠處陰暗的街道裏,臉上掛著陰陰的笑。這座城裏的色目人與漢人的隔閡由來已久,而他隻是順手推了一把。


    “殺人啦,色目狗殺人了!”茶館裏傳來憤怒的唿聲。


    他扭頭對隨從道:“差不多了,讓城防兵丁過來,把這裏的人全帶走。”


    “哐哐哐!”的鑼聲在不遠處的街道裏響起來。


    天啟城防兵行動很快,他們像是在等著那裏。


    兵丁們迅速把這條街道包圍,為首的把總提著腰刀走進來。


    茶樓裏安靜了,腦子充血的百姓動作停下來。色目商人沒幾個人能正常活動了,加力金靠著一根木柱子上,渾身是血。


    見城防兵出現,王永平悄然帶著兩個隨從離去。這隻是開始,他甚至王永壽在將要到來的風波裏都是微不足道的人物。


    廣州城許久沒有出騷亂了,這件事立刻的驚動了許多人。


    漢人死了五個人,色目商人死了三個,受傷者不計其數。茶館裏漢人人數多,不知道是誰殺了人,但色目商人中那個加力金殺了兩個人是很明顯。


    城防兵抓了一百多個人,把茶館裏所有人都帶走了。王永壽才得到調令上任廣州府尹,做事雷厲風行。但是,他帶走的漢人太多了,猶如在剛剛點起來的火堆上澆上了一盤油。


    在天啟中許多人沒有提高警惕時,當天夜裏廣州城裏忽然發生了好幾起漢人襲擊色目商人的事件。整個晚上城防兵丁就沒得到消息。憤怒的漢人們中流傳各種說法,他們站在色目人家的牆外往裏麵砸東西,而站在門口給色目人守門的兵丁激起了他們更多的憤怒。


    次日清晨。


    幾位長老在宗主府匯合,王文才早接到了王永壽的稟告,把昨夜發生的事情講述清楚。街道上還是亂哄哄的,色目人已經不敢隨便上街。毫無疑問,有人在刻意挑起南人對色目人的仇恨。


    於鳳聰心情不好,大清早她二叔便過來為色目商人說情,昨天夜裏急著找於家的色目人已經快踏破門檻。她不是為色目人死傷揪心,但鄭晟前腳剛走,廣州城裏便出亂子,實在不應該。


    王文才道:“街上很亂,有許多漢人手拿著石頭站在色目人家的門口,如果不是兵丁在那裏,估計色目人就慘了。”


    “百姓怎麽敢冒犯兵丁?”於鳳聰冷著臉。她知道誰在後麵搗鬼,天啟中許多人恨色目人,但能讓那些人抱團的隻有前彌勒教勢力。


    百姓怎敢冒犯官府的天威?


    王中坤站在一邊不說話。周順迴來了,項甲將得到重用,他在廣州城不再孤掌難鳴。李瑋深得鄭晟信任,李瑋心腹王永壽向他示好,他怎會錯過這個機會。


    任由於鳳聰刀子般的眼神在他臉上刮來刮去,他就是不開口。


    “廣州城亂不的,”於鳳聰不想惹得滿城風雨,道:“寬恕色目商人的罪過是宗主親自確定的,再有人無故惹事要嚴懲不貸。”


    王文才猶豫:“外麵的漢人太多了?”


    “他們想反天啟嗎?”於鳳聰厲聲問。


    王文才道:“不是,他們都是天啟的擁護者。”


    丁才插言:“當下不能動色目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天啟有多少收入來自這些色目商人。


    周光嗯了一聲,但最終什麽也沒說。他現在隻管天啟學堂,發言的機會越來越少,但他如果他說話,每一句話都很重要。


    王中坤抬頭看向於鳳聰:“但我們的根基是漢人。”


    彌勒教和於家是天生的對頭,這是鄭晟決定的。他們之間的矛盾不可化解,令王中坤慶幸的是,於鳳聰至今沒有生兒子。


    於鳳聰看不上他們這些出身彌勒教的人,他們同樣不喜歡這些沒有在戰場流過血就且竊據高位的後黨。鄭晟在防著彌勒教,但毫無疑問也在防著於家,看看於少澤被調離戰場就可以看出來了。


    王文才看看於鳳聰,再看看丁才,歎了口氣,道:“我會讓王永壽保護好色目人,但對天啟軍不能因為色目人對漢人動殺手。”


    於鳳聰再次強調:“我們必須要維護好廣州城的秩序。”


    周光道:“夫人說的對,但天啟對漢人如兄弟姐妹。”他開始和稀泥,但心裏還是站在漢人一邊。


    鄭晟臨行前曾經有交代,如果凡事意見不同時,由他們五個人商議共同決定。


    於鳳聰特殊的身份開始顯現出來。王文才不再堅持自己的主見。他朝王中坤使了個歉意的眼色,道:“我會確保廣州城不會出亂。”


    王中坤低著頭不置可否,他在這裏不會得到支持,但他有辦法,彌勒教的影響無處不在。


    許多人還在觀望中,但形勢會逐漸明朗,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天啟中沒人可以中立,彌勒教為一邊,於家為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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