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第三日。


    董傳霄親自在四邊城門巡視督戰,情況比預想中要不順利。義軍在南昌匯集,有來救援瑞州的跡象。他已經向寬撤不花稟告,調集更多兵馬進入江西。


    朝廷已經決定大軍圍攻徐州的芝麻李,打通南北運河線路。丞相脫脫不會再犯去年的錯誤,一出手當是雷霆手段,徹底把義軍擊敗。


    寬撤不花已經把義軍把江南大勝的消息送往大都,脫脫完全支持董傳霄。朝廷知道寬撤不花不堪大用,命把江南兵馬全交給董傳霄指揮向天完方向進攻,同時又調集兵馬從四川和南陽方向南下,形成對義軍的全麵包圍。


    “大人,你看,賊兵在這裏有兩個藏兵洞,每次我們爬上城頭都在轟下來,死傷慘重。”滿都拉圖有些沮喪的向董傳霄解釋。不是他打的不好,而是城內的彌勒教人太不要命,“我們死了許多人,但城內的賊兵死的更多。”


    董傳霄很不滿意,但麵對蒙古人他不好過分訓斥。三天沒能攻破瑞州,不是那一路兵馬的做的不好,而是四麵大軍都對城內像打了雞血似的義軍束手無策。


    民不畏死,奈何以哉。當城內的百姓和士卒都下定決心與彭祖師共存亡時,這場攻城戰注定演變成血腥的屠宰場。


    士卒們正從雲梯往城頭爬,兵士們很勇猛,但守軍更兇殘。


    董傳霄繞了一圈重新迴到南門外。


    瑞州是他攻入江西的第一個堡壘,官兵陸陸續續的向這裏進發。即使天完賊兵傾全力來救援,他現在也不會退卻。


    鐵炮沉默的立在不遠處,當士卒發起進攻時,這些利器就不得不閉上嘴巴,因為從身後開炮給己方帶來的威脅更大。


    “媽的,這個彭和尚,也不知用了什麽妖術,讓這些百姓糊裏糊塗的拚命,看來要突破還是要從南門著手。”他看看那些鐵炮,再看看城頭的守軍,心裏生出一個主意。


    “來人,來人,把攻城的將領都給我叫過來。”董傳霄匆匆返迴大營。張世策派人來稟告南昌城裏的義軍已經朝瑞州進發了,解決瑞州之敵迫在眉睫。


    官兵做出精密安排。午後,官兵在南城外驟然加強了攻勢,如八月十五的錢塘江潮般對城頭發起驚濤駭浪般的衝擊,彭瑩玉不得不親自上城頭,為義軍士卒鼓氣。


    一個時辰內,義軍打退了官兵一波又一波衝擊,仿佛不知道疲倦。彭瑩玉靠在牆頭輕輕的喘氣,城下另一波官兵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不敢退下去,信徒們與他並肩作戰勇氣倍增。


    正在他靜靜看時,突然爆發出一片石破天驚的巨響。


    官兵的鐵炮開火了,官兵的鐵炮竟然在進攻的間隙中開火。此刻城頭布滿了義軍士卒,幾顆鐵球落在人群中,在城牆頭留下一條血肉模糊的痕跡。


    “砰~砰~砰!”


    “退下去,退下去!”彭瑩玉丟下禪杖,揮舞著手臂大喊。


    “退下去,……”


    下城牆的石階陡峭而狹窄,士卒相互推搡擠壓的從城頭連滾帶爬的墜落。


    鐵球亂舞,砸在城頭似乎讓整個城牆都快要倒塌了似的。


    以往官兵開炮時義軍都躲在城牆後,隻有極少的人在近處感受過這種利器的威力。現在在近處他們方能體會到這是人力無法抵禦的力量。


    兩個親兵扶住被震的東倒西歪的彭瑩玉,大喊:“祖師,快下城。”耳邊的轟鳴聲太大了,他們扯著嗓子唿喊。


    一顆鐵球落在離彭瑩玉兩丈開外,砸開了城頭的一塊垛口。


    他幾乎是被部下推搡著進入藏兵洞,外麵轟鳴聲不息,彭瑩玉靠在牆上喘著粗氣,還不能做出慌亂的模樣。


    “鐵炮果然厲害,什麽時候義軍才能擁有這般神兵利器。”


    他心神稍定,過了一會,外麵忽然安靜下來。他立刻警覺的站直身體,吩咐:“看看官兵是不是開始攻城了。”


    一個親兵動作麻利爬上城頭,很快返迴藏兵洞,道:“韃子正在衝過來。”


    此刻義軍還沒能從慌亂的狀態中恢複過來,城頭一片空白。彭瑩玉立刻覺察到這是個非常危險的時期,隨即衝出藏兵洞,朝著亂成一團的義軍大喊:“上城頭來,韃子來了。”


    親兵最先團聚過來,緊隨其後的是當做預備隊的藏兵洞裏的兵馬,最後才是城下反應過來的勇士。


    等義軍將將在城頭擺出陣勢,亮出獠牙的官兵已經在雲梯頂部出現。


    董傳霄密切的關注著城頭的戰事,眼看著彭瑩玉領著義軍重新穩固戰線,把他精選出來的勇士一個個從城頭擊落。


    他攻打瑞州城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殺死彭祖師,現在看來不殺死彭祖師他無法在天完的援軍到來之前攻破這座城。這是個死循環。


    戰場越看越讓他窩火,城頭的義軍抱著官兵從城頭滾落,官兵膽子漸漸有小了。


    “廢物,廢物,”他飛起一腳踢走一塊石頭,轉身大步流星往鐵炮陣地走去。


    剛才轟擊了半個時辰後,鐵炮必須要停下來等炮管冷卻才能進行第二波攻擊。幾十個炮手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隻待董傳霄的命令便可以進行下一波轟擊。


    “大人。”炮兵千戶走過來行禮。


    “能轟中那個人嗎?”董傳霄指向城頭那麵橙黃色的旗幟,彭瑩玉正站在旗幟下。


    千戶看董傳霄臉色鐵青,城頭的戰局對本方人馬越來越不利,看來又是一次不利的進攻。他吞吞吐吐的說:“目標太小了,沒辦法保證轟擊到。”


    董傳霄一把封住他的衣領口,罵道:“我就要你保證能轟到。”


    千戶臉色蒼白,連忙改口:“末將可以試試。”


    “讓所有的鐵炮都調轉炮口,對準那個人,”董傳霄放開右手,指向城頭那隨風飄蕩的黃袈裟,“把那個人轟成肉泥。”


    炮兵千戶見董傳霄正在氣頭上,哪裏敢說半個不字,他驚疑不定的問:“現在開炮嗎?”


    “對。”


    現在還有官兵正在沿著雲梯往城頭攀爬,直接開炮無疑是把自己人的賊兵同時置身於地獄。大炮一響,以後還有誰敢聽董傳霄的命令衝鋒。


    炮兵千戶不敢違抗命令,指揮炮手挪動炮口的位置,根據經驗努力想把炮口對準彭瑩玉站立所在。


    遠去看那個黃袈裟就像一個點,鐵炮的轟擊的誤差有幾十步遠,他們沒有一點把握。


    兩刻鍾後,炮手已經調整好位置,官兵還在衝鋒,但已盡顯疲態,義軍在彭瑩玉的指揮下應付自如。


    “大人,要開炮嗎?”千戶再次來求證。


    董傳霄斷然下來:“開炮。”


    “砰~砰~砰!”


    鐵球伴隨著憤怒的火光唿嘯而出,震驚了戰場所有的人。


    官兵扭頭往山頂看,義軍也陷入慌亂中。


    “砰~砰~砰!”


    鐵炮無情的延續。


    彭瑩玉身邊被飛起的塵土籠罩,鐵球有的在他左邊飛過,有的在他右邊飛過。他身邊的親兵東倒西歪,有人被鐵球擊穿,如一灘爛泥般隨著慣性飛向城中。


    “祖師,快退下去。”有人奮不顧身的衝上來。


    “砰~砰~砰!”


    又是一輪炮響,彭瑩玉身邊的人死傷一片,唯有他安然無事。鐵炮沒什麽準頭,不像羽箭能準確的射中對手。


    “不要亂動!”彭瑩玉大喊一聲。隨即,覺得腦袋上如同遭受了一擊悶棍,整個人都麻木起來。


    “我被鐵炮擊中了?”他腦子閃過一個念頭,但很快否定了自己。通過他剛才見到的場景,如果被鐵炮擊中,他的腦袋早就該變成一團花了,哪裏還能思考。


    他伸手在光禿禿的腦袋上摸了一下,感受手染上滑膩膩的一片液體,然後高大的身軀如一根木樁子般倒下去。


    ……


    炮火不息。


    官兵鬼哭狼嚎的退迴本營。


    董傳霄已經不在炮兵陣地了,他靜靜的等候瑞州城頭再沒有一點動靜,下令:“把炮兵千戶給我抓起來。”即使戰果輝煌,他也不能承認是自己下令讓炮手對著自家兵馬的後背開炮。


    失去了軍心,他將無法控製這支軍隊,所以必須要借炮兵千戶的腦袋一用。


    慈不掌兵,戰爭就是欺詐,欺騙自己人,或者對手。


    這一輪炮擊讓城頭的義軍損失慘重,董傳霄不知道是否擊中了彭瑩玉,即使沒能把彭祖師化成肉泥,現在的戰果已經足以讓他滿意。


    “彭祖師,彭祖師在哪裏?”瑞州南城陷入一片慌亂中。


    很快有人上城頭扒開屍體尋找,彭瑩玉的黃色袈裟很顯眼,他們很快發現祖師倒在血泊中。


    “祖師……”


    彭瑩玉無法再睜開眼睛,他的額頭有一個雞蛋大的血洞,看上去是鐵炮擊起城頭的磚石飛濺造成的。


    “祖師……”兩個親兵小心翼翼把彭瑩玉抬進藏兵洞裏。


    官兵似乎也倦了,沒有再來繼續攻城。彭瑩玉一直沒有睜開眼睛,額頭的傷口不停的流血。


    “快去找郎中,把餘郎中叫過來。”


    彭祖師受傷的消息很快在瑞州城傳播開,讓城內義軍百姓心神不寧。況普天和周順分別把指重任交給副手,匆匆忙忙趕過來。與他同時到達的還有周秀英和餘人。


    兵丁們被趕了出去,餘人走到彭瑩玉身前。


    黃色的袈裟上布滿了斑斑點點的血汙,餘人本能的有點反胃,他伸手試了試,彭瑩玉還有鼻息,“祖師沒有死,應該是昏迷了。”


    他仔細查看彭瑩玉腦袋上的窟窿,傷口觸目驚心。


    況普天神色緊張,咽了一口吐沫,問:“能治好嗎?”


    餘人翻了翻彭瑩玉的眼皮,發現他的白眼球上衣已經布滿了血絲,心中往下一沉,輕輕搖頭道:“我不知道。”


    況普天跳起來,鐵鉗般的手掌拉住餘人的胳膊,怒喝道:“你必須要把祖師救過來。”


    “我會盡力。”餘人不知從哪裏的得到了勇氣,同樣對著況普天喊過去。每個人的情緒都很壞,包括軟弱膽小的餘人。


    彭瑩玉的受傷昏迷讓屋裏這些人像是突然間失去了主心骨,城外的官兵就先一片巨大的陰霾從頭頂籠罩過來,無法抵抗。


    最清醒的人不是彌勒教信徒,周修永看幾個人都在發呆,提醒道:“不能讓士卒和信徒知道祖師重傷不醒。”


    周順問:“那該怎麽辦?”


    周修永道:“就說祖師受傷了,不能再上城頭,需要這瑞州城所有的人來保護他,不能讓士卒失去鬥誌。”


    說明白點就是欺騙,如果讓城裏人知道彭祖師沒了,這仗也就不用打了,而他們還想堅守到援軍到來的那一刻。


    “好,”況普天點頭,“封鎖這裏,除了我們這幾人,誰也不能入內,餘郎中就在這裏好生醫治,一定要把祖師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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