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去。”張世策幾乎紅了眼睛,他看見火光下那寬大的淡黃色袈裟,仿佛幾十年沒有洗過,油光發亮,那是彭瑩玉,天完朝廷的核心。


    官兵都這麽認為,至於那個在武昌稱帝的徐壽輝,沒人知道那是誰,彭祖師才是南派彌勒教義軍的王。


    張世策甘冒奇險親自率軍折返突擊在前路來截擊突圍義軍的中軍,是冒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想法。


    亂世來了,在這個年代各派勢力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是張世策不滿足統領麾下兩萬漢軍,而是他深深明白自己被卷入這個漩渦裏就沒有退路。壯大自己,即使不能自立,也可以擇機把自己賣個好價格。


    黑暗中,官兵大聲唿喊:“抓住那個和尚,抓住那個和尚。”


    張世策練出來的這支兵馬一年來在江南協助官府鎮壓了許多叛亂,士卒們不再是當年袁州那般新兵。他們與鹽販子鬥,與明教的義軍鬥,與流民鬥,在戰場上的表現儼然勝過許多蒙古人和色目人。


    周順指揮義軍組織防線。


    義軍項普略在前麵突襲,況普天在斷後,他們沒有料到張世策會偷偷摸摸突進在這裏,等候中軍到來。


    “抓住彭和尚,抓住彭和尚。”


    黑暗中傳來不知道多少官兵的喊叫聲,這是張世策的安排,他隻帶來了一千兵馬,如果硬碰硬肯定無法擊敗義軍的中軍,他想用這種方法擾亂義軍的軍心。黑暗裏火把閃動,他的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那張淡黃色的袈裟。


    即使不能生擒彭瑩玉,隻要斬殺了他,他相信這支看上去還很強大的義軍會立刻潰散。他來自袁州,雖然沒有信奉彌勒教,但深深知道彭和尚在彌勒教信徒心目中的地位。


    義軍慌亂了,他們左顧右盼,想看清楚彭祖師在哪裏,好過去保護。


    周順連續下達命令,但各部義軍就動作遲緩,有人不自覺的向彭祖師方向移動。


    “突擊!”張世策敏銳的抓住戰機,舉刀指向彭瑩玉的右側,那裏的士卒的陣腳最先亂。他想殺死彭瑩玉,但有時候直接未必能奏效,迂迴可能會有更好的結果。


    官兵團聚在張世策周圍,猛攻破開了義軍右側陣腳。有人在迎敵,有人向彭瑩玉在的地方移動,戰場上混亂一片。


    張世策指揮官兵像狼群驅趕羊群一眼把右翼義軍驅趕向彭瑩玉的方向。


    義軍不停的退卻,逃跑的人擋住了想迎敵的人道路,最就像一股渾濁的泥水沒辦法迴頭往低窪處流淌。


    “賊兵敗了,賊兵敗了。”官兵換了一種喊聲,張世策把疑兵之計運用的出神入化。


    他一直認為自己在袁州的失敗非戰之罪,如果不出愚蠢的佛家奴,……不是愚蠢的寬撤不花,二十萬大軍怎麽會在羅霄山裏失敗。


    官兵根本不需要進山,隻要死死封住出山的道路,再分化山裏的豪強,羅霄山裏的紅巾軍慢慢就會被憋死在裏麵。愚蠢的佛家奴非要進山與山民玩捉迷藏的遊戲,最後的失敗無可避免。


    張世策來到江南後,預感到寬撤不花很可能會守不住南昌,很可能會跟著自己來到這裏。


    滿都拉圖想去蘇州,他堅決反對,選擇了義軍活動頻繁的廣德。在這裏他可以得到當地官府的支持,一邊剿殺義軍,一邊擴充自己的實力。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滿都拉圖沒有獨自去蘇州,選擇了與他在一起。


    但沒用了,他不再是滿都拉圖聽話的部將。他表麵上還遵從這個袁州的上官,那是因為他還沒辦法擺脫蒙古人,但會有那一天的。


    戰場上,官兵的喊聲如同狩獵者吹起的號子。


    義軍中慌亂者愈發慌亂,少數冷靜的人被亂軍挾裹,無法形成有力的抵抗。


    周順親自領兵上陣,揮刀砍翻一個如無頭蒼蠅一般的士卒,怒喝道:“後退者斬!”中軍護衛亮起了獠牙,他們手中的刀首先砍向慌亂的同伴。然而這並沒有阻擋住義軍潰敗的戰線。


    官兵催馬橫衝直撞,把手裏的火把當做兵器砸在義軍的頭頂,他們離彭瑩玉已經很近了。


    周順心急如火,如此下去他的刀沒等染上韃子的鮮血就要戰敗。


    亂軍中餘人和兩個護衛被擠散,他這虛弱的小身子骨在這亂軍中就像一團隨便捏的泥巴,被衝的東倒西歪。


    一個莽撞的漢子從側翼衝過來,胳膊隨意一滑便把他撞倒在地,他一個踉蹌趴在地上,身下是一具軟綿綿的身體,不知是死是活,但已經發不出聲音。


    “要死了,要死了。”他努力想爬起來,恐懼如這無邊的黑暗讓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他怕的要死,腦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


    一個瘦瘦弱弱,眉如遠山的少女。


    “月兒,我迴不去了,真的再也見不到了你了。”餘人手腳無力,忽然生出了放棄的念頭,“月兒,聽說我死的消息,你也會傷心吧。鄭晟是個混蛋好人,他那麽聰明,又那麽愚蠢。”


    他在戰場旁邊的帳篷呆過,鄭晟知道他膽小,還有暈血的毛病,總是把他照顧十分周到。但在這裏,他是孤獨的一個人。


    潰敗的義軍如野馬從他身上踩過,如果再這樣下去,他不是被人殺死,是要被人踩死了。


    忽然,四周安靜下來。


    一支有力的胳膊拉住他的肩膀,他隻感到一股大力湧來,整個人就像要飛起來。


    他糊裏糊塗的站起身來,看見了彭瑩玉的臉。


    “小子,你平日要多練練身體。”彭瑩玉鬆開手,扭頭朝迎麵而來的官兵衝去。他右手握著一杆巨大的禪杖,每走一步在地上杵一下,在堅硬的地麵砸出一個深坑。“彌勒下世,天下淨土。”他舉起禪杖忽然大唿,聲音傳遍四野。


    餘人懵懵懂懂,都看呆了。


    “彌勒降世,天下淨土。”彭瑩玉揮舞禪杖健步如飛衝向最前麵的官兵,身體如大鳥般旋轉讓開那人砍過來的長刀,禪杖狠狠的砸在衝刺的馬腿上。


    戰馬一聲哀鳴跪地,把馬背上的官兵扔出來老遠。


    更多的官兵湧來,周順立刻領著親兵護在彭瑩玉周圍,他們麵對官兵毫無懼色,舉刀相迎。


    “彌勒降世,天下淨土……”


    四周戰場的每個角落三三兩兩的傳來唿喊聲,潰敗的義軍停下了腳步。一直沒有承受壓力的中軍左翼義軍包抄向官兵的後路。


    彭和尚就在前麵!張世策的眼都綠了。斬殺了彭和尚,他至少可以得到如董傳霄同樣的身份,再也不用受滿都拉圖甚至寬撤不花的掣肘。朝廷對賊兵連續戰敗,對能打勝仗的將領封賞豐厚,他聽說了陝西的李思齊和河南的察罕帖木兒都是以布衣的身份晉升為獨占一方的大將。


    “突過去,殺了那個和尚,官升三級。”他大喊許諾封賞。


    彭瑩玉手中的禪杖舞動的如旋風一般,官兵近不了身。隻有身邊的弟子和親信才知道彭祖師有這麽好的身手。


    連續擊敗三個官兵後,他沒有戀戰,合掌退後看著周順率親兵與官兵酣戰。


    彭祖師就站在他們身後!義軍無法後退,連周順都像是快瘋了一般,好幾次官兵的兵器幾乎貼著他的身體擦過。要想成為戰場上的勇士,都要有這樣的經曆。他們可以被官兵砍成肉泥,但不能後退一步。


    彭瑩玉站的那個地方就像是一條界,義軍可以死,但不能退過那條界。官兵的勢頭被阻住了。


    這麽愚蠢的和尚!張世策看著站在那裏穩如泰山的彭瑩玉,心裏大罵。能把一萬人中軍指揮成這個樣子,彭瑩玉為將的能力令他鄙視。但讓他垂誕三尺的大和尚就站在前麵,他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義軍從四周包圍過來,忽然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今晚沒有機會了,“撤,撤……”他當機立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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