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中樞的長老們聚集在宗主府。


    一麵巨大的地圖掛在牆上,上麵用活動的紙片給在各個地方活動的義軍做了標記。王中坤站在地圖前,指向江南的位置,“這裏的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彭祖師進入江南後,沒能得到當地百姓的支持。義軍攻下杭州,引起朝廷警惕,目前江南和福建的官兵都在向浙北聚集,估計是想重新奪迴杭州。”


    鄭晟穩穩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威嚴。


    “彭祖師一個月前曾向武昌朝廷請求過支援,沒能從百姓中擴充足兵力,他可能也在認為自己的手中的兵力不足以征服江南。”王中坤垂下手,麵向諸位長老,“你們有何看法。”


    於鳳聰不說話,王文才不說話,李瑋不說話,最後是丁才最先開口:“如果在江西或者湖南打仗,自然是沒有問題,但如果要遠征江南,至少需要二十天來調集糧草。”


    王中坤有些驚訝:“要那麽長時間嗎?”


    他沒有帶兵打過仗,不知道其中的艱難。但他很希望鄭晟能發兵江南與彭祖師匯合。


    李瑋皺著眉頭道:“有三條理由不該發兵江南。我們沒有朝廷的旨意;既然江南的百姓不支持義軍,我們去了那裏也很難立足;按照天完朝廷的規矩,我們就算在那裏打了勝仗,江南仍然是彭祖師的。”


    於鳳聰用欣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準備再說話。李瑋很有本事,但毫無顧忌的說出這些明顯會得罪彌勒教派係的話,看來不夠聰明。


    人處的地位不一樣,想的事情完全不同。


    李瑋是個新人,完全是因為鄭晟的欣賞和提攜才進入了天啟的中樞,所以做事必須要盡心盡力。他不在乎彌勒教派係的人怎麽想,宗主對天啟內部的彌勒教團體十分警惕,他與有彌勒教背景的走的太近反而不是好事。


    周光插言道:“太師不發兵,我們再不發兵,彭祖師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李瑋毫不客氣的說:“祖師東征江南,本就顯得很倉促。朝廷大軍炸營潰敗令許多義軍失去了理智,以為韃子像泥捏的,蒙古人沒那麽弱。義軍勢力太分散,各自為戰,韃子的潰敗隻是給了我們寶貴的喘息機會。”


    周光不服氣的說:“如果我們全力進攻江南呢?”


    “我們在贛州殺了多少人,在廣州東路和湖南殺了多少人,過去一年了,這些地方仍然暗流湧動。”李瑋偷看了一眼鄭晟的臉色。這些地方能平定下來,靠的是他和王中坤的共同努力,這是他的功績。“江南的百姓不支持彌勒教軍,江南的豪強視天完軍如虎,而且江南是朝廷賦稅重地,朝廷一直留有大軍駐守,我們全力出兵江南,勝負也是兩可之數。”


    “那就眼睜睜看著祖師戰敗,”周光有些急了,他已經強迫自己忘記彌勒教的身份,但對彭祖師的擔心此刻在腦子裏占了上風。他們這些人,能走上造反的道路,全是因為受到彭祖師的指引。


    袁州的彌勒教信徒像韭菜一樣,殺之不盡,因為彭祖師是袁州人。


    王中坤不說話了,他從一開始就明白,如果宗主堅決發兵,就不會有現在這場議事。宗主做事極少猶豫,一旦猶豫了多半到最後做不成。


    兵者為國之大事,鄭晟確實不想發兵。江南完全沒有天啟生存的空間,就天啟均田地這策略,冒然進入江南一點會遭到地方豪強不要命的抵抗。彭瑩玉那麽溫和的策略也都無法得到江南百姓的支持。


    但是,他很擔心彭瑩玉。


    窗外的北方唿唿的吹,廣州沒有下雪,那些風仿佛在提醒他這是冬天。


    “這是冬天啊,”他輕了輕嗓子,“丁才先調集糧草,做好隨時發兵的準備。”


    “遵命。”


    “李瑋。”


    “在。”


    “你要把百姓都發動起來,給他們擺事實講道理,編排戲曲,張貼告示,告訴他們為什麽一年到頭辛苦勞作還是這麽貧困,為什麽他們無法保留自己手中的田地。天啟現在給他們分到的土地,是他們本來就該擁有的,如果誰想從他們手裏奪走,唯有拚命,哪怕是天啟也不行。”說到這件事時,他的話語裏充滿了激情。


    “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我就想看看,我失去了天下士紳之心,還能不能奪取這天下。”


    屋中雅雀無聲,沒人敢仰視鄭晟,包括於鳳聰。宗主有時候很殘忍,有適合很仁慈,這絕對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鄭晟揮手,幾位長老依次走出去,王中坤留下下來。


    等幾人都出門了,鄭晟問:“有什麽事嗎?”


    “我打聽道那個朱元璋了。”王中坤從衣袖裏掏出一疊紙,道:“他做過和尚,曾經加入過淮西彌勒教,後來去濠州投奔郭子興起兵。他原名叫朱重八,郭子興把義女嫁給他後,他改名叫朱元璋,現在為郭子興麾下大將。”


    “郭子興,濠州。”鄭晟知道那裏。濠州義軍是新興起的義軍之一,在幾十支義軍中毫不顯眼。濠州義軍敬奉的是大宋。他沉思了一會,擺擺手道:“知道了。”


    王中坤告退。


    宗主什麽也讓他做,


    “位麵之子啊。”鄭晟低聲感慨。他是個無神論者,但有的時候天下大勢的變化就像惡作劇般讓人難以想象。


    他不想去驚動他,以過來人的身份看著過去位麵之子成長,也是很有樂趣的一件事。


    鄒普勝不想把彭瑩玉請迴武昌朝廷,鄭晟也不願意把彭瑩玉請到廣州。這與私人感情沒有關係,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敬仰彭祖師。


    但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就必須心硬如鐵。彭祖師的威望太高,又不願意放棄經營了幾十年的彌勒教傳教,無論對盡量世俗化的鄒普勝,還是對已經改製成天啟的紅巾軍,都是一個巨大的障礙。


    說起來真是諷刺,一個辛苦幾十年傳教造就反元大勢的人最終成為了義軍眼裏的障礙。這就是天下大勢,殘酷、醜陋而無情。


    紅巾軍的訓練日益殘酷,鄭晟很感謝老天爺,讓他占了一塊好地方。如果他在江北,不會有這麽寬裕的時間來整頓內部。


    他很佩服劉福通,敢率領幾萬義軍與二十萬官兵對峙,還能把官兵打到炸營。敢在亂世裏站出來造反的,沒有一個是孬種,也沒有一個是白給的。


    這是真正的叢林法則,掀翻舊的王,再決出一個新的王。


    天啟以紅巾軍為核心推行政策,因為戰爭隨時可能到來。


    十一月,周才德率一萬紅巾軍前往贛州,彭懷玉率一萬紅巾軍北上,做好接應彭瑩玉軍的準備。


    廣州的冬天很溫暖,鄭晟在處理事務之餘不忘了練習武技。以他的身份,親自上戰場的機會應該很少,但要做好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少了好的體魄。


    秦十一迴到廣州後一直出征,這次彭懷玉北上他也沒有同行,常常被鄭晟叫來陪練。


    練武場上的兩個人都身穿白色的練功服,兩人一人抱著一根光滑的木棍。


    這種器具打在身上會有一點疼痛,但不會造成大的傷害,一旦失手最多也就是個淤青。


    秦十一可不敢失手,他也從來沒有失手過。


    鄭晟手中的木棍揮舞如風,但碰不到秦十一一根汗毛。做為紅巾軍中有名的猛將,秦十一這一年多來多次在戰場衝鋒陷陣,應付鄭晟輕鬆自如。


    “啪啪啪。”


    空曠地場地中傳來木棍碰撞發出的清脆的響聲。


    小半個時辰後,鄭晟收起木棍退後一步,他後背的衣衫已經濕透了。“老了,”他哈哈大笑,“不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對手了。”


    秦十一收棍行禮。


    “果然戰場才是最曆練人地方,我記得兩年前在羅霄山裏,你還不不是我的對手。”鄭晟有點不服氣。他已經沒有太多空閑的時間放在練習武技上。


    秦十一站在鄭晟身邊,笑道:“宗主進攻我防守,防守比進攻容易,我是占了便宜的,如果宗主再堅持一會,我也快撐不住了。”


    鄭晟知道他故意謙卑,走到城邊把木棍交給候在那裏的侍衛,就要準備去沐浴更衣。


    “宗主。”秦十一忽然叫他。


    “什麽事?”鄭晟迴頭。


    秦十一臉色尷尬,欲言又止。


    他們兩人關係不同尋常,鄭晟曾經救過秦十一的命,把他當做自己的子侄看。張寬仁和彭懷玉是他提拔的人才,於少澤是他必須要用來提升於家地位的將領,隻有秦十一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鄭晟看他的模樣,罵道:“一個大男人說話扭扭捏捏的,怎麽在戰場廝混了兩年。”


    “有一件私事我想求宗主,”秦十一紅起臉來。別人求宗主都是為了保命升官,隻有他才會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求宗主吧。


    “我爺爺為我定了一門親事,但我以及有女人了,她叫阿木麗,是個色目人,隨我迴廣州很久了但我爺爺一直不答應讓我娶她。”他臉色尷尬。


    鄭晟皺著眉頭道:“你想讓我給你爺爺說說。”


    “嗯。”


    鄭晟又好氣又好笑,隻怕隻有秦十一才會因為這種事來求他,“你可以再娶一個,天啟可以娶三個妻子。”


    “我隻要娶一個妻子。”秦十一看著鄭晟,不敢說自己要與宗主一樣,隻娶一個妻子。


    天啟中有一群如他這樣的年輕人,以宗主為榜樣,樣樣都在學鄭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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